第42章 新生二

晚上童光收拾了东西,蹑手蹑脚的回家。童琳也忙,她也忙,最近母女俩人一个在公司一个在学校,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阿姨来定时放一点空气进屋子里来,但不知怎么的,童光头一次回家生出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她把门关上,刚打开灯,童琳盯着两个灯泡似的眼睛出现在她身后,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童光吓得大叫:“妈!”

童琳说:“你回家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童光说:“你在家干嘛不开灯啊!”

母女两个对峙了一眼,分别坐到沙发两头。

“我睡着了没注意嘛,”童琳把自己的后脑勺抓乱成鸡窝状,懒洋洋地抱着抱枕又躺了下去,“节前忙得要命,好不容易给我回家躺一下。”

“噢。”童光有些心虚,凑上去给童琳揉揉脑袋。她不确定冯如雪有没有和童琳透过什么风声,毕竟童琳是冯如雪的大赞助商。为了童光考虑,童琳对冯如雪可算得是有求必应,她虽然总揶揄童光,说童光只听‘她冯老师’的话,但其实俩人很聊得来,关系处得还不错。

“妈,我有事想跟你说。”

童琳抬起一只眼觑着她。

“我......我,”童光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越说越小,“......我可能喜欢女生......”

童琳一下子弹了起来,惊讶道:“你喜欢小鸾呀?!”

“不是!我......”童光下意识就想反驳,结果想了半天,发现自己虽然认识人多,但称得上亲近的朋友圈竟然只有那么几个。她能想到的最近往来比较多的女性朋友除了单鸾,竟然只剩梁倩丽。“......也不一定非就是单鸾吧......”,童光把自己声音塞成小小一团,“......说不定是初中那几个呢?”

“唔......”童琳支着下巴盯了她一会儿,“所以是小鸾吗?”

童光瞥了童琳一眼,她看不懂童琳现在的表情,心里有一点忐忑。童琳缺席了她青春里绝大部分的时间,但她对童琳有憧憬有仰慕,童琳的看法对她不可谓不重要,她声音很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轻轻点了头,“嗯。”了一声。

童琳躺了回去。童光说:“你对我失望了吗?”她想想说:“因为我不正常。”

童琳说:“那怎么可能呢?”

“小光,你不能这么说,”童琳突然坐起来,直视起她的眼睛,“正不正常的根本不重要。即使我想告诉你是正常的,但是正常的定义并不在我的手里,从我这里听过一耳朵以后,你还是要面对绝大部分人的眼光。当然,它其实也不在大多数人的手里,所谓的标准都在时代中受时代裹挟,不会是一如既往的不变。”

童琳算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她对这些变化的风口更敏锐:“重要的是即使正常或者不正常,你仍怎么打算走下去的选择,和为这个选择承担的觉悟。”

童琳说:“退一步说,倘若你往后真的和某位爱人在一起——不一定是小鸾或者是别的什么、和社会标准不太相同的人,你也要把这个‘不正常’的标准扣到她头上去吗?”

“但是,你是我妈妈。”童光凑到童琳身边,抱紧了她的手臂。

童琳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你爸爸是个好人,他给了我很多很多爱,我对爱情是有憧憬的,爱很好,小光。无论是有爱人的能力或者被爱的能力,那都很好。”

梁唯刚走的那一年童琳状态很不好,那时候的童琳把童光吓到了,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直到今天童光仍是不太敢提起父亲,生怕哪句不对刺激到童琳,所以这是母女两这么久以来平心静气地提起那个、她们俩人生命中占比非常重的人。

童光静静听着童琳说话。

童琳说:“我认识他的时候还在百货里面当售货员,那时候售货员算是个不错的体面工作了。梁唯呢,自己开办了酒厂,自己做销售,全国各地到处跑谈生意拉客源,他请了客户来我那栋楼的楼上吃饭,结果客户不小心把自个儿的手表给丢了,那时候手表还很贵,还是一款高端手表,国内都不好弄得到,眼看单子就要告吹,他急得要报警。我换班的时候他正蹲在角落里哭,哭得很可怜。”童琳想起了往事,不由得笑出声来,“哪有大男人哭成那样的。”

“我呢,和楼里其他人的关系还不错,看他实在可怜,就找了几位姐妹帮他一起找东西,最后在送洗的餐盘旁边找到了,他一直说要谢我,连着几个月都时不时买了好些吃的东西来,偷偷地放在工作间里,还写了纸条托我转交给其他人。”童琳伸了个懒腰,说,“我是后来才知道他那事压根就不在我们那个城市住,但凡得一些空闲他都要坐老长的火车飞机来这边看我,但他什么也没说,我每次忙完,就看见他站在不远处很腼腆的笑。他那时候做销售,不知道有多八面玲珑,跟谁聊天都能说上一嘴,我同事都说他风趣。但不知道是不是叫我碰见了一回他哭的样子,我见他到我跟前话都不会说两句,只是说请我吃饭,要感谢我,看着就很呆。”

童琳轻笑了一声:“那么长的时间,也不说喜欢,也不说做了什么,就只是坐在那里等我。我怀疑过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他又一直不说,对我有求必应却不越雷池一步,我送他礼物,他就寻更好的回送给我,还周围人手一份!跟我周围的同事们都处得很好,但看着我只会傻笑,我怕是我自作多情,到最后我都分不清他是不是真只是当交个朋友。真是个呆子。”

梁唯把年幼的女儿抱在怀里,一大一小一起翻着纪念册,梁唯洋洋得意地说自己追了童琳追了很久,童琳一脸不可置信:“谁知道你那是追人啊!送个礼物都要人手一份的!”梁唯就“嘿嘿”地笑。

“差不多有一年的样子,那时候我和梁唯的关系已经变得相当不错了,就算不是恋人,也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当时因为时代转型掀起了下岗潮,虽然还没有波及到我们这里,但我很焦虑。售货员这个岗位到底没什么保障,我就心想,想再去考成人大学,挣一份学历也更有竞争力一些。”她摊摊手:“所以我从百货里辞职去备考了,因为没有了收入来源,原先住的地方租金对我而言有些偏高,我就换了地方住,那时候手机也不普遍,我心烦意乱,一不小心和梁唯断了联系。”

童琳说:“他倒是给了我联络的号码,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联系了他能说什么,我那时才突然发现一直以来都是梁唯主动来找我,而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我别有所求似的,我不太敢,可能我那时已经有点喜欢上他了,只是自己还没察觉。”

童琳想,怎么会不喜欢呢?童琳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的外貌给她带来了不少便利,但与之相伴的偏见和骚扰也一直没缺少过,她靠着自己一路闯一路拼,跌跌撞撞地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上。她不是没有过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们乐意许诺很多,只要童琳和他们如何如何,童琳就能得到如何如何,童琳只是觉得厌恶。她前生过得孤伶,谁都不敢信任,所以从来漂泊,无处定所。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认识了又离开了,而梁唯只跟着她,只看着她,从不退却,从不索取。她只要一抬头,梁唯就一直在那里。

“有天晚上我做了噩梦,心里害怕,外面下着雨,不知道能和谁说,迷迷糊糊间就走到了商店里。我站在电话前面捏着电话不知道应该联系谁,结果发现其实能联系得上的只有梁唯而已,梁唯的号码我看了很多遍,我心里默念了很多遍,犹豫了很久,结果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打出那个电话。我笑梁唯,但其实我也是个胆小鬼。我放弃了,刚要往回走。结果梁唯就站在那里,一看到我,眼睛就直接掉出泪来。”童琳叹了口气,:“可能真是命运啊,他向很多人打听了我的住所,有可能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所有有可能碰到我的地方他都想蹲蹲看,结果都没找着。那天晚上他刚要去买一瓶水,迎面就撞上来了。”

“我们两个相互抱着哭得像两个疯子,商店老板都吓到了,以为是什么认亲环节,问我们要不要报警。一个停下来另一个又接着哭,哭得一个带一个的,”童琳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问他你哭什么啊,梁唯可委屈了,他说——”

——梁唯两只眼睛哭得都肿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打不开的缝,他顾不得什么规矩和什么体贴,把头埋在童琳的脖颈里,像只鸵鸟一样企图把自己埋起来。他抱着童琳,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喜欢你啊,你不要走好不好。”

童琳两手一摊,笑起来:“哈哈哈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可怜的男人大概,就这么沦陷了。”

童光凑上前去抱着她:“妈妈。”童琳这才发现自己也流了满脸的泪水,她抱着童光,和二十年前那个怀抱如出一辙的温暖。泪水仍然滚烫,和他如出一辙的血脉,也仍然在温暖她的脸颊。

命运把脆弱的血肉之躯留在了光阴里,爱却不脆弱,留下的爱突破了层层限制,依然滚烫着她。

“不过,谈恋爱也有谈恋爱的坏处。谈得太上头了,我那年落榜了没能考上岸,灰溜溜地找了一份工作继续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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