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骑在马上,笔直地挺立着,娇儿在怀,只那一声莫要生气便让自己身子酥了半截儿。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在嘴边却像是被怀中这颗蜜糖给化掉了一样。
婚前,从前他当她是甄家送来的美人计,自己二十一年有余征战四方,美人所见不计其数,谁能惑他?!
现在,他明知她是用美人计哄着他,一只手还是遵着心中所念,将她拥住了,嘴中自是吐露出连自己都无法止住的言语,不知怎的便答应了她。
得了魏劭的保证,甄七眨巴着那双灵动的双眸,巧笑倩兮:“妾身便知晓夫君是大度知礼之人,且待一道回了信宫罢,宣娘为夫君烹煮了百花羹,填填腹才是。”
甄七虽善药理,但不懂庖厨。曾在闺中之时,李氏以庖厨教之,无论怎么做,都有一股药味儿,后干脆弃了。
夫妻二人入了信宫,先前芥蒂如云烟般消散全无,和和美美,魏劭食了百花羹后,不急着做那事,和衣而眠,与甄七说了些私房话:“你那六姐姐所说,我确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甄七沐浴过后,浑身上下水汽皆在,湿发也给魏劭擦了个八成,此刻正是摇着羽扇卧在魏劭怀中:“我甄氏一门婚事皆不由己,若非个中曲折,我亦非无此福气嫁与夫君,夫君新婚虽去前线,好在族中长辈们皆和睦友善,婆母待之较好,祖母更是疼惜。如今亦是得了夫君怜惜,这一身命却是比大多数女子要好上许多了。”
“你倒是会夸人,一张巧嘴将我魏家的人夸了个遍,”魏劭轻轻捏了她还带着些稚气的小脸,“你说得也不错,比起你那要在家中发着威风才立足的六姐姐,你好太多了。”
哪儿有这样自夸的,甄七因着被他拥在怀中,自是无法看见他有些得意的神色:“此番不正是说燕侯后宅安宁,才能让燕侯与前线英勇,正是说燕侯身为主君,持家有方才是。”
这持家二字脱口而出,魏劭不免思及家中之事,往日虽有祖母,但年事已高,耳不聋眼不花,家中之事仍让他有些挂念,如今得了甄氏为主母,见着举止有度,形态得体,后院中馈之事他倒是放心了些。
只是,他魏家主家子嗣凋零,男君唯有他一人而已,若是她腹中也如甄六夫人与乔女一样有个孩子……
“你却何时,能为我有个孩儿?”魏劭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甄七见状,心下复杂:“夫君,妾身年仅十四,此时若孕育子嗣尚且过早,难免头胎一尸两命,望夫君稍候怜惜……”
是啊,他这妻子,着实少了些:“也罢,未到时候。只是这些日子倒是要夫人多花些心思,匹配些药才是,我北地军中将士多有不熟水性者。”
甄七应声:“妾身自是晓得了这些,早就吩咐人去调配了,此番三州之地齐心而出,何惧那薛泰百万乌合之众?”
她的的确确是备好了,但后些时日着墨较多的不是这些晕船的症状,而是一场时疫。
这场时疫来得突然,原本只是几个在江边打渔的渔民得了些风寒,起初都是配了药的,谁知道这风寒宛如肆虐一般,将这军中将士竟染了个两成!
当甄七彻底将这些被染上时疫的军士隔开之时,染病将士已经到了三成左右。这隔开染病的将士是甄七与魏劭力排众议而做出的策略,往日里得了这时疫的人都是要被就地问斩以火焚烧,但此番乃夏秋交际之时,染病之人众多,故不能舍如此多性命。
为了救援这些军士,甄七只能与魏劭分离开来。魏劭领着大军撤回了咸宁城内,宣娘与其一道回了信宫,城中只留下了一半的医师,其余的人均是与甄七一道来到了江水边隔离带,撒上了白善泥,医师戴上了纱面,几乎是整日都在焚烧些干草。
染病而亡的将士只得统一运往山上焚化深埋,而还有着这回旋之力的甄七均是极力救治。
大半月而过,死亡减半,甚至些许医师都已经倒下,甄七如此怕热之人也已经近有二十多日没有换洗衣物了,在这江边她挑灯夜读,日夜思索着如何止住这时疫,秋霜底子好,随着她忙碌了这些日子,是一声苦累都不曾喊。一碗碗的药给病人喂下去,一次次的为病人洗换衣物,瞧着这些人都是一些有志之士,在她们这医者手中渐渐痊愈,心中更是觉得足实。
咸宁城中,魏劭却是每日巡视之时都在这城门口驻足许久,这南方时疫来得突然,若不是她坚持,恐怕这趟联盟军会损失了更多良将。而如今他在城内,她在江畔,这心中的念想却是越发地强烈。
“珠珠,平安归来。”
他望着这城墙,嘴边吐露,心里揪着,这心确实是不好受。
三月之后,随着最后一个军士脉相平和下来,甄七也拆除了这隔离之地,不过联盟军实在不宜继续驻扎在此,公孙羊与伏龙道长事先便备好了一切,在离着原战线三十里之处驻扎。
胜了这场时疫,甄七与剩余十几名医师将将士们的伤亡减至最少,她却还在这其中独自一人独处了许久,再三确认无碍之后,回到信宫。
彼时,已经又过了一月,这咸宁之地已经漫步入了冬日。大乔的小腹已经隆起,甄六亦是似要临盆的模样。
魏劭在这信宫里,足足等了她四个月。她一出现在信宫门口,也不管巡视了周边铠甲上是泥土重重,直接将她拥入了怀中:“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他往常是不惧时疫的,但她自告奋勇前往江边隔离之处时,他怕了。他怕这时疫就这样带走一条生活之命,带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妻。
“夫君,你放开我,我尚未沐浴,身上脏。”甄七在他怀中挣扎着。
魏劭道:“我亦未曾沐浴,脏到一块儿了。”
后是宣娘看到了甄七眼下的青色,在一旁道:“男君,女君此前忙碌多时,现下疲乏无比,该是沐浴后歇息才是。”
魏劭这才松开了她:“我这忘了,珠珠快去,早些歇息,不闹你了。”
咸宁江这边有甄七带着医师日夜坚守才得了这胜利的结果,而江隔岸的薛泰之兵便是无此福气了。
原本百万之师心便不齐,有了这一场时疫,更是散了兵心,那北地之医师难以应对这场时疫,更是从京城抽调了人手,将这一团糟给平息了,也损失了不少精兵良将。
只这一次时疫,将甄七良医善心之名打响,这一时间东郡三州之地都言燕侯魏劭之妻甄氏乃是妙手仁心,与将士同甘共苦,未有嫌隙之心。实乃上苍赐东郡三州之福。
临近冬日,比彘按照约定率先发动了几场攻击,借着这江边大雾,打了薛泰几个措手不及,连防备都未曾有,军中将士大病初愈,又长途跋涉,军疲马乏,应对不及。
连这薛泰手下的一员大将都被比彘斩于船上。
至此,魏劭不得不认这比彘之实力,那大将饶是他手下魏梁对付起来,百来回合都只能战成个平手。比彘却能一剑而击之,此实力不可小觑。
乔氏那边将虽少年虽幼,却贵精不贵多。魏劭明了此消息后,更是觉得此番来前线所勘察之举是正确的。青州军,豫州军不足为惧,他向来瞧不上的兖州,却是藏龙卧虎存在。
魏劭在这营帐之中思索着如何前去在冬日之时发动进攻。而甄七却在州牧府里面,抱着甄六刚刚出生的孩儿,为这孩子清洗着。
入了冬日的第五日,原本定好了一道前去为军中将士送厚被锦衣的,甄六在临门之时突然发动了。九月孕妇人的胎像稳固,幸好此前周维为了甄六在这一旁备了手脚干净的稳婆,这才将甄六抬入了内院。
一盆盆的血水被从屋内送往屋外,天色一点点地黑了下来,人参姜片是从不断绝,在月上梢头之时,房内传来了婴孩的啼哭之声。
这是个男孩儿,刚出生时被稳婆抱在了怀里,清洗了一番后先让甄六瞧见一番,熟了气息之后,甄七大乔推门而入。
这婴孩被稳婆转到了甄七手中,一入怀,这孩子的手便握住了大乔的一根指头。大乔惊呼:“这孩子竟是如此有力,日后当是一猛将乎!”
生产过程虽惊险,好在最后母子平安。甄七又叮嘱了稳婆和医师一些产后叮嘱之事,才又哄起手中的孩子来。
甄六昏睡过去前,给这孩子取乳名阿菟,乃是山中幼虎之意。甄七静静地抱着孩子,这是有着她甄氏血脉的一个小辈。
长姐被掳去皇都,自此便绝了这孕育后嗣之心;二姐姐是难产去世;三姐四姐五姐皆无喜讯传来。唯独这个孩子,是她的外甥,亦是与她有着相同的血脉。
血缘之间的感觉是奇妙的,纵使是平日里有些与甄六不对付,她都无法厌恶起这个乖觉的阿菟:“阿菟,阿菟,往后定要护住你阿母,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得如你父与小姨夫一般才好。”
她轻声哼唱起了阿母幼时在她床边唱起的童谣,将这精力充沛的孩子给哄入睡了。
魏劭来州牧府接甄七回信宫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慈母之象,稚儿乖巧,娇妻贤淑,又看见是个男婴,心中软了下来。
若这是自己的孩儿,自己与珠珠的孩儿,该是多么欢喜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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