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被隔绝在车窗外，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雨点敲打车顶的沉闷声响。

辜煜蜷缩在宽大的座椅一角，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他垂着眸子，目光空洞，在墓园里那绝望的仇恨宣泄之后，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开始在他幼小的心脏里凝结——生存的本能。

他必须活下去，在这个男人手下活下去，直到……他足够强大的那一天。

顾己似乎完全没在意身边这个散发着湿冷气息的小麻烦。他姿态放松地靠坐着，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扭曲的城市街景。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伸过来，精准地丢过来一块厚实柔软的白色毛巾，正好盖在辜煜湿漉漉的脑袋上。

“擦干。”两个字，平淡无波，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辜煜身体微微一颤，但这一次，他没有任由毛巾滑落。他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放轻的动作，抓住了头上的毛巾。

他低着头，开始慢慢地、仔细地擦拭自己湿透的头发，动作间透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刻板的“听话”。

顾己依旧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完美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将少年那细微的、从绝望抗拒到刻意顺从的转变尽收眼底。

哦？顾己淡漠的思绪里滑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这么快就回过神，知道要收敛爪牙、伪装顺从了？

这小崽子心态调整得倒是快，在绝境中能快速找回的理智和隐忍，倒真是块值得打磨的料子……

所以真的要我去虐待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吗？

系统886的机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电子感：“顾先生，这是您的报应，请您积极履行反派人设职责。您也该尝尝反派难当的滋味了。”

顾己冷哼：狗仗人势，欺男霸女的垃圾们换个“反派”的名头就可以当人了？

系统886似乎被噎了一下，但立刻反击：“是该杀，但你杀的也太快了吧！有些精心策划几百年，出场台词都没念完就被你一剑嘎了，你还把天道都杀了，整个世界都崩成渣渣了！”

顾己理直气壮：“只能怪他们太弱。强者生，弱者死，天地至理。”

系统886沉默了片刻，电子音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行，你强，你有理。不过其实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做反派还是很有天赋的！根据最新监测数据，目标人物‘辜煜’对你的仇恨值在刚才的互动中，一次性增长了20点。”

顾己极细微地挑了一下左眉的眉梢。20点？果然刚才这小子那狠狠的一眼不是白瞪的。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安保森严的高档住宅区，最终停在一栋现代简约风格的独栋别墅前。雨势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

顾己率先下车，没有等辜煜的意思，径直走向大门。辜煜默默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再次裹挟了他。他脸上迅速调整出一种带着点怯懦和茫然的、近乎麻木的顺从。低着头，小跑着跟上顾己的步伐，努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姿态卑微。

别墅内部是极简的冷色调，线条干净利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带着萧瑟感的庭院。

穿着整洁制服的张姨迎上来：“顾先生，您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顾己身后那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低眉顺眼的少年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嗯。”顾己一边解开勒得他心烦的西装外套纽扣，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张姨，带他去房间，刚收拾出来的那间客房。给他找干净衣服换上。”

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到一半，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还僵在玄关处的辜煜。

“洗完澡，”顾己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依旧是命令的口吻，“来我房间找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快步上楼，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玄关处只剩下张姨和辜煜。

张姨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和低垂的头，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忙换上更温和的语气：“小煜，跟我来吧。先生知道你最近……唉，特意提前让我们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被子床单都是新的，可软和了。衣服也备了几套，都是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有什么需要的，千万别跟阿姨客气……”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带着辜煜往楼上走。

辜煜低着头，乖巧地跟着，嘴里甚至还低低地、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谢谢张姨。” 声音细弱，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指甲却深深的嵌入了掌心。

洗完澡辜煜擦干身体，换上干净柔软的衣物，他走到房门口，看着通往顾己房间的那条走廊，眼神复杂。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迈着沉重的、却刻意放轻的步伐，走向那个男人的房间。

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进来。”门内传来顾己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慵懒。

房间很大，是冷色调的书房兼起居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和雪松的冷冽气息。

顾己已经洗过澡，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柔软的布料勾勒出他颀长而略显清瘦的身形。他随意地靠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手里拿着一本硬壳书，暖黄的落地灯光打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竟莫名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但辜煜不会被迷惑。他清楚点知道这个男人，吃人不吐骨头。

“小叔，”辜煜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您找我有什么事？”

顾己翻书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辜煜。

少年的五官在暖黄的光线下清晰地显露出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凌厉的俊美。眉骨清晰，鼻梁挺直，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已经初具棱角，本该是极具侵略性和距离感的长相。

然而此时微微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眸底深处的所有情绪；薄唇轻轻抿着，嘴角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驯服的温顺；整个姿态都微微收拢着，仿佛卸下了所有可能扎人的棱角。

“小叔？”顾己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薄唇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玩味。

他放下手中的书，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盯着辜煜。

“再叫一声。”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慵懒。

辜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依言，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

“小叔。”

听着系统提示恶毒值又上涨了2点，顾己才满意地靠回沙发背。

“嗯。”收起了那点玩味的笑意，顾己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冷淡模样，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你在锦程中学读书？”

“……是。”

“哦，那明天回去上学吧。”

辜煜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是，小叔。” 没有剥夺他的教育，这算是个中性信号？他不动声色地等待着下文。

顾己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随手从旁边抽屉抽出一张卡，精准地丢向辜煜。

辜煜下意识接住。冰冷的卡片触感让他指尖一麻。

“拿着。以后你的生活费。”顾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另外，每次月考、期中、期末的成绩单，考完第一时间拍照发给我。”

“小叔对我的成绩有什么要求吗？”

听到辜煜的询问，顾己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身上，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不能不好，而好在我这里只能是第一，”他轻轻重复，“不是年级第一，就叫不好。生活费，减半。”

年级第一？

辜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非因为困难——他自信有这个实力做到。他真正的震惊点在于后面那句：生活费，减半？

就……仅仅如此？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以顾己如今掌控辜氏、掌控他命运的力量，以及他在父母葬礼上展现出的冷酷和掌控欲，这种惩罚方式简直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过家家！剥夺自由？限制资源？□□惩罚？甚至更阴毒的手段……

辜煜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种顾己可能用来折磨他的方式，唯独没想到是这种——用零花钱来威胁一个学业顶尖的学生考第一？

这算哪门子的惩罚？这甚至有点荒谬！

顾己才不管辜煜心中所想，他也没有义务解答，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扰人的飞虫：“没别的事了，出去吧。”

“小叔晚安。”辜煜压下翻江倒海的疑问，眼神复杂地最后看了顾己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书房内的一切。他步伐看似平稳，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试图解析顾己这完全不合逻辑的行为。

书房内。

系统886的机械音立刻响起，充满了不解：“顾己！你让他去上学？！还给他钱？！这算什么‘恶毒反派’？你应该把他关在家里，剥夺他的一切资源，让他孤立无援才对！让他上学，不是给他成长的机会吗？他可是男主！”

顾己眼皮都没抬，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随意点了几下，屏幕亮起，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搜索关键词和相关新闻标题：

搜索记录：“初中生学习压力大”、“学生厌学心理”、“青春期叛逆期原因”、“家长过度期望对孩子心理影响”

新闻标题：《初中生因学业压力过大跳楼，遗书称“活着太累”》、《“鸡娃”悲剧！母亲要求孩子必须考第一，孩子患上重度抑郁》、《专家解读：过度苛求成绩是孩子心理健康的隐形杀手》……

“看到了？”顾己好声好气的给系统解读，“我研究过了，在这个位面‘读书’，尤其是被设定为必须达到某个顶尖目标的读书，是公认的、最能无声无息折磨青春期小孩心灵的东西之一。效果持久，精神摧残，且完全符合‘为你好’的社会面具，不留任何物理虐待痕迹。”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恶劣的弧度，“看着他为了一个必须达成的目标，在无形的压力下绷紧神经，失去同龄人的轻松和‘犯错’的权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这不够恶毒吗？”

系统886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新闻标题和专家解读，电子音卡壳了一下，但还是试图反驳：“可、可是！辜煜是男主！他学习一直很好！他根本不怕这个！你看他刚才那眼神，只有怀疑，哪有痛苦？！”

顾己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又滑动了一下，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关于长期心理压力累积效应的研究摘要。

“温水煮青蛙，系统，你目光要放长远些。一次两次他当然不怕。但持续的、不容失败的要求，叠加在他失去父母、寄人篱下、时刻警惕的环境中呢？” 他抬眼，目光仿佛穿透虚空看向系统，“而且，谁规定恶毒就一定要让他立刻害怕？让他困惑，让他猜不透我的意图，让他时刻处于对我行为逻辑的怀疑和戒备中，本身也是一种消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

系统886似乎被这套理论绕得有点晕，电子音沉默了几秒，才阴测测地响起，带着警告：“……行，你有你的歪理。但是顾己，你别忘了！恶毒值是硬指标！你现在的行为，如果最后数值不达标，位面意志的惩罚，可是很可怕的，你最好心里有数！”

“清楚。”顾己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那警告只是耳边风。他不再理会系统，目光转向书桌上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屏幕上，赫然是辜氏集团内部混乱不堪的财务简报、几个倚老卖老、尸位素餐的元老级高管的资料，以及一份关于近期几个重要项目因管理混乱而濒临流产的风险评估报告。整个界面透着一股令人极其不爽的混乱和低效。

看着这些碍眼的东西，顾己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锋芒。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个蠢系统……它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恶毒值”这种东西，难道就只能从那个小狼崽子一个人身上刷吗？

只对一个人坏，还能叫反派？

眼前这堆碍眼的垃圾……似乎才是更值得“用心”对待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