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道人绝不属于理论派的师尊,他教薛怀望学飞的方法简单粗暴,首先就是把他也变成只鸟。
再把他抓到高空,然后松手。
薛怀望为了不被摔死只能一阵乱扑腾,好在脑子里还有一点无忧教过的经验,扑闪几下勉强能飞起来后,丁道人化身的灰鸟又开始在后面追又咬,一旦追上薛怀望,就毫不留情地撕下他半扇翅膀,再在徒弟的痛嚎中施法让他恢复如初。接着再次重复抓到高空,松手扔下的教学模式。
来来回回十余次,薛怀望竟然真能勉强逃个一炷香的时间,丁道人最后一次抓住他的羽毛,漫不经心地点评了一句:“差强人意。”
然后振动翅膀,在薛怀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前,带着他一头撞向陡峭的悬崖。
薛怀望眼冒金星,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却是身处一片蔚然竹林中。
他看看手摸-摸脸,确认没丢失什么零件,这才晕乎乎地站起来,进幻境前的经验告诉他,这里或许也是一方魔界空间。
不过自然不是真的魔界,只是神魂颠倒天模仿着无忧的记忆,搭建出来的又一片幻境。
这大概是师尊年幼时第一次进魔界,见什么东西都新奇,周围幻境的景象也格外清晰细致,薛怀望爬起身,下意识开始寻找丁老道的身影。
左右环顾却不见人,薛怀望正犹疑着这是不是又是那丧良心老道的考验时,身后传来一声清灵的人声。
“你在找什么?”
薛怀望猛一回头,却只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年轻道修,其人眸光清澈,唇线温柔,微弯的眉毛似乎透着点笑意。
薛怀望抬眉,一边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好看忍不住想亲近,一边又弯弯绕绕地想起这是无忧的回忆,定然是当年的无忧喜欢眼前人的脸,才留下这么深刻清楚的印象——话还未说上一句,他心里就发起酸来。
无忧喜欢这样的?果真与我很不一样……薛怀望下意识地咬住嘴唇,一言不答。
那人完全想不到薛怀望已经脑补了多少,见他不答话,又略歪过脑袋:“你怎么不说话?”
薛怀望控制着身体向后挪了一步,勉勉强强回他:“我找我师尊。”
白衣道修那浅浅的笑意又浮上来,薛怀望真搞不懂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你的师尊是丁魔?”
薛怀望目光飘忽胡乱点头,不敢抬头看他,因为他发现一旦看着白衣道修的脸,他就会忍不住开始走神想东想西。
白衣道修清清嗓子:“随我来,我知道他在哪。”
薛怀望低着头皱着眉跟上去,白衣道修却忽然一停,跟在后面的薛怀望一下就撞进他怀里。
薛怀望按着脑袋下意识怒视抬头,却对上白衣道修温和的目光,一瞬间觉得说不出来的亲切和熟悉。
道修低头看他:“差点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薛怀望:“……无忧。”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后,白衣道修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
丁道人坐在竹林间一块大石头上,喝酒。
薛怀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走过去候在一旁。
丁道人倒是不拘小节,按着他往地上一撴,把手中酒坛塞进个头还没长到他胸口的小徒弟手里:“喝呀喝呀!”
“我陪师尊。”白衣道修又把酒坛从小孩怀里拎起来,“许久未和师尊饮上一坛了。”
薛怀望震惊抬头,这人居然也是丁老道的徒弟!那就算他的师叔了,不过想想倒也有些合理……
丁道人撩起眼皮:“余然,你怎不给老道整点好菜来,还懂不懂孝顺了?”
那名叫余然的年轻修士淡淡一笑,挥手以法诀摆出桌椅布设,一应菜肴都像是刚做出来一般,周到得不能更周到。
丁余二人什么话都没再说,举杯一碰,各自吃吃喝喝起来,只剩一个没上桌的薛怀望,蹲在一边还有点懵。
余下几日,薛怀望便渐渐认识了这位余师兄,师兄人不错,身上也总有种叫人想亲近的气质,只是薛怀望顾忌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九九,始终不愿意顶着无忧的身份靠他太近。
然而这幻境毕竟出自无忧的过往,有些曾经印象深刻的景象,薛怀望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走个过场,不然错失了研究师尊喜好的大好时机,他肯定要后一百个悔的。
然而研究得越多,薛怀望心中就越泛酸水,余然爱吃的菜,师尊也爱吃,余然走起来的姿势,总有几分和无忧神似,就连随手为他挽起头发时用的手法和扎出来的样子,都和曾经师尊为他挽发时做的一模一样……
这感觉太熟悉了。
薛怀望想起自己偷偷学着无忧的样子绑上护腕,每次捏诀用剑都悄悄模仿着师尊的身形,那种在注视中下意识的模仿所仰慕者的行为……太熟悉了。
他记下的那些喜好特征,又有多少是无忧从当初倾慕之人身上学来的?
薛怀望有些难过,下意识想避开些,余然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对他的态度丝毫未变。
相比丁老道,余然对余薛怀望的关注和教导都更细致些,甚至可说是更像一个师父的角色了。
他为他挑了一把剑,又亲自教他剑诀心诀,再极其耐心地一句句一步步梳理讲解,使得习惯了原本丁道人粗放教育方式的薛怀望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干脆下定决心,能学一点是一点,不能老把那些有的没的挂心里,只有变得更强了出去之后才能和师尊靠得更近些……
下定决心苦学后,薛怀望却又常常有些恍惚起来。
这一日余然教他剑法,薛怀望看着他的唇角线条走了一时的神,起招便有些歪斜,白衣道修无奈地摇摇头,翩然走近,以食中二指夹着师弟的手腕矫正角度,只一抬就让那剑招恢复了原样。
“师……”薛怀望恍惚间差点把余然当成无忧,磕磕巴巴地改口,“多谢师叔。”
余然颔首。
太像了。这个轻轻纠正招式的动作,几乎和记忆里的师尊如出一辙,薛怀望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点疑惑来,只是模仿的话,两个人真的能如此之像吗?
而且自己只喜欢过无忧,那种感觉在他第一次见到无忧时就轰然炸开在心里,好像一个潜藏在羊群中的怪物一直懵懵懂懂跟着绵羊们生活,直到第一次看见血肉,才寻找到真正能缓解饥饿的食物。
无忧也念叨过他是什么天生仙体还是什么,他当时不以为然,不过后来行走世间的数年里,那种对无忧的思念和一股强烈到敲骨吸髓的巨大空虚感一直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像是一个永远处在饿死边缘的野兽,饥肠辘辘地回味着每一秒和无忧相处的过往。
于是渐渐地他也明白过来,自己和其他人的确是不一样的。这种感情,也并不是什么正常的喜欢。
这种偏执的精神流淌在他灵魂深处,只为一个人而振动。
这样的情感毫无来由且歇斯底里,然而到了幻境之中,面对着余然,他也时不时会有当初和无忧相处时同样的激动,这种迷恋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对着别人的脸产生,即使知道很可能有无忧过往情绪的影响,薛怀望还是觉得……有点不寻常。
他真的会对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吗?
难道说,其实故事的后来,余然夺舍了无忧,他们灵魂互融了?他的师尊身体里有余然的一部分?还是余然也和师尊来过神魂颠倒天,才互相学了这么多习惯?
薛怀望的猜测一个比一个离谱,然而无忧不在旁边,他连个能问的对象都没有,只能一天天看着和师尊神似形不似的师叔在眼前晃悠,真是伤心欲绝。
余然似乎对他的反应并非毫无所觉,有时他会盯住薛怀望,抛出没头没尾的话:“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总是不愿意看着我?”“你想说什么吗?”“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薛怀望总是忘记自己是在无忧的记忆里,只是愣愣地看着那陌生的脸贴得那么近,然后一言不发地、熟悉地、无法自抑地、一次又一次地、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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