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仅此而已

他几乎是本能地、踉跄着跟上那道玄色的背影。

脚步踩在剑冢山坳坚硬冰冷的黑石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

守剑长老那如同实质的滔天恨意和恐怖威压带来的窒息感尚未完全散去,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然而,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她的冷漠。

林同忧的步伐平稳得不可思议,仿佛脚下不是嶙峋山路,而是精心铺就的玉阶。玄色的衣袍随着她的走动,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勾勒出纤细挺拔的轮廓。

他的目光贪婪地、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刺痛,紧紧锁在她的背影上。五年的煎熬与苦修,支撑他的唯一信念就是回到她面前,告诉她“我做到了”。

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她会惊讶,或许会淡漠,或许……会有一丝他不敢奢望的赞许。

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她走在前面,引着他,那双曾经清亮得能映照人心的眼眸,如今却只剩下……空洞。

“她的眼睛……怎么会……”萧寒尘的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三年前那个阴雨下午,她递伞时的眼神,虽然也淡漠,但至少是清晰的,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

而现在……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能让她的眼睛变成这样?是修炼?是意外?还是……他不敢深想下去,一股混杂着心痛和无力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

风老在他识海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双眼睛……老夫感觉不到任何生机波动,像是……也许是被某种力量暂时或是永久地剥夺了视物的能力。估计这小丫头现在只能用灵力感知四周。”

他想冲上去问个明白,想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停下来,想看看那双眼睛到底怎么了……

可脚下却像灌了铅,只能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身前的人。

前方的路蜿蜒向上,穿过一片片笼罩在稀薄云雾中的古朴殿宇和演武场。所过之处,遇到的阊阖宗弟子无不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向林同忧行礼,口称“林首席”,眼神中充满了敬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到紧随其后的萧寒尘身上时,则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惊疑、审视、好奇,还有先前在接引云台见识过幽泉剑威后残留的忌惮。

“他就是那个……带着幽泉剑的雍州人?”

“林首席怎么会亲自带他走?”

“听说他就是当年被退婚的那个废物?可看起来不像啊……”

“闭嘴!小心祸从口出。”

“林师姐怎么可能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断断续续飘入耳中。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在乎她。

可她,却连一丝回应都没有,那些议论与她、与他都毫无关系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建筑越发稀疏,云雾渐浓,空气中也多了一丝清冽的水汽。林同忧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崖边平台停下脚步。

平台不大,由整块巨大的黑石凿成,边缘便是翻涌的云海,远处那道横亘天际的巨大天门裂痕仿佛触手可及,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

平台中央,是一泓不过丈许方圆的清澈水池。池水并非寻常颜色,而是近乎透明的淡蓝。

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破碎的天空,池底隐约可见一些形状各异且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石头。

这便是“洗剑池”?萧寒尘心中微动。

池水散发着纯净而锋锐的灵气,仿佛能涤荡一切尘埃。连幽泉都在默默与它同频。

但此刻,他的全部心神早就全部系在池边那抹玄色身影上了。

林同忧缓缓转过身,那双晦暗无光的眼眸望向他。

尽管知道她看不见,萧寒尘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虚无的视线攫住了,呼吸一窒。

“坐。”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指了指池边一块光滑的黑色圆石。

萧寒尘依言坐下,动作有些僵硬。他挺直脊背,双手放在膝上,像个等待师长训话的学子,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三年苦修磨砺出的坚韧和九转金丹带来的底气,在她面前似乎瞬间瓦解,只剩下当年那个在秋雨中狼狈追赶她、渴望得到一丝认可的卑微少年。

“萧寒尘。”林同忧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在静谧的崖边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离。“三年之期,你倒是守时。”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萧寒尘心中积压了太久太久的闸门。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芒,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委屈,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

“同忧!我……我做到了!九转金丹!我真的做到了!你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丹田,那颗浑圆无瑕、萦绕着淡淡血气的金丹虚影在他头顶一闪而逝,散发出精纯磅礴的灵力波动,引动得洗剑池的淡蓝水面都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我按你说的,重回金丹期了!我……”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倾诉这三年的艰辛与生死一线,想要告诉她葬剑谷的绝望、古墓中的凶险、九重雷劫下血肉成灰又重铸玉骨的痛苦……

然而,他激昂的话语戛然而止。

林同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惊讶,没有赞许,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双眼睛依旧无神地注视着他,仿佛他刚才展示的不是足以震动任何宗门的九转金丹,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嗯。”她只是极其平淡地应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池水上,“不过还远远不够。”

然后,她微微偏了偏头,视线似乎穿透了萧寒尘的身体,落在了他背后的幽泉剑上。

“剑,给我看看。”

不是询问,是陈述。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萧寒尘满腔的热血和倾诉欲瞬间被冻僵,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窒息。

风老在识海中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咆哮:“蠢货,你指望什么?儿女情长的叙旧吗?你到底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他一咬牙,动作带着一丝僵硬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解下了背后的幽泉剑。

冰蓝的剑鞘入手冰凉刺骨。

他双手捧着这柄改变了他命运,也带来了无尽麻烦的古剑,递向林同忧。

剑身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发出带着一丝哀伤的嗡鸣。

林同忧伸出右手。

那是一只非常好看的手,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她看不见。

她看不见这柄剑的模样,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看不见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失落……

林同忧的指尖并未直接触碰剑鞘,而是在距离剑鞘寸许之处悬停。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却又无比精准。

一股无形的波动从她指尖弥漫开来,无声地拂过幽泉剑的每一寸。

幽泉的嗡鸣声在这股力量的拂过下,骤然变得尖锐起来。

剑鞘上流淌的冰蓝寒光剧烈闪烁,一股混合着古老、锋锐、死寂以及……萧寒尘自身血气的气息被强行牵引、剥离出来!

“唔!”萧寒尘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心神仿佛也被那无形的力量拨动,与幽泉剑紧密相连的九转金丹一阵悸动。

他强忍着不适,死死盯着林同忧的脸。

她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极其幽邃的暗流在涌动。

她微微蹙起了精致的眉头,那几乎是萧寒尘自重逢以来在她脸上看到的唯一一丝属于“人”的情绪波动。

却并非因为他的痛苦,而是因为剑本身。

“血契深入命魂……凶戾未消,还有……”她的指尖微微一顿,仿佛捕捉到了什么更难以理解的东西,声音低不可闻,“怎么会……”

她似乎并非对萧寒尘所说,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感知。

洗剑池平静的水面,无风自动,荡开一圈圈细微却紊乱的涟漪。

远处,那道横亘天穹的巨大裂痕,在翻滚的云层后,仿佛也变得更加深邃幽暗。

林同忧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着极其微弱的气息,随即在她指间湮灭。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萧寒尘身上,仿佛终于正视了他的存在。

“剑是好剑,亦是凶剑。”

“也许世人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惜命。它由上古时期的杀戮行者共同铸造,每一代继承者都会被其中的戾气腐蚀身心。而当代大多数人已经无从知晓这些往事。”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依旧带着洞穿骨髓的冷意,“它背负的因果,比你想象的更沉重,这把剑不适合你。萧寒尘,你带着它来阊阖,所求为何?仅仅是为了……见我一面?”

她微微歪头,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在微光中,显得既脆弱又无比遥远,仿佛在审视着一个……闯入棋局的不明棋子。

萧寒尘拿回幽泉剑,他低垂着眼眸。

有些话只能在心里默念:

是的。

我只想见你,仅此而已。

从始至终他只有一个愿望。

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林同忧:救世主别作死

萧寒尘:未婚妻……别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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