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林千里近乎残忍的提问,倒在地上的唐棋扯了扯嘴角,他抽痛地吸着气,满身狼狈,面上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反倒仍笑嘻嘻地同林千里说话。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门口明明有守卫吧?”
说话间,不知不觉,太阳便已落了山。
晚霞满天。
整个世界好像被染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唐棋用那双明亮的眼瞧着林千里,林千里却久久未向他伸出手,反而再度问他:“为什么要回手?”
“不回手也会被揍啊。”见林千里执意想得到一个答案,唐棋只好叹气说道。
林千里却说:“至少会被打得轻些。”
“你很弱小,”林千里提醒唐棋,“所以,你是不可能赢的。”
林千里似乎在从最合理的角度给予唐棋建议。
可唐棋却目露疑惑地反问林千里:“不能赢,又如何?”
“被打的时候我很生气啊。”
“我至少要揍他一拳。”
而事实是,唐棋的确揍到了。
“你不害怕吗?”
“怕啊。”
看林千里还是不能理解,唐棋瞪忍不住反问他:“难道、难道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去舔地上的东西?”
唐棋用大为震撼的目光看着林千里:“你、你难道是会乐在其中的类型?”
“……”
“不会,”林千里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唐棋的妄想,他理所当然道,“我会把他打趴下,因为我很强。”
林千里会反抗,是因为他很强,可是,也总有那么一些人……
他们很弱小。
所以,面对不公和暴/力,他们没有力量反抗。
甚至,他们会反过来,憎恨想要拯救他们、劝他们反抗的人。
因为,至少屈服会让他们不那么痛。”
林千里永远记得那柄贯穿了他胸膛的利刃。
少年的声音尚且残留着几分稚嫩。
他的手在发抖。
可他直至最终,没有松开握着刀的手。
所以,林千里理所应当地认为——弱小的人,是不应该反抗的。
可眼前的人却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
终于,林千里缓缓地伸出手,唐棋则毫不犹豫地握着他的刀,他呲牙咧嘴,被林千里拉起来,又厚着脸皮把自己半个身体都压在林千里身上。
林千里被压得皱了皱眉头,他本就因为挨饿而比同龄人要矮上许多,高他一大截的唐棋压在他身上,让他扶着走,这一景象看上去实在是怪异极了。
林千里漂亮的小脸上冷若冰霜。
“别得寸进尺。”
他警告唐棋。
唐棋却不要脸说:“诶,就扶我一下嘛,有什么关系?”
“我实在走不动了。”
“对了,你不是想在我家借宿吗?扶我回去,今天晚上你睡床,这样总行了吧?”
林千里想了想,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林千里按着唐棋所指的方向扶着唐棋往前走,可很快,他就后悔了——
唐棋太聒噪了。
他一会问他是哪里人,一会又问他修为如何,为什么看上去似乎很厉害……听着耳畔滔滔不绝的说话声,林千里眉心跳了跳,他真想把人直接丢进路边的树丛里算了。
林千里正想冷冷地让唐棋闭嘴,唐棋却又说:“诶,对了,认识了这么久,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你有什么梦想吗?”
唐棋大大咧咧把用手揽住了林千里的肩膀。
林千里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他毫不客气地把唐棋的手扫落。
林千里不懂唐棋对时间的观念。
唐棋却一点也不在意,他自顾自地说:“你看过话本吗?我的梦想,就是像话本里的大侠一样,流浪江湖、行侠仗义。”
“……”
林千里毫不客气地质疑唐棋的梦话:“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吗?”
“谁说三脚猫功夫就不能成为大侠了。”唐棋却一点也不在意林千里的奚落。
“……就你这点功夫,只有挨打的份。”
“可是,也总有我能救、我能帮的人吧?”唐棋笑眯眯说,“无论如何,我的梦想总能实现,不是吗?”
“所以,你的梦想呢?”
唐棋的话让林千里怔了怔。
梦想啊,林千里似乎曾经有过这种东西……
可现在,再回想时,那里好像只剩下了空洞而模糊的一片。
看不清。记不起来。
“……没有。”
林千里再淡漠不过地回答道。
说话间,林千里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眼前破败寒酸的屋子。
一路走来,林千里所见到的屋舍无一不是雕花刻鸟,极尽精致与奢华。
令人难以想象,如此华贵的宅邸,其身处,竟有着这么破败的屋子。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林千里扭头质问唐棋。
唐棋挠了挠头发,咧着嘴说:“没办法,谁让我是不受宠的少爷呢。”
“进来吧,你放心,屋子我每天都有收拾。”
说着,唐棋将门推开。
正如唐棋所说的那般,屋子外表破败,内里还算整洁。
林千里盯着屋子里的景象看了好一会,才勉强跨过了门槛。
不算宽敞的屋内只有一张床。
根据方才与唐棋的“约定”,林千里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张床属于自己。
他解开身上挡风沙雨雪的破布,将破布随手丢在一边,随后便想爬到床上。
虽已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但林千里的精神多少仍有些疲惫,他正想好好休息一番,谁知他刚一躺下,身旁就有人紧跟着贴上来。
“你干什么?!”
感受到那具温热的身躯,林千里触电般地坐起来。
唐棋再理所当然不过地说:“休息啊,还能干什么?”
林千里咬牙:“你不是说这张床归我了吗?”
“是啊,所以我又没让你躺地上。”
眼见林千里抬脚要把自己踹到地上,唐棋的脸色顿时流露出矫揉造作的委屈:“我受了伤,你不会想让我躺地上吧。”
“再说被子只有一床,我会着凉的。”
“你应该不是如此残忍冷酷的人,对吧?”
眼见林千里的动作有了一丝迟疑,唐棋趁热打铁,他再自然不过地揽住林千里的肩膀。
“你和我都是男人,怕什么?”
闻言,林千里目光幽幽。
唐棋被看得有些心虚,他偏开了视线。
好在林千里最终没有赶唐棋走。
唐棋松了一口气。
*
是夜。
林千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被逼到墙角,几乎快被压成一张肉饼,而身旁睡着的人浑然不觉。
黑暗中,林千里隐约看见几缕可疑的银/丝从唐棋的嘴角流出,落在枕头上。
过了一会,唐棋又翻了个身,他高高抬起手,眼看那手即将“啪”地一下落在自己脸上,林千里忍无可忍,他抬起脚,用能让唐棋呲牙咧嘴又不至于让受伤的唐棋伤上加伤的力度狠狠踹了唐棋一脚。
“嘶——”
唐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怎么了?”
他无辜地问。
林千里的眉心跳了跳。
林千里正想说话,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声。
林千里:“……”
林千里顿了顿,诡异地沉默了。
唐棋了然:“饿了?”
林千里不说话。
唐棋乐了:“我还以为仙人都是不用吃饭的,你还在淬体期吗?”
可看林千里表现出来的实力,又好像远不止于此。
在赤羽大陆,踏上仙途的人根据修为、实力、感悟的不同,一共可分为八个阶段,这八个阶段分别是——淬体、探灵、入异、归元、摘星、求真、问心、羽化。
淬体是踏上仙途的第一阶段。
也唯有这个阶段的修仙之人,还需要吃饭。
“……我不是仙人。”
林千里终于开了口。
严格来说,这世上有且只有一人有资格被尊称为仙人。
林千里自认自己并不是那么厉害的人。
自重生后,林千里身上多了许多古怪之处。
比如,他分明还能调动体内的灵力,但实力却比前世要弱了不少,林千里如今的实力,最多只有前世的三分之一。
又比如,林千里能够察觉到自己体内灵力的流转似乎不大流畅,有某种东西,或者某种限制,桎梏住了他的灵力,所以,此时此刻,林千里才会感到饥饿,就肉/体而言,他似乎变得与凡人无异。
林千里沉吟着,思索着自己身上的古怪之处。
前世大约这个时候,林千里还未能踏上仙途。
可如今时间倒流,林千里却仍把上辈子的修为带了回来,隐约间,林千里意识到自己身上所降临的“奇迹”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可林千里却懒得细想这一切。
既然肚子饿了,那就先填饱肚子再说。
眼看唐棋的手正要伸入怀中,掏出那块该死的饼,林千里眼皮跳了跳。
“如果你再把那个咬了一口的饼拿给我,我不介意也打你一顿。”
林千里的威胁起了作用,唐棋讪讪地缩回手,他想了会,也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唐棋故作神秘说。
林千里眼皮跳了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半柱香后,林千里的预感实现了。
阴森的祠堂中,唐棋左顾右盼,做贼似的……不,他就是贼。
贼偷偷摸摸把祠堂里的供品抱进了怀里。
“这就是你说的,有好吃的东西的地方?”
林千里想,自己怎么就眼瞎选了这样一个家伙。
“对,就是这,”唐棋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反正这些供品没人吃隔日就要倒掉,那还不如拿来给他填饱肚子,想来祖宗们也不会在意的,不是么。
就算在意……反正死人也不能开口说话。
唐棋美滋滋地把香喷喷的糕点往嘴里塞,一边吃,他还不忘一边往林千里的手里塞糕点。
“你不是饿了?快吃吧。”
“这可是专门吩咐人排队买来的糕点。”
的确,这糕点就算以林千里的眼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除了冷了些。
林千里只犹豫了一瞬,便接过了糕点。
反正那是唐棋的祖宗,不孝也是唐棋不孝,关他林千里什么事?
于是,漆黑的夜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蹲在阶梯上,你一个我一个地吃起了糕点。
活像两只偷油吃的老鼠。
——这是急匆匆赶来的少女的比喻。
少女黛眉微蹙,怒气冲冲呵斥道:“好你个唐棋,又来偷供品吃!”
听到这声音,唐棋身体一僵,他手中的糕点随之“啪嗒”一声,滚落到了地上。
“阿、阿姐。”
唐棋讪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起来,似乎正在紧急寻找的逃跑的路线。
可少女的速度却极快,唐棋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就被揪住了。
“疼疼疼!阿姐、阿姐,我错了。”
唐棋委屈兮兮地道歉。
可少女却不吃她这套。
“少来!你哪次不是说你错了?”
“我看你又想被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是吧?”
少女不会这么粗/暴地对待唐棋,但架不住有些人会。
说着,少女的目光下意识向一旁撇去,她注意到了另一只不识相还在偷吃的“小老鼠”。
“你是谁……”
少女微嗔的质问还没来得及彻底说出来。
笼罩住天上月亮的乌云忽而悄然散去。
月光倾落。
眼前偷吃的“小老鼠”也显露出真容来。
少女一怔,随后脸颊竟涨红了几分。
“哎呀,你是哪家的小朋友呀?”
“饿了吗?别吃这个了,姐姐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唐棋不敢置信地看着声音突然“清甜”起来的少女。
“阿、阿姐?”
唐棋怀疑自己的阿姐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
可林千里却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神情再淡然不过。
“阿姐,你清醒点,他是我的……”
朋友两个字唐棋还没说出来。
林千里却抢先一步开了口:“金丝雀。”
少女的唐棋猛然一怔。
林千里以为少女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便又再补充一句:“也可以说是情人。”
全场寂然。
片刻后,少女终于反应过来,她猛然扭过头,以一种看人渣的死亡视线注视着唐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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