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崔子白想,这辈子他都不会和李近墨这样的人交朋友。
他们两人的性格就是南北两极,崔子白是个内向慢热的人,他怕生不会主动跟人搭话,更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声,而李近墨是个话痨,走在路上总有认识的朋友,他爱踢足球游泳跑步,整天乐呵呵的,不过相处了十天李近墨就把他们全校的八卦事迹都跟崔子白说了个遍,说着说着,崔子白逐渐忘记了那个巷子里的男生,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与之不同的李近墨。
更令崔子白想不到的是,这个李近墨是个学习奇才,每日学习五小时,多余的时间用来运动看杂书社交,当崔子白还在深夜刷题时,李近墨却早就在十点准时休息了。
两周后赛程落下帷幕,高一组的金奖特例颁给了两位同学,消息一出各校的学子纷纷议论,二中的学生拿到金奖当然不值得探讨,重点是环附中的那位,得奖的偏偏是平日里看起来最没有存在感的家伙。惊讶、喜悦、诧异诸多声音环绕在崔子白周围,那是他第一次拿到市里的奖项,也是第一次被推上万众关注的位置。
卢豪强在市郊盘了个厂子开始接触布料生意,厂子规模虽不大但涉猎极广,已有好几家中型企业与其签订了生产合同,因为厂子偏远,卢豪强索性搬到厂里的宿舍楼,隔半个月再回市区的家里。新供应的卖家是大市有名的服装品牌,对接的负责人得知卢豪强有一对儿女,便大方地送上了新款的羽绒外套,卢豪强连连致谢,想着正好送给崔子白当作这次得奖的奖励。“联竞赛”颁奖仪式安排在两周后的周末举行。这天崔子白醒得很早,六点刚过半,崔子白就已经穿上了卢豪强送的羽绒衣,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想到今天的颁奖仪式他又紧张又兴奋,书上的第一行字愣是被他反复看了几十遍。
“子白,饭钱我放桌上了,记得吃早饭,别看书又看过头了,我先送你妹妹去了啊。”卢豪强拖着箱子边穿着鞋边往里面冲崔子白说着。卢怡梁跟在后头,拉上了外头拉链,将羽绒服上有一圈雪白羽毛的帽子扣在头上,转头看了看崔子白,说了句“我走了。”
崔子白点了点头只说了四个字“注意安全。”
卢怡梁的母亲自从与卢豪强离婚后没有再嫁,而是去外省开展了自己的事业,每年寒暑假和她生日的时候卢怡梁都会被送去和母亲团聚。
恰好这周六是她母亲的生日,卢豪强请了半天假送卢怡梁过去。
时钟滑倒了七点,窗外还是静悄悄的,偶有车子的启动声和鸟鸣,崔子白把书合上拿在手里,这本书是李近墨在住宿第二天时给他的,看到现在才看了三分之一,实在倍感无趣,想着趁今天碰面后还是将书还回去罢。
颁奖仪式定在十点,在老区旧剧院旁边的报告厅举行,紧挨着二中,崔子白要乘十二站的公交才能到。崔子白在楼下草草买了个素包,就走到站台上等着了,在大市即使是周末,八点的站台上都挤满了人。十二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风阵阵打在脸上是疼的,长大后的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冬天了,对于崔子白而言每每这时是他最讨厌的时候,偏偏大市入冬早又长,痛苦更是延长几倍。
在冷风中等了十几分钟,终于盼来了车辆,公交稳稳地停在了崔子白面前,这辆车上的人较少还有余座,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暖气铺面而来,崔子白欢喜地将一脚踏上公交,身后不知哪股力量将他从车上拽了下来,一手搭住崔子白的肩,冲着司机乐呵呵说道“师傅,不好意思啊,我们不坐车了。”崔子白向那双手的主人看去,竟是陆丰,以及他身旁一众的兄弟们。司机看着陆丰佯装友善的表情没有多想点了点关了车门,车子离去时带起的风直面拍在了崔子白的脸上,崔子白心跳得厉害,颤抖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陆丰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不干什么,找你聊聊。”
崔子白不知道陆丰还要找他干什么,自从巷子那次后,崔子白见到陆丰就绕着道走,也没有再去那个废弃的警所,更是没有去过问跟那个案子有关的任何事,他已经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了。
眼前五个正是上次殴打崔子白的那批人,还有一人站在远处背着身子看不清长相。
陆丰凑上前摸着崔子白的羽绒大衣笑道“不就是得了一次奖么,尾巴这就翘上天去了?一个野小子也配拿奖!”
“这是凭本事得来的,怎么不配?”崔自白咬着牙反驳道。
陆丰笑得更加大声,仿佛听见一个笑话般,拍打着崔子白的脸“瞧瞧,现在都敢反驳了,你不会以为我会因为李近墨不敢动你吧,这次他可救不了你。”
“我与你无冤无仇,上次在那我也没有听到什么,到底,到底是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咄咄逼人?”
崔子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陆丰偏是要针对他,是因为他的偷听,他的出身还是他的成绩…
陆丰收了笑容,一把掐住崔子白的脖子,盯着他的双眼道“你知道么,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要问为什么,这样只会让你挨更多打。”
那天崔子白第一次感受到了城市的水泥地在冬天是有多么冰冷,但是绝没有村里的地那么粗糙,也没有那么多咯人的小石子。外头来往的喧闹声盖过了拳脚声,多得是匆匆一眼,快步离去的身影,深黑色的水泥地即使浸满了血水也不会有人察觉,因为黑色会稀释掉一切。
崔子白的新羽绒服也糟了难,被弄的到处都是脏迹,陆丰瞧着躺在地上的崔子白,得瑟地走了出去,而崔子白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们。
他的脑袋刺痛得厉害,在昏厥的前一刻,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角落里早已被撕烂的书,他记得这是李近墨最珍爱的书,这一刻崔子白没有想他会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而是在担心李近墨的书以及他该怎么向他赔罪。
这天是大市入冬以来第一次下雪,明明才十二月初,窗户上早已挂满了霜。
崔子白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右手被打上了石膏,左手垂在一旁输着液,全身充斥着说不出来的难受感,但是头倒不那么疼了。
他艰难地起身拿过桌上的手机,时间已然到了下午三点,距离颁奖仪式早已过去了几小时,崔子白神色暗了暗,再次将手机放回原位,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他一直幻想着这一天的到来,在偌大的报告厅里,在众多聚光灯和人群的瞩目下,他能穿着卢豪强送的新衣自信地走上颁奖台,接受台下热烈的鼓掌声。
那时的他不再是村里一无所有被人唾骂的晦气小子,那时的他也许能是父母眼里的骄傲,他也曾想也许过了这一天一切会不一样,不再会有歧视的目光,同学们或许会对他友善一点,可是幻想终是敌不过现实,现实又一次击垮了他。
他缓缓闭上眼,自嘲地笑了笑,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这辈子他都要为那个冬天赎罪。
卢豪强从外省赶来已是傍晚时分,让崔子白意外的是卢怡梁也跟着回来了,安静得跟在卢豪强身后,看到崔子白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不禁凝重了几分,但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走到窗边的沙发上放好东西坐下,相比起卢怡梁的淡定,卢豪强显然被吓得不清,崔子白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这样的事情崔子白是不想让卢豪强知道的,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从母亲走的那一刻,这世间他就已是孑然一身,卢豪强对他来说终究是外人,多年的照顾已是好心之举,崔子白又怎能再给他增加其他烦恼呢。
卢豪强交完医药费后便被厂区经理的一个电话叫走了,临走前卢豪强又去附近超市买了好多吃穿用的物品,叮嘱了崔子白半小时后才离开。崔子白盯着一旁理着东西的卢怡梁,就在刚才她竟然破天荒提出要留下来陪他,不过很快崔子白就相通了,这丫头就是嘴硬心软。
“今天不是阿姨生日,你怎么还赶回来?”崔子白侧过头看着蜷缩着靠在沙发上的卢怡梁,率先打破了沉默。
“听我爸说你伤得很严重。”卢怡梁顿了顿音量又减小了几分“生日每年都能过的.....我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王晨杰,我更不希望下一个是你.....”卢怡梁抬起头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她紧紧咬住嘴唇,直勾勾看向崔子白,感觉下一秒泪水就要从那双眸中涌出。
“放心,这些都只是皮外伤,不会有事的。”崔子白赶忙安慰道。
“是谁干的?”崔子白别过脸,没有回答卢怡梁的问题,抬手关掉一旁的小夜灯,闭上双眼道“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崔子白隐约感受到了一道浓烈的视线盯了他好久,随后浅浅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子白哥,你不是一个人,遇到难处即使不好和我爸说,你也还有我。”
不知是否是窗子漏了风的缘故,那夜格外得冷,两人各怀心思都没能睡好。
第二天雪仍然下着,没有丝毫停下的趋势,王卯带着新转来的警官走在住院部的走廊上。
“这天真冷啊,师父你说咱们这有必要来跑一趟么,顶多就是年轻人起争执打了一架,那地方没监控也查不出什么东西的。”吴笠威跟在王卯身后,用手擦拭着衣服上融化的水珠说道。
王卯停下了脚步,转头瞪了一眼吴笠威“要是都像你一样草草结案,那他们报警的意义何在?不管是什么原因,伤了人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下次你要再说这种话,我就向上面申请把你调走,我可没思想觉悟这么低的徒弟。”吴笠威一听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字。
王卯从警多年,见过许多人,但要说对谁印象深刻,崔子白这个孩子绝对能占一席之地,多年后王卯每每回想起初次见他的场景,都倍感刺痛,到底是经历过什么事情,能让一个本该朝气蓬勃的少年变得阴郁麻木,起初王卯不知,但后来他慢慢想明白了,原来他的生活一直是凭着一口气吊着的,这气数何时散又何时补全,谁都不知道。
“据报警的环卫工人描述他发现你的时候,你倒在了芦同街的第三巷口角落,说说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王卯站在病床边俯视着崔子白,吴笠威站在一侧拿出了一本笔记本作势记录。
崔子白沉思片刻道“警官我能问你个事吗?”
“什么事?”
“十月二十五环附中河道杀人案结案了么,凶手找到了吗?”
王卯心下一紧,大市太平了十几年,突然出现的杀人事件,受害者还是学生,这案子全市的警所都略有耳闻,更何况这案子的主负责人是王卯同所的警官。王卯和吴笠威神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眼,后王卯率先开口“这案子不归我们管,具体情况不清楚,应该是没...”
王卯话还没说完,就见崔子白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薄唇张了张“如果我说那日的凶手与昨天打我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你们会不会顺着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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