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儿,云哥儿……”
是谁在说话?卓云听着耳熟,他努力在记忆中翻找,却连眼睛都睁不开——眼皮似有千斤重,压得他脑袋生疼。
“你快醒醒,怎么睡着了?要着凉的,快回屋吧。”说话的还是她,声音温柔,语调轻缓,透着浓厚的宠溺和爱意。
云哥儿……云哥儿……
这么温柔的声音,他怎么能忘了呢?
卓云痛苦地摇了摇头,他仍旧闭着眼睛,深埋在脑海中的那段记忆变得清晰起来:小男孩握着一朵凌霄花,讨好地递给母亲,他身后是两间破败的泥房子,房前有一架茂盛的凌霄。母亲笑吟吟接过来,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把花簪在盘起的发髻上。
“好看吗?”母亲的脸庞模糊不清,但卓云知道她比凌霄花还好看。
下一刻母亲的脸扭曲起来,她惊恐地睁大双眼,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语调急切而凄厉:“卓云,醒醒!你快醒醒!卓云……”
卓云猛然惊醒,他发现自己吊在半空中,身上缠满了藤蔓,这藤上一片叶子都没有,粗粝的枝条死死勒住他,皮肉火辣辣地疼。他像砧板上的活鱼一样挣扎,身躯扭动着四肢并用,他越是挣扎,藤条勒得越紧,几乎要嵌进肉里,逼得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藤蔓已经化妖,它盘踞鬼山作祟,这个山窝就是它的老巢。
有阳光斜着透进来,卓云举目四顾,山洞高有两丈,藤蔓纵横交错像是蛛网,远处黑黢黢的一片,看不见自己的剑,也看不见邪祟的真身。近旁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大半个人,那人脸上血肉模糊,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双腿膝盖以下都没了,伤口处还渗着血水。
卓云吓了一跳,再往远处看影影幢幢的,居然还有许多尸体,裹着藤条悬在空中,像屠宰场里洗剥的猪羊,又像果树上结满的果子,腐臭味熏得他不住地干呕。
突然间山洞颤动起来,大大小小的石头砸下来,卓云晃着身体闪避,但首尾难顾,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鲜血从脸颊滑过落在地上,很快聚了一小滩。
太倒霉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脑壳差点被敲碎了!
疼痛让卓云清醒了许多,他开始盘算自己的处境,越盘算越觉得不妙:是他不顾警告执意上山,抚仙门的人未必会来找他,即便肖姑娘想来,只怕陶兰舟也不肯;一整夜滴水未进,就算邪祟不杀他,他也会失血而死,或者渴死饿死。
那样的死法太窝囊了!
卓云尚有余力,他决定拼一把,,用尽力气大喝一声“云彩,召来!”声音在山洞里回响,藤条倏地勒紧,近旁的枝条像苏醒的蛇,从四面八方吐着信子游过来。
生死关头,长剑破空而来!
卓云荡着藤条借力,身体微侧,一把把云彩握在手里。
“破敌!”剑光闪动,已将捆绑他的藤条斩断。卓云的脚还未落地,大批的藤涌上来,他用脚攀住藤条止住去势,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一具尸体上。
那具尸体不知道吊了多久,皮肉都干瘪了,像是特意风干的腊肉。
“对不住!对不住!”卓云抱拳道:“若我侥幸逃生,一定设案诵经替你超度,再找帮手除了邪祟替你报仇!若我不幸死了,咱们也算是死而同穴,等到地府里见了面,就别太为难我啦。”
他从衣襟里取出符箓,只看了一眼心凉了半截,那么一沓黄符,有的染了血,有的磨坏了符纹,只剩下三张能用的,借着光瞧了瞧是火符。
藤条多如过江之鲫,有的如手臂般粗细,有的纤弱不及筷子,不知道是藤妖的分身,还是它的妖子妖孙,它们争先恐后地挤过来,贪婪地吸食地上的鲜血。卓云看得头皮发麻,又恶心又害怕,他燃起火符丢进藤条堆里,登时燃起一团大火。
与寻常明火不同,火符引燃的火更烈更难扑灭,被焚烧的藤条们扑棱着,像是群蛇乱舞。卓云使了这招声东击西,积蓄力量飞身掠去——有阳光照进来,有风吹进来,那里或许有出路。可他还没找到出路,一阵劲风从侧面袭来,眼前一花被拍倒在地。
行凶的是一条比水桶还粗壮的巨藤,放眼望去怕有几丈长!巨藤当着去路,时而蜿蜒爬行,时而绷直身躯,像是昂首吐信的巨蟒。
“这就是藤妖的真身啊!”卓云有些怕了,他强撑着不敢露怯。
巨藤带着一股腥臭的风,横冲直撞地扑过来。卓云就地滚开,长剑应势而出刺中藤妖,却只砍下些碎屑,不由感叹一声:好厚的树皮!
藤妖或卷或撞或抽或劈,逼得卓云节节败退,搅得山洞里碎石乱飞。
卓云闪避不及又挨了几下,衣服被血汗濡湿了,四肢百骸都是疼的,他忍着疼痛硬撑着,但人的力气有限,渐渐地力不从心。又见巨藤神龙摆尾抽过来,他借势向后跃去,用掉最后两张火符:“升火!”
一张在头,一张在尾,两团火成夹击之势。
藤妖打滚把火压灭,它的身躯庞大,烈火灼烧处不足十之一二,没有造成致命伤。
“看我的杀招,石开!”卓云用尽力量驱使长剑,剑刺在藤上,一寸寸地往前钻,而后砰的炸开,炸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窟窿。
巨藤似乎受了伤,流出一滩绿色的汁液。
这是最厉害的一招,也是最耗费灵力的一招,卓云的修炼不够火候,使不出石破天惊的效果。这一招使出去,他连爬的力气都没了,虚弱地靠着石壁,感觉五脏六腑都快碎了,手脚不听话地颤抖着。
巨藤恼羞成怒,凶狠地又扑过来。
卓云不认命也得认命了,不想死也得等死了,心想:死就死吧,大不了进地府入轮回再重来一回。
谁知死亡没来,陶兰舟竟然来了。
陶兰舟飞身落在卓云旁边,撑起结界,没好气地骂道:“早说了邪祟是吃人的,让你别逞能,你真不要命啊!”
说到修神道的正统术法,卓云是门外汉,他只会几招剑法,只能用些简单的符咒,不会使用结界术和法阵,不仅不会用,连见都没见过,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结界。这道结界的范围不大,像是弧形的透明的盾牌,隐约闪着淡淡的光华,看似薄弱,却能将藤妖挡在外面,能接住它的愤怒一击。
藤妖一击不中又是一击,似有千钧之力,结界被砸出来几道裂痕。
“快躲开!”陶兰舟不打算硬扛,卓云刚刚奋力扑开,结界已碎成点点光斑。
可怜卓云先前受了伤,动作迟缓了些,虽避开了藤妖的袭击,却被其锋芒波及了,整个人撞在石头上,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陶兰舟故意跳过去,将巨藤从卓云身边引开,他的轻功不错,闪避有度,藤妖一时擒不住他。他猛然回身出剑,剑光闪烁,藤蔓飞舞,剑剑都是杀机,招招都是屠戮,双方杀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卓云暂得喘息,他发现援兵只有陶兰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倘若姓陶的不敌怎么办?真是盼什么没什么,怕什么来什么,藤妖从剑光中挣脱出来,粗壮的腰身卷住陶兰舟,越收越紧,想把他活活勒死。
“死妖怪,妄想勒死小爷!”陶兰舟是见过大场面的,他没有惊慌,骂骂咧咧地把胳膊撑在胸前,硬生生撑开空隙呼吸——别看他的身板不甚强壮,却很有几膀子力气,平时与人角力从没输过。
卓云冲过来帮忙,把剑当成砍刀,对着巨藤一阵乱砍,惹得藤妖分神来杀他。
陶兰舟借机逃出来,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拎起来卓云用力丢到洞口:“你还不快滚!这家伙凶得很,我可护不住你!”
“谁用你护?”卓云不能贪生怕死地滚了,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多个人多双眼睛,也多一份力量。”
陶兰舟不领情:“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巨藤动若虎豹,藤蔓翻滚如潮,山洞里空间狭窄,藤蔓们无处不在。两人无暇磨牙,陶兰舟修为更强剑法更高,他当仁不让地啃硬骨头,留下卓云收拾小妖。两人时聚时散,时而面对面携手,时而背抵背依靠,或以彼方之长补己方之短,或集合双方之力攻其不备,初次联手竟有几分默契。
普通藤条杀伤力小,抽中了最多一道皮外伤,可那条巨藤力大无穷,被它打中要害是会死人的。两人不敢大意,卓云已精疲力竭,陶兰舟也用尽生平所学,奈何不是对手,脸上身上都见了血。
“你且抵挡一下!”陶兰舟边打边往后退,他双手捏诀,叽里呱啦念了咒语,衣襟中飞出一串黄符贴在洞口:“不能让这畜生出来害人。”
卓云哪里挡得住?他肩膀挨了一记,半边身体都麻了,剑也脱手掉在地上。
陶兰舟急道:“你怎么还不出来?”
你瞪大狗眼看清楚,是我不想出来吗!卓云心里暗骂,嘴上忙说:“快拉我一把。”他的腿被卷住了,若非双手扳着石头,早就被拖走勒死了。
“真是个累赘!”陶兰舟骂了一句,使出一招虚张声势的幻影剑:“如意,幻影!”
只见他的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片刻间幻化出百个分身,杀气腾腾的!他的修为还不够,这些剑影多是虚的,只有几个能造成实质伤害,饶是如此也能唬住没见过世面的人和邪祟——譬如卓云,同样的招式他只有八个分身。
百道剑光齐发,巨藤果然慌了,陶兰舟趁机把卓云抢出来。
藤妖知道上当了,疯狂地扑打起来,藤蔓们也气势汹汹地杀过来,都被一道无形的坚实的隔阂拦住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