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外省的一批海归建筑师团队和大市城建规划局合作,打算改造老城区旧面貌,在老区建造一座代表大市形象的建筑楼。
此举得到了市政领导的一致支持,光是开始的草图绘制足有几百稿,老区市中心以小高楼为主,外形多是规矩的长方体构建组成。经过几个月的实地考察和讨论,建筑师们把建地瞄准在老区荒废已久的办公楼区上,办公楼区足有两个商场的占地面积,但是地处靠近三区,周遭路建荒凉,大多数公司都不愿租在此处,久之这块办公区从几十家公司营业到最后的几家,人们慢慢忘却了它的存在。专家看来这地方不失为一处宝地,只是建设管理不善才得此结果,地点落实建筑框架完善,为期五年的建造计划在市民们的瞩目下开始实施。
秋日过半,出了楼沿着小区口笔直走有一条街道,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瓣褪了色蜷缩着被风吹往各处,树上结的果也随之而落,只是这果不怎么受人待见,散着臭味惹人生厌,卢怡梁因为这事上下学宁可往旁的远道绕开,避免受这怪味袭击。
崔子白则认为这银杏养得不错,四季的银杏独有秋季是它们最美的时候,只是美景总不长久,换季后一周的大雨将大把的金色叶瓣都冲刷了干净,为此崔子白伤感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消散得如此之快。
校铃响了三下,卢怡梁才回过神,望着窗外瓢泼大雨迅速理好书包,跑到崔子白的教室外等着。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到头啊,每天挤公交都要被淋一身雨。”卢怡梁望着不远处挤满人的公交站抱怨道。从学校走到家要花上四十几分钟的时间,乘校口的公交只需要十几分钟,但是一到下课门口站台就站满人,每次挤车都是俩人一大头疼之事。
“要不我们走回去,叔叔不回来我们就去二满吃面。”崔子白提议道。
“好,我要吃他们家的酱爆肉丝双拼面!”卢怡梁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说着两人绕过了车站向前走去。开学前几周崔子白就来学校踩过点,对周边的路线算是了解,从十字路口往右边是一条正在修建的新路,虽然多石泥泞但比起大道要减不少脚程,连续的大雨天导致路面工期一再拖延,此处已经一周没有开过工了,主路面外围了一圈足有两米高的防护栏,路面两侧分别留了两侧人行过道,这道没修缮积攒了不少从防护栏里渗出的泥水。
卢怡梁停住了脚步,拉了拉崔子白的袖子道“子白哥,你确定这路能走?”
“这段路不长,走个十分钟就能到市街那。”崔子白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跟着我走就好了。”
崔子白带着卢怡梁走到另一边的人行道上,这里做了下水道路上几乎没什么泥渍。卢怡梁跟在崔子白身后向四周张望着,右边的防护栏堵得严密丝毫看不见里面的状况,她便把视线望向了左边。
这像是一块废弃的荒地。黑色的铁栏杆紧密得接在一块,杂草透着缝隙放肆得往路面生长,往里看去依稀见有几处蓝白色矮建筑,色漆早已斑驳,白墙上也爬满了藤蔓,寂静得只有雨落下的响动。
“怎么不说话?”崔子白转过头看向卢怡梁,往常他们回家耳边总少不了卢怡梁的唠叨声,不是吐槽老师就是八卦学生,唯独今天走了许久也没见她说几句话。
“这是什么地方?”卢怡梁指了指那几处建筑“感觉怪吓人的,这草堆里不会突然钻出蛇来吧?”
“眼不见为净,别看就不会想那么多。”卢怡梁点了点头,将视线收回,贴着防护栏向前走。
天暗暗压下一片,雷电交加,雨点密集地砸在路上,誓要砸出一块洞般。空荡的路上不知从哪钻出一人,远远望去那人趴在行道中央,片刻撑起身体看向他俩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卢怡梁瞧着那人走路的姿态像极了电影中的丧尸,距离太远她也看不真切模样,只是心里一阵害怕。走近些他们才发现那男生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只是那校服早已破败不堪,血水覆盖了他的全脸,勉强仅有一只眼能睁开,右耳也被割了半个耷拉着,任由雨水灌入,那男生抓住崔子白的胳膊喘着气道“救救我,救救我.....”两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崔子白看向卢怡梁,闪过一丝犹豫。
“你别怕,我马上报警。”卢怡梁说着立马掏出了手机,正要拨键被崔子白拦了下来。
“从这一直笔直往前走五百米右拐有个医疗站。”说着崔子白抓起卢怡梁的手就往前走。
“为什么不让我报警?难道就这样不管他?”卢怡梁被拉着挣脱不开,回头看着那男生远去的背影道。
崔子白没有说话,心跳得厉害,只是加快脚步往前走着,看那男生的伤势如此重必定是一群难对付的家伙,那些人他们惹不起,自己就是被踩在脚下的人,哪有能力拯救其他人呢。他确实是个软弱怕事的人,不奢求当什么大英雄。
“吃吧。”崔子白把两碗双拼面端到桌上,将一碗放满辣椒的递到卢怡梁面前。
卢怡梁没有动筷而是盯着他校服上的血迹不知想什么,崔子白看了连忙将外套脱了下来,看了一眼她,自顾拿起筷子吃起面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崔子白,今天算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你。”
卢怡梁第一次见崔子白是在六岁的时候,但实际在那之前他们时常打过照面,只是没能有真正说话的机会。父母离异两年卢豪强放弃了省里的生意,尽可能留在幼小的女儿身边照顾,等到女儿大一点后他才对外接触生意,拜托邻里照看。
那是她第一次去崔子白家,崔子白的母亲很热情地迎接她,而崔子白躲在他母亲身后,眨着眼看着她。他从小不爱说话,也不爱和村里的小朋友出去玩,整天呆在院子里要么看书要么看木雕,他的父母很忙,大多时间整个家只有他们两个相互作伴。
从小在卢怡梁的眼中,崔子白就是典型别人家的孩子,自幼就很聪明,不爱闹,有点慢热,不会像村里的男孩那样嘲笑女生长相身材,也不会嫌她话痨,他经常会拿着书找她一起看,别人不了解他,但卢怡梁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崔子白,直到刚刚。
崔子白在村子上学时就一直被班上同学欺负辱骂,但他一直不会还口,卢怡梁每次想要替他出头都会被阻拦,现在哪怕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作为旁观者的他仍旧那般怯懦。
“我不希望你也受伤害。”崔子白低着头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
“就打个电话怎么会受伤害,那个男生伤成那样,你还让他自己去找医疗站,万一伤他的人再找到他怎么办?”
“找到了那也不是我的错,我有权力救或者不救,相比保护他,我更想保护我身边的人。”
卢怡梁难以置信这样的话会从崔子白的嘴里说出来,在她印象中的他并不是这样冷漠的人。
“如果是换做那个人是你.....”
崔子白放下了筷子,抬头对上了卢怡梁的双眼“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么,我被欺负的时候也没人报警,也有看一眼就走掉的人。”崔子白知道卢怡梁的脾气但他还是要跟她说清楚。“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应该必须,我并不是个完美的人,这世上也没有完美的人,人都是有私心的,要是今天报了警,下一个倒在雨中求救的就是你了。”
“所以那时候你也是这么冷漠地看着叔叔掉进湖里的?”卢怡梁无法理解崔子白这样的想法,比起施暴者她觉得冷眼的旁观者更加恐怖。
崔子白听到这话愣住了,就连在卢怡梁眼中他也是这样的人么,可是那时候的他真得拼了命要救父亲的,只是他太小太无力了。他没有说话,拿起一旁的书包冲出面馆。
卢怡梁的话让他再次陷入那时的回忆,那个寒冷的冬天让他喘不过气,一开始就是他的错,他确实是个十足的恶人。
周末总算停了雨,崔子白靠在去往县城的大巴窗上,一侧的太阳照在他的左脸,显得更加苍白,崔子白低头看着手上提着的黑色塑料袋,算算日子也有几月没去了。大巴停到县城总站后还要再座十五站公交,周末这条线路上乘车的人还是少得可怜,几站过后车上就剩下崔子白一人。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坐在最后排的崔子白道“小伙子你是坐过站了吗?下站就是终点站了。”
“没过,我就是在终点站下。”崔子白回答道。
司机一听又瞥了几眼崔子白,压制住想要一再追问的想法将车开到站点。
这个路线的终点站是临隐公墓,县城中唯一一处公墓,从站点到公墓只需要走五分钟就能看见一处很大的石碑,上面用红字刻上了公墓的名字。上次来这还是在今年的清明,前两年崔子白每年总会来两三次,卢豪强比较迷信觉得墓地这地方不能去太多次,之后便只许崔子白在清明去祭拜。
崔子白从黑色塑料袋中拿出几个橘子和几块鸡蛋糕摆在墓碑前,看着碑上的名字。
这是一块双人墓,是当年母亲要求立的。母亲在走后不到一年便传回了自杀身亡的消息,当时卢豪强陪着他赶去了外省,见到母亲的时候她明显比走时瘦了好多,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除了身上多了几处伤痕,其他一点没变,或许在母亲对他说要活下去时,她就已经决定踏上这条不归路。
崔子白不是没想过放弃,每次来到墓前他的心总会如同灼烧似得疼,也是这个疼痛感坚持着自己走过这几年。
他将鸡蛋糕掰成两半,拿出两个纸杯倒上白开水。父亲很喜欢吃鸡蛋糕,无事时他总会拿出两块鸡蛋糕配着点小酒吃,这样另类的吃法总会被母亲啰嗦,但即使看不惯,母亲每次下班回家还是会拎着一大包鸡蛋糕给父亲,他趴在父亲身边也跟着一起吃,他觉得比起酒要白开水更适合。
崔子白每次来都会说很多话,有时候说两个小时都不够,只有在这有父母陪伴,他才觉得是最安心的,但是今天他看着墓碑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从村子出来到了市里,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按理是开心的,但是心中总是不安,他说不出来为何,哪怕现在这样的不安感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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