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里对饼的嫌弃全写在脸上。

少年怔了怔，随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重重捏了捏林千里灰扑扑的脸蛋。

“没礼貌的小鬼。”

少年把饼又藏进怀里。

“你不吃，可就没得吃了。”

“我身上只有这个。”

林千里没在意少年捏他脸蛋的无礼动作，听少年这么说，他的目光微微往下落了落，落在少年腰间干瘪的钱袋上。

“五枚铜板吗……”

林千里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他的声音很轻，但少年就在他跟前，因此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少年脸上露出讶然的表情。

而林千里目光一转，很快便指着不远处的小摊，毫不客气地对少年说：“我要吃那个。”

林千里指的是一处面摊，五枚铜板刚好够买一碗面。

闻言，少年登时捂住了腰间的钱袋，他瞪圆了眼说：“小鬼，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

“是吗，那你真穷。”林千里面无表情道，他似乎有点嫌弃少年。

要不是找下一个满足要求的对象太过麻烦，他指不定立刻转身就走了。

少年被林千里的话噎了一下，他还想开口，林千里却打断了他。

“我叫林千里。”

“什么？”

“我不是小鬼，我十四岁了。”

少年颇有些愕然地瞪大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林千里，不太相信地又问道：“你……十四岁了？”

“嗯。”

林千里淡淡颔首。

“可你看上去跟个小孩子一样。”

“……因为没吃饱。”

林千里勉为其难地给了少年一个回答，他对自己的身高并不在意。反正日后他还是能长高的。

身为日后的仙道第一人，林千里人生最艰苦的时候，便是他十四岁之前。

林千里出生在北境一户贫苦的农家，北境土地向来贫瘠，因此吃了上顿没下顿是林千里十四岁前的日常，不过十四岁后，因为家乡发生了饥荒，林千里流落到明月十二城，稀里糊涂地参加了仙门选拔。

林千里以极其优越的天赋入选，一入宗，便被数位峰主争抢着要收为亲传弟子。

在那以后，林千里再没吃过“苦”。

哪怕是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林千里对过往的记忆仍然一片模糊。

家乡的模样、父母的脸……罢了，反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林千里漫不经心地想。

眼看少年磨磨唧唧连五枚铜板都不舍得给出，林千里伸手，少年几乎没看清林千里是怎么动手的，他只是略微一晃神，他的宝贝钱袋就落进了林千里手里。

林千里向面摊走去。

“老板，来一碗面。”

“好勒！”

“……！”

少年第一次见这么明目张胆的小偷！

可林千里已经把钱全丢给了面摊老板，眼看老板已经把面下进锅里，少年也不好再去把钱要回来。

他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在林千里对面。

少年的眼睛湿漉漉的，眼里写满了对林千里的控诉，迎着这样痛心疾首的目光，哪怕是林千里，良心也不禁受到了一丝丝谴责。

“……不过是五文钱而已。”

林千里试图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是啊，五文钱……能买好几个馒头了。”少年幽幽道。

“……”

林千里不说话了。

正好这时面摊老板把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林千里拿起筷子，吃了口面条。

哪怕身体饥饿，但林千里的动作却不紧不慢，像是世家出身的大少爷。

反观少年，“咕咚——”闻着面香，他咽了口口水。

许是少年的目光太过炙热，林千里厚着脸皮吃了两三口面以后，到底还是把这碗面还给了真正出钱的人。

“……你吃吧。”

少年的眼睛顷刻间比天上繁星还要明亮，他明明不断咽着口水，却好一会仍把黏在面上的目光挪开。

“你饱了吗？”少年问。

得到林千里肯定的回答后，少年这才高兴地把碗端到自己面前，他狼吞虎咽，没几口碗里的面就见了底。

吃过饭后，少年仿佛容光焕发。

“这面……真好吃啊。”

他似乎还在回味着。

“……”

林千里跳下了椅子。

“你的名字？”他问少年。

少年挠了挠头，回答了林千里：“唐棋。”

唐棋是个好脾气的，哪怕林千里表现得像个讨人厌的小鬼，但唐棋到底还是好心问他：“你是不是和你的家人走散了？”

明月十二城是极其繁华的地方，这里道路错综复杂，地方又大，如果不是本地人，进城后迷路再所难免。

瞧林千里的气质，唐棋不觉得林千里像是路边的乞儿，比起乞儿，林千里更像是大户人家被宠坏了的少爷。

当唐棋说出自己的姓名后，林千里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唐。

明月十二城有三大氏族，分别是唐、陈、姬这三家。

是巧合吗？

林千里抬头看了看唐棋穷酸的模样，神情似有些古怪。

不过很快，林千里就敛起了自己脸上的情绪。

“我都说了，我不是小孩。”

“我没有家人。”

林千里眼睫微垂着说道。

唐棋以为自己不慎揭开了林千里的伤心事，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啊，抱歉。”

林千里却一脸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值得你向我道歉的。”

说起家人，林千里回忆起来的也只有那片荒凉干裂的土地。

以及，饿得皮包骨，失去理智的人们。

“千里，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那么说着，眼泪一颗颗砸在他身上，却还是将他推给了另一个人。

只差那么一点，林千里就会死在滚烫的热锅中。

好在，他到底还是逃了出来。

因此对于所谓的亲人，林千里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听着林千里再冰冷不过的话语，唐棋怔了怔。

可下一刻，逐渐向远处走去的林千里蹙着眉回过头，他理所当然地质问唐棋：“还愣着做什么？”

“啊？”

唐棋没回过神来。

林千里却走到他跟前，勉为其难地牵起他的手。

“走吧。”

“去哪？”

唐棋不明白林千里想跟他去哪里。

林千里再自然不过地回答说：“你家。”

“哦，我家……啊，我家？！”

*

因为好心，被路边长得很漂亮但又很奇怪的人缠上了怎么办？

对方还说要跟着他回家。

一滴冷汗从唐棋鬓边滑落。

唐棋咬牙，到底忍不住回头劝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人说：“我、我家没什么好的。”

“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吃饱。”

“所以……不要再跟着我了！”

但唐棋的话没能让林千里停下脚步。

而唐棋不管怎么甩，也都甩不开林千里。

唐棋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林千里那么简单就摸走了他的钱袋并不是意外。

林千里不简单。

可是……这样一个不简单的人为什么要耍赖般地缠上唐棋。

唐棋欲哭无泪，他自认自己身上并没有能够吸引像林千里这样的人的地方。

是啊，他毫无优点，毕竟他是、他是……

不知不觉，唐棋失神着停下脚步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极其气势恢宏的宅邸。

“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好的？”

林千里扭头问唐棋。

唐棋久久盯着那扇朱红的门，半晌，他叹息似地开了口，声音轻得融化在风中。

“……的确没什么好的。”

说着，唐棋半蹲下身，和林千里平视。

“我不知道你是谁。”

“但如果你要借我和唐家攀上关系，你就选错人了。”

林千里微怔，他难得从唐棋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丝攻击性，不过唐棋说这话，比起讽刺他，倒更像在告知他，自己身上早已注定的命运。

林千里黑布下的眼微微眯起，还没等林千里开口，那扇朱红的门忽然慢慢敞开了。

伴随着门开的声响，一个黑着脸，衣着华贵，又有些胖的男人沉着脸从门里走出。

男人脚步匆匆，身后跟着好几个仆役。

林千里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积压的怒火。

而这份怒火在男人瞧见唐棋时，好似忽然找到了一个爆发点。

“这不是表弟吗？”

男人瞧都没瞧林千里一眼，他快步走到唐棋身旁，手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唐棋身上，装模作样地寒暄了几句，男人便故作亲密地搂着唐棋要向门内走去。

“听说表弟最近日子不好过，连饭都吃不上。”

“啧啧啧，多可怜呀。”

男人用只能让唐棋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着，但林千里只要想听，什么声音落进他耳中都是清清楚楚的。

“小苗！”

说着，男人又高声唤来了身旁的仆役。

“还不赶紧把吃的拿来给五公子。”

“五公子要是饿坏了身体，你担得起吗？”

唐棋原想挣开男人的手，但一听到有吃的，他顿时嬉皮笑脸起来：“谢谢表哥。”

一行人走进了那气派的宅邸，朱红色的大门在林千里眼前缓缓合上。

可林千里还是用神识看见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男人的确命仆役好心给唐棋端来了食物。

可下一刻，端来的食物被尽数倒在地上。

“只是啊，表弟，唐家从不养无用之人，这个你是知道的对吧？”

男人看唐棋的眼神轻蔑得像是在看地上的蝼蚁。

“所以想吃东西，你是不是应该……让我高兴点呢？”

看见地上被脚碾得粉碎的食物，唐棋的笑终于一点点收敛起来。

看着唐棋一言不发的模样，男人心中的怒火得到宣泄，他非笑似笑地瞧着唐棋。

林千里原以为唐棋会默默地忍耐下来，可谁知，这小子竟连一刻都没有犹豫，拳头便砸在了那张肥胖而讨厌的脸上。

林千里有些意外。

接下来的场面一片混乱。

唐棋的身手不错，似乎练过武。

可是，再厉害的凡人终究也比不上已经踏上仙途的人，林千里近乎漠然地看着唐棋被一堆人围上来抓住，那些人压着唐棋的手，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被打了一拳的男人恶狠狠地对着唐棋又打又踢，直到唐棋鼻青脸肿，连爬都难爬起来，男人的心情这才好了许多。

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只剩下一身伤的唐棋倒在地上，他原想撑着手臂坐下来，可手一动，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

见男人走远，林千里一晃眼便出现在唐棋面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唐棋狼狈的模样。

好一会，才开口说：“你好弱。”

“所以，为什么要还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