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大学历史悠久，近些年扩招开始修建新教学楼，甚至往外扩了些土地。

褚橙隔了三年回到此处，有种微妙的抵触，这只是块冷冰冰的土地，承载他太多疮痍回忆。

去往小树林的应当是一条石板小路，现在却变成一条水泥路，两人顿觉不对，转过弯角，面前出现一栋未完工的水泥钢筋的楼栋，已经修到二层，水泥钢筋裸露在外面。

远远看来樱花树林毫无缺损，谁能想到这里居然砍了一大半。

两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许久，木然转头看回去。

“我靠......”褚橙难以置信，“这不是被誉为燕京大学最美打卡点吗，怎么说”

“额......”高文莉也措手不及，“现在是最美藏宝点了。”

可不是嘛，证据都给埋到地下，被水泥钢筋压紧实了。

楼栋开口的门洞和窗洞像是好几双眼睛盯着看他们笑话，热风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褚橙回神:“你说我们挖个地洞下去还能有机会吗？”

高文莉白他一眼:“你知道那得挖多少天吗？”

“三天？”

“挖到你死都不一定。”

“哦。”

“还有你把人地基挖了，还得赔钱。”

“嘶......”

听到钱，褚橙果断放弃，垂头丧气和人在校门口道别，回到宾馆。

真是失算，他想要被人不小心挖走也没想到会在上面修房子。

难道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惩罚他逃避到今天？

不出意外，秦安肯定会到。一切都会回到三年前，他忽然觉得很累很......害怕。

心里短暂闪过逃避放弃，但很快他强行抑制住那些负面情绪。

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朋友，有了正常的生活，还遇见了李炆，所以不能逃避。

此刻，他无比思念李炆。

他点开李炆聊天框，发现信息还是三天前，心脏抽疼一下，不由得想多。

为什么不回消息？

他点开v博，第一条还是那个孩子般诅咒，没有发任何新博文。

也没有私信。

丘丘没有信息，电话记录没有，短信记录也没有。

褚橙尽量避免自己不去多想，毕竟对方在拍戏，很忙，一切都能解释。

他放下手机，开始做细纲，打下一行字又删掉，又打再删除，如何也无法静下心。

他干脆找艳姐要了菊花茶，泡进杯子里，开始冥想。

可是思绪怎么样都会跳到李炆为什么不回消息，思维不受控制发散，想到所有关于自己的热搜。

女装捞钱，抄袭逼死朋友，最主要是当李炆黑粉头子。

谁知道自己恋人在背后黑自己也会觉得生气吧？

褚橙烦躁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揪了揪自己大腿肉，再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我，明明早可以解释，偏偏拖到现在，要是李炆讨厌自己怎么办？

一想到对方厌弃的眼神，褚橙就浑身发冷。

李炆对自己容忍度太高，才让自己产生对方永远不会离开的错觉。

可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没有人会无止境地包容，当一方付出过多迟早会因为心理不平衡产生矛盾。

他止不住紊乱的思绪，手指深深嵌入肉里，温热的液体流过指缝，他余光里瞥见鲜红却仿佛没看见。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他将脑袋埋入膝盖，鼻尖酸酸的。

嗡嗡嗡。手机震动亮起，褚橙眼睛里映着手机光线。

他一把捞起手机，看见屏幕上陌生来电，颤抖着接下。

万一是李炆找人借的手机呢？他自我欺骗地想。

对方出声却彻底打破了他的想象。

“小橙，”秦安带着疲惫的声线，“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滚！”褚橙几乎癫狂。

除了李炆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完好吗？”秦安焦急道，“你在哪，不要让我再问第二遍。”

命令式的语气彻底让褚橙毛了，他提高声调:“我凭什么告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褚橙！”对方也吼，吼完又压低声音，尽量轻柔道，“没有人会比我更加爱你，你相信我，李炆他只是暂时的，我——”

“如果你的爱我就是挤走我身边所有人，将我诋毁得一无是处，再让我无路可走只能绑在你身边，那我不要你的爱。”

“可是你现在只能靠我不是了吗？”秦安说，“你相信我，我以后会对你很好，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

“到时候，你能为了我向你爸妈出柜吗，你敢向别人解释我是你的谁吗？”

“那些以后再说，我——”

“你不敢的，”褚橙冷漠说，“不过恭喜你，我从没喜欢过你，你不用为我出柜。”

“褚橙，我——”

嘟嘟嘟。电话挂断。

另外一头的秦安在出租车上发怒，再次砸碎一个手机。

褚橙把手机扔开，气呼呼也想砸，但终究还是贫穷让他只是象征性砸在床垫之上。

稍微冷静一些后，褚橙才意识到刚刚他错过了多好的机会，也忽然意识到他还有一条路可走。

都怪太猝不及防，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对方会直接告白，还以为会在最后以逼迫的方式。

明明可以录音，不也是一样的证据吗？

他又把手机捡起来，给对方回电话，这次那边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

这下只能等对方打过来，褚橙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

半晌，他拿出手机。

经过刚刚一出，他情绪越发低落，无法抑制住想见李炆的心思。

他给人打电话，即使知道打不通，他还是在打。

不知道多少通后，亮着白光的屏幕上啪嗒啪嗒落下两滴透明的液体。

眼前屏幕越抹越模糊，液体越来越多，他用手臂擦脸，给李炆发消息。

[我想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睡去的，醒来眼睛都是肿的，视野范围内只有中间一团是清晰的，其余都模糊不清。

手机已经没电，他捂着疼痛的脑袋插入充电线，开机还是没有消息回复。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冲到剧组，把李炆绑出来好好道歉。

可良心却还吊着他，离了这一次，恐怕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他颓废地在房间里挺尸，不断演示怎么跟李炆道歉，想象自己立马掰倒秦安，跑去见李炆，或者对方跑来见自己。

不可能吧，人家拍戏忙，很难放次假，还被自己背刺。

思绪越走越远，他又浑浑噩噩睡去，再次醒来是高文莉打过来的电话。

“你在哪，赶快出来！”

褚橙脑子还是糊的:“干什么，吃饭的话不用叫我。”

“废话少说，这边有线索了，给你三分钟时间收拾好自己下楼。”高文莉语气不善。

“姑奶奶，三分——”

他话未说完，对方挂断电话，非常有效率。

“......”

褚橙无奈只好胡乱套了件外套和裤子，赶到楼下。

路边停着一辆奥迪A3，车窗摇下，露出高文莉那张非常干练好看的脸。

“你花了5分38秒，你这样迟到，客户早跑了！”

褚橙没心情和她多扯，自觉坐到后排:“去哪里？”

高文莉因为工作关系，特会看人脸色，发觉人状态不对，便没再灌输自己的职业观。

“去见梁永成的姐姐。”她道。

褚橙心不在焉，但还能搭话:“她在哪儿？”

“就在外环某家某家电子工厂上班，这边过去一个小时。”

“哦，你咋么联系上她的？”

“她主动联系我的。”

说到这里，高文莉若有所思，想到就直接问:“你完全不回应是不是就想把事情闹大，然后让相关人员主动联系你？”

褚橙恹恹瞥过去一眼，没什么劲，主要是眼睛水肿。

他敷衍拍拍手:“聪明，不过我也只是试试，并不确定一定能成。”

高文莉弹了下舌，讲述自己的安排:“接下来我们捋一捋时间线，说不定能推测出具体是他杀还是自杀。”

现在一无其他目击证人，二无录像录音资料，只能靠调查对方那段时间行动轨迹，进行分析和推测。

当然，还有更简单的办法，询问另一个当事人——秦安。

窗外景物飞掠而过，在褚橙眼中轮转，半晌他才开口道:“先捋时间线，然后再去诈人。”

这个人指秦安。

人必须得找，要知道当年真相，还得从他下手。

“对了。”高文莉隔很久才问，“你是不是和你男朋友闹矛盾了，因为热搜的事情？”

褚橙心里一抽一抽的，无声叹了口气:“嗯。”

“什么矛盾，对方觉得你人品不行？”

“不是，对方不联系我，我发消息也不理。”

“那就是冷暴力。”她说起来似乎很懂，“这种悬啊，要是对方大吵大闹说明不想分手，但是冷处理大概率是没可能了。”

这怎么就没可能了？！

褚橙嘟嘴，躺倒在沙发上，不想听。

车子摇摇晃晃行驶过泥泞小路，褚橙子后座像条垂死挣扎的鱼，一下车就吐了。

高文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冷血无情道:“还好没吐我车上，不然把你丢下车。”

“。”

梁永成的姐姐一家住在工厂提供的员工宿舍，空间不过20平方，床位都是上下铺的铁床。

今日她休假，丈夫上班，家里只有母女俩。

开门的是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礼礼貌貌问:“你们找谁？”

“以后别人敲门不要立即打开。”高文莉弯腰，指着门上猫眼嘱咐女孩，“从这里看看来人是谁，不认识的就不要开门，也不要出声。”

女孩点点头，马尾在空中摆动，然后把门关上了。

“......”

高文莉嘴角抽了抽，褚橙无奈敲门:“小妹妹，跟你妈妈说一声，我们有点关于她弟弟的事情想问。”

三分钟后，四人围着家中唯一的桌子坐下。

女人脸型圆润，脸颊上有颗痣，长得和梁永成有三四分相似。明明是非常好相处的长相，看过来的眼神却凶巴巴的。

“你让他出去，我不待见害死我弟弟的凶手。”

高文莉刚要说什么，褚橙拉住她的手腕摇摇头，自觉起身，朝着她鞠了一躬。

“当年的事情对不起，给你们带来的伤害没办法消除，但是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会努力找出当年真相，给你们一个交待。”

话说得诚恳，女人顿了一下，摆手让他快出去。

这栋楼一共24层，外表单一，墙面糊着简单的水泥。每层楼不高，褚橙有种再高点他就能头顶天花板的感觉。

每户相隔也很近，门都是统一样式的黄色门板，上面有些不明的黑斑。

褚橙看了看，走到楼梯处坐着等人，没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头小女孩睁着大眼睛站在他身后。

“大哥哥，你们是舅舅的朋友吗？”

褚橙想点头又止住，摇头道:“以前是，现在恐怕不是了。”

“哦？”小女孩跟着坐在他旁边，语气天真，“那你们是吵架了吗，为什么不当朋友了呢？”

褚橙怔了一下，随即轻笑。

果然是小孩子，不会像大人那样刻意避开这种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说:“没有为什么，就是单纯觉得双方不能成为朋友了而已。”

“啊哦，可是我和小鱼就会是一辈子的朋友，我和她约定好了！”小女孩自信举起双手比划。

褚橙没再回答，忍不住又摸摸她脑袋，一脸慈祥又大人的微笑。

小女孩盯着他看了许久，歪着脑袋道:“我好像见过你，在外婆床下有个大大的盒子，里面就有你的照片。”

褚橙手一顿，把手收回来，摸着鼻子道:“你外婆有说什么吗？”

小女孩:“有啊。她说你是个杀人狂，贱种。”

虽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听着心里还是会堵。

他还是问:“然后照片怎么处理了？”

小女孩双手掰开:“咔嚓撕碎，然后丢进火炉了。”

褚橙:“......”

小女孩继续:“还有张方方正正的卡片，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之后，外公外婆直接把盒子锁起来了。”

还能为什么，大概率遗书呗.......

他无言片刻，果断放弃去找对方父母的想法，不然到时候被扔进火炉的就不是照片了。

小女孩也是个话痨，什么都说，从家里说到学校，却没有丝毫抱怨，非常开朗，和她说话还挺开心的。

没多久，高文莉黑着脸出门，朝他微抬下颌:“走吧，下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