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阮先生出事了

自从开始临字帖,柳莺和阮玉衡二人每日都有些话说。

柳莺每日早间交两篇临好的大字上去,由阮先生圈点出其中写得好的,再返给柳莺揣摩好坏的差异。因为先生并不给评语,有时柳莺也摸不出头脑,便把批完的大字给阮玉衡再看一看。

阮玉衡素来长于书法,虽然不练赵体,但书法相通,他对此也颇有些见解,经常能给柳莺一些独到细致的建议。

柳莺在行笔运笔上有言语理解不到之处,阮玉衡便手把手带着她写,加上柳莺本就勤奋用心,每日除了完成先生布置的两篇大字外,自己还额外写出三篇来,因此每日都有进益。日积月累,柳莺在书法上可谓进步飞快,一年后,就已经是学堂里数一数二的存在了,此是后话。

且说临近年下,徽州府打算选出十二方上好的砚台进献给官家,作为贺年礼中的一部分。

往常,徽州府进献的砚台都以造型为主,或蟠龙飞风、或瑞鸟祥云、或人物山水、或奇花异草,总之,以构图繁复、刀刻精细为美,用来彰显徽州府上下士绅和匠人们对官家的诚挚用心。

今年,徽州府尹突发异想,觉得往常总是富丽花纹,想必官家看多了也容易生腻,且从奏折批复和内廷打听到的秘闻来看,官家应该是喜古朴多于华丽,喜素雅多于繁复,于是便遍邀徽州书法名家,打算以简单的刻字代替复杂的雕花。

阮先生向来以书画静心明志,其中,书法集众家所长,又自成一道,一向声名在外,且阮先生为人清正素雅,颇受当地名流所重。因此,此次留墨刻砚的雅事自然在受邀之列。

这日,阮先生一大早便被徽州府尹用一顶温软小轿接走,快笔逸书,连写了十几幅,惹得在场书画名家连连叫好。

写完字后,府尹说阮先生来一趟不易,且众多徽州书画名家集聚一堂甚是难得,硬是执手不肯放行,并邀阮先生和其他徽州名流一起吟诗作赋,品茗对弈,做尽了文人雅事。晚间,府尹又盛情准备了时鲜佳肴、甘醇美酒款待众人,直到亥时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阮先生因晚间小酌了几杯,肚里有些灼热,不愿乘晃晃悠悠的软轿回来,便辞了众名流一个人慢慢的走回家。

此时,徽州已是腊月天气,到了夜间更是哈气成霜。阮先生走在路上,经肃冷的寒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头晕头疼,腿脚也绵软起来。阮先生心想强撑着想必走不了几步路,看路边有一人家,台阶洒扫的甚是干净,便坐下来,打算歇一炷香再走。

阮先生先前只顾低头看路,没往别处看。哪想到这台阶上方的墙头上,正骑着一个贼。

此贼黑衣黑裤,五短身材,名叫王二,是本地街面上的一个泼皮无赖。他自小四体不勤、懒散成性,什么正经事也不肯做,每日日上三竿才慢悠悠的起床,四处闲逛至天黑方才回家,整日靠浑家种菜纺布卖些小钱填饱肚子。

若是寻常男人,知道自己生性懒惰,靠浑家养活已是脸面无光,大抵便粗茶淡饭,安心度日。

可这王二偏偏人懒眼又馋,见不得别人家饭桌上有大鱼大肉,看见便走不动道,若是闻见酒味更是恨不得命都不要了。

往常,他闲逛回家,吃着浑家做的粗饭,脑子里总是想着别人家的好饭菜,然后不住口的抱怨,“这杂粮野菜搁别人家,便是狗也嫌拉嗓子,如今你倒吃得香甜,可见生来就是命贱享不住福。想我王二爷也是命苦,明明是富家公子哥儿的身子,却托生到这种土阶漏屋里头,只求老天爷看在我心诚的份上,也让我过上两年财主家酒肉糊嘴的安逸日子,哪怕就现死了也值。”

她浑家初嫁来时,以为王二只是随口发泄几句,还耐心地好言相劝,后来日日听他如此说,也不见下苦力好好种田种菜过日子,便一概不做声,随着他整日满街闲逛不干正事。

这王二情知自己挣不来一个铜板,也不知道瞎眼的老天爷何时能看见受苦的他,看那些有钱的闲散子弟常常剩出许多好饭好菜,便整日跟在后面鞍前马后,好一些残羹剩菜解馋。

这残羹剩菜吃得多了,王二心里又生出几分不知足来。

他也想跟那些有钱子弟一样,穿着鲜亮的长衫,在酒楼里订个雅座,看掌柜和众伙计为他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然后阔气的要酒要肉要菜,看心情随便吃上那么几口,用绣花丝帕子抹去嘴角的油,然后三五成群的往勾栏瓦舍里钻,搂着体香身软、描眉画眼的花娘们喝欢酒。

这情景想的多了,以至于王二每夜抱着浑家入睡,梦里都是花娘们的纤纤倩影。

那些有钱子弟能把吃剩的酒菜赏给他,却不能够把玩剩下的花娘给他玩乐。

这王二日日眼馋饥渴,心里像长出来一座火焰山一般灼热难当。他绞尽脑汁,数遍了这世上能想到的来钱路子,不是劳心劳力便是时日漫长,便是赚来钱,等抱上花娘,他都老胳膊老腿了,哪里还有什么快活可言。思来想去,王二便想出来溜门撬锁这种不下力来钱快的下作营生来。

只不过,溜门撬锁虽然听着容易,实际上却要耳听四路,身段敏捷,否则被人抓住小命便呜呼了。王二自小懒散,哪里走得了屋檐爬得上墙,只能从浑家手里骗几个铜板,找江湖郎中买些迷药使唤。

阮先生往台阶上坐的时候,这王二正拿着一根穿透心儿的长竹竿往人家屋里吹迷烟儿。

只要把屋里众人迷晕了,他这笨体拙躯的,就算把人家里偷光了也不会有人发觉,他对自己想出来的这个万无一失的妙法儿甚是得意。

不料这时,阮先生抬起了头,眼角的余光看见墙头上吊着一只腿,他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个毛贼。

阮先生一介书生,身上向来没有什么拳脚功夫,制服不了这贼。他便站起身来,用双手死死地抱住吊在墙边的这条贼腿,然后大喊起来。

这王二坐在墙头上,早就看见了阮先生,只是他今晚尚未得手,怎肯就此罢休。本想着阮先生一个醉酒人,等他坐这儿歇够了走远再行贼事便可,没想到他大喊起来,这可怎生了得,王二急中生智,赶紧把另一只腿从墙那边挪回来,死命往阮先生头上踢去。

阮先生来不及躲闪,正好被提中太阳穴。

他本想趁机把王二的另一条腿抱住,怎奈酒醉身软,加上被踢得头晕目眩,实在使不上力气。

王二趁机又踢了两脚,直把阮先生踢晕过去,自己又听得四处无声,便放心地翻过墙头,找到家藏银两,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阮玉衡此时在家左等右等,不见父亲归家,只好点起灯笼,沿着徽州府衙的方向一路找来,打算迎一迎父亲。

走了没多远,阮玉衡看见路边歪倒一人,以为是谁喝多了,想着这寒冬腊月天气,露宿街头岂不丢了性命,便走上前去打算叫醒他。

哪知道灯笼一照,却瞅见了自己父亲,也不知道在这寒风瑟瑟的街头躺了多久。阮玉衡大惊失色,探得父亲鼻息尚存,才放下一半心。

他把灯笼放在地上,打算把父亲背起来。

可阮先生虽然清瘦,却比八十斤的大石头重多了,阮玉衡用力试了几次,累了一头汗,不仅背不动,还险些把父亲跌落在台阶上。

眼看着夜深天愈寒,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不妙。

阮玉衡只好暂且把父亲放下,挪到角落避风处,又把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自己则快跑回来叫人帮忙。

家里本来有做饭浆洗的李大娘常住,只是她几日前收到老家儿媳产子的消息,已告了假回家去了,如今便只好求助四邻。

阮玉衡接连拍了好几家街坊的门,将门拍的山响,也不见有人醒来。

“这可怎么是好,父亲怎经受得了这般冬寒。”阮玉衡见无人出来,仰天顿足,只恨自己无用。

这时,斜对面不远处,有一间屋子亮起了一点灯光。

阮玉衡察觉到光亮,向那边望去,发现是柳家的酒铺子。

原来,柳娘子近日打算新酿几瓮冬酒,梦中想起来白天少下了一遍酒曲,于是不顾夜深爬起来,打开酒铺子后门来重新补一遍酒曲。

这边,阮玉衡就如见了观世音菩萨现世一般,赶紧跑过去拍门求助。

柳娘子听闻阮先生此刻正躺在街头,叫了一声“天老爷啊”,赶紧放下簸箕跑回内院,把打着呼噜的柳老爹拍起来。三人合力,这把阮先生扛了回来。

柳莺听见外间动静,也赶紧叫醒丫鬟,把汤锅支起来熬起一锅浓浓的姜汤,端过来给阮先生和众人驱寒。因听见先生在街头吹了半夜的寒风,别吹出什么毛病来,便赶紧跑去后街把郎中也叫过来,众人这才发现阮先生头上也受了伤。

因为李大娘不在,郎中开的疏散化瘀的药没人煎煮,柳莺便每日两次过来阮家,和阮玉衡一同煎药。

因为日日在一起读书写字煎药,两人比往日的同窗情分上,更添了几分亲近。柳老爹和柳娘子看阮玉衡人品端方行事稳重,也乐意女儿有个玩伴,时常让阮玉衡带着柳莺出门玩耍。阮先生因为这次生病的缘故,也同柳家熟络起来,两家又离得近,因此来往逐渐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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