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绸缎庄的生意与大狱账房有所不同,好在沈清如头脑聪明,又兼勤奋谦虚,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就找柳老爹问个明白,因此对账房事务上手极快,喜得柳老爹隔三差五的在饭桌上夸他。
沈清如历尽坎坷与白眼,如今突然备受认可,便越做越有兴致,竟将沈父遗言,以及求高大人保荐科举,中兴沈家的事,全都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地做起账房先生来
不知不觉间,沈清如竟然在柳家绸缎庄里做了一年有余。
有一日,沈清如在绸缎庄库房里清点库存布匹的时候,发现数目和银钱似乎跟往日账目都不大对得上,便用笔一一圈出来,去找柳老爹请教。
柳老爹正在招待几位要紧的主顾,哪里顾得上管这个,就随口让他去后院儿找柳莺问。
柳莺从沈清如手中接过账本儿,口念心算了一回,也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于是两个人合计了一番,一起把旧年账本儿找出来,翻到记着这项的那页,然后分别执笔核算起来。
柳老爹送走主顾,回身便走进院里来,他本想回来洗把脸凉快凉快,结果两脚刚迈进门,正好看到柳莺和沈清如两个清秀小儿,正趴在中堂的高桌上,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两人紧挨在一起,看着很是亲密。
其实,柳莺和沈清如本来是为了对账方便,不经意的坐得近了些。两人都是心无旁骛,挨在一起也浑然不觉,没想到柳老爹却看得心里一动,有了其他的心思。
这天晚上,柳老爹听沈清如对完账回来,一屁股坐在床边,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一边琢磨着白天看到的那一幕。
“老婆子,你觉得沈清如这个孩子怎么样?”
柳娘子正抱着一床新被子准备铺床,闻言便道,“沈公子做事很是不错,账目理的清楚,写的也明白,那日我看了一眼他写的账本儿,竟是像印的书一样。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一副书生模样,可能做不来咱们这个,还有些后悔那天在饭桌上急火火的拍定了他,没想到竟然做的这般好,可见人不可貌相了。”
“嗯,做事确实是认真,那人品呢?”
柳娘子停下手里的活儿,想了一想道,“他整日在前面忙活,接触倒不是很多。不过每次见到我时,礼数十分周全,叫的也亲切,待其他伙计们也温和,且素日常和阮哥儿一起玩耍的,我那日看女儿念书,听见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阮哥儿这样好的孩子肯和他相与,想必人品也是不错的。”
柳老爹闻言,便“当当”磕了两下烟灰,笑眯眯的试探着问道,“那你觉得,他可配得上咱们女儿?”
柳娘子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的瞪了柳老爹一眼,责怪道,“你在胡说什么?”
柳老爹收起笑容,正色道,“咱们女儿现如今也十三岁了,虽然婚嫁的事还没紧到眼跟前儿,单是做父母的,也该往这上面筹划筹划了。”
这话说得柳娘子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儿。
在她心里,柳莺像是前天才来到家里,怎么日子还没怎么过呢,竟然都三年有余了。
柳老爹见状,便婉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我心里也舍不得。咱们这么多年才盼来一个女儿,还这般的好,才养在膝下三两年,我怎忍心这么快就把她嫁出去,我真想让她一辈子都待在咱们跟前。”
柳娘子委屈的抽泣道,“那你刚才还说什么沈公子配不配的话,女儿才十三岁,这才哪到哪儿啊。”
柳老爹解释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思,咱们女儿一天天的长大,身边总要有个贴心的人儿,咱们做父母的再疼她,总亲不过小两口儿去。我寻思着,与其剜心割肉的让女儿嫁到别家去,日日见不着也看顾不到,不如我们招一个上门女婿来,一个是解决了女儿的婚事,另一个,回头咱们爬不动了,女婿也能这样照应上家里的生意。对女儿,对我们,岂不都两全其美了?”
柳娘子闻言觉得有理,便三下两下擦干眼泪,正色道,“既如此,那为何不招了阮哥儿,阮哥儿人品端方,打小儿众街坊们就看在眼里,待咱们女儿又好,还有同窗几年的情谊在,岂不比那个沈公子强上十倍。”
柳老爹摇了摇头,“阮哥儿的好我怎会不知?我几次三番在肚子里翻炒他和咱们女儿的事,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好。原因有三,第一,阮先生尚在家中,阮哥儿又是独生子,怎好让他撇了父亲不要,跑来我们家照应,从来招女婿再好也不能招独生子,断了人家的香火。第二,阮哥儿的才华在于读书做学问,于生意场上一概不知,纵使他聪明上进,我看他的性格,难说会为了多挣些散碎银两而拉下身段去招呼主顾。第三,也是最要紧的,阮哥儿现如今已经中了秀才,看样子,往后还要考举人中进士。且不说日后路走得远,我们一介商贾人家,怎好让一个清贵相公做上门女婿?便是阮先生心境开明,不介意这个,可是世人嘴多话杂,怎能让我们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柳娘子点点头,“这么说起来,沈公子倒是相宜许多了。”
柳老爹捻起胡须,缓缓的道,“这个沈公子,我也曾悄悄打听过,他原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因此小小年纪诗书就这般出色。如果不是他家里犯了事,还没有机会到咱家呢。沈公子受家里连累,原来的童生不作数了,往后没人保举的话,也走不了科举的路子。他虽有位高官显爵的故旧伯父高大人,想来终究是曲终人散,不肯冒险帮忙,不然不会到咱们这里来,屈身做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
柳娘子道,“既然如此,也算是一桩缘分了,只是还要问过女儿和沈公子的意思,可别做了强扭的瓜。咱们女儿年岁终究不大,有的是时间挑个好郎君。”
当下两人商议定,便吹了灯,踏踏实实的上床睡了。
次日,柳老爹和柳娘子兵分两路,一个去问柳莺,一个去问沈清如。
柳娘子是个爽快的人,平时无论是料理酒铺子还是伙计家务,一向果断麻利。过去几年,她也曾热心撮合过几对儿姑娘小伙子们,只是到了自己女儿的事上,却犹犹豫豫的不好意思开口。
这一上午,柳莺看账本儿的功夫,柳娘子一会儿过去送盘点心,一会儿又去端壶茶水。三番五次的欲言又止,就连柳莺也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往常她专注做什么事的时候,除非有要紧事,否则娘从来不来打扰。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柳莺看她在屋里转来转去,忍不住开口问道。
“啊,没有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本来就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的柳娘子,这下更加有些慌了。
柳莺把账本儿放下,挽起柳娘子的手臂走出去,到中堂坐下。
“娘,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吗?”柳莺温柔的看着柳娘子的眼睛问道。
柳娘子不安地看了柳莺几眼,两手在大腿上翻过来又覆过去,心里纠结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横下心来。
“早晚都要说,女儿家说亲嫁人,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看我这是做什么样子。”
于是便大胆开口,把昨晚跟柳老爹商量的事和盘托出。
柳莺本以为是生意上遇到了难题,或者是因为最近家中事务繁忙,柳娘子想让她从学堂回来给家里搭把手,没想到却是和沈清如的婚事,让她实感意外。
首先,徽州府的女儿家们,除了个别订娃娃亲的外,大多过了十四才慢慢开始挑人家,如今她刚满十三,实在是有些早。
再者,她往日都把心思放在读书写字上,再不然就是算账理账。便是在学堂里和男同学们玩笑打闹,也都是单纯的孩子心思,从来没有往男女之事上想过。
最后,即便是爹爹和娘有意提早打算,想招一个靠谱可心的赘婿上门,那也应该是阮玉衡,而不是初来乍到,刚刚相处一年,还不够知根知底的沈清如。这一点,柳莺和柳老爹柳娘子最初的心思一模一样,不必多题。
当下,柳娘子说完,看柳莺一直直着眼神儿不说话,也没有露出寻常女儿家听到这种事时的羞赧神色,心中很是诧异。
“我女儿虽然一向与别人家的姑娘想事行事不太一样,但毕竟是男女之事,怎的脸儿也没有红一红?”
“我只道女儿平时与阮家哥儿谈得来走得近,如今看这模样,难不成真正的心思却在那位沈公子身上?”
随即又开心地想道,“女儿知事明理,一向看得明白,若是先看中了沈公子,那沈公子的人品教养必在阮哥儿之上,如此我们老两口的顾虑便尽可打消了。”
柳娘子想到这里,顿时喜上眉头,问道,“女儿,你心里可中意?”
柳莺从刚才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想道,“自古婚嫁之事,皆出自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哪里有女儿家说话的道理。如今,父母亲先过来和我婉言商量,已是十分疼爱。先不说自己这会儿还没想清楚,便是心中十分不愿意,也要缓缓说之,万万不可伤了父母的心。”
于是便开口道,“娘,这件事来的有些仓促,之前女儿从来没动过嫁人的心思,如今既然爹和娘有意早做打算,那便容我想一想,这两日内一定给爹娘回话。”
这种“容我细想”的话,一向是闺阁姑娘们心中中意却不好马上首肯的委婉之词。
当下,柳娘子听见柳莺如此说,也以为不过是暂时的推脱罢了,便笑道,“不急,你好好想便是。若是对沈公子不中意,就让你爹爹留个心再寻,咱们不愁挑不到个可心的姑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