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影

徐凡的烧终于还是退了下来,然而呼吸时喉咙仍隐隐作痛,声音也变得沙哑许多。

醒来后他如往日一般盘腿打坐,又将天晶剑平放在膝盖上,却没有运起练气心法,只是静静看着天晶剑。

徐凡忽然道:“我要试试筑基了。”

他将天晶剑抽出剑鞘,轻轻用指尖拂过雪亮剑身,天晶剑发出一阵回应般的嗡鸣,由于始终没有完全标记剑灵,他至今也没能听懂过天晶剑灵所说的话,但徐凡觉得,像如今这般相处,便足够了。

他忽地将天晶剑紧紧攥住,然后强硬地沉入自己的灵力。

徐凡的手掌与剑刃紧密相贴,使得天晶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划伤了主人,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踌躇,便足够徐凡将自己的灵识印记解开了。

徐凡将它推开。

天晶剑茫然而焦急,不知道徐凡想做什么,又急忙凑了过来,连声嗡鸣。

徐凡冷静道:“灵器里的灵气也总会用完的。我要筑基,然后自己下水,离开这里。”

“如果我筑基失败。”天晶剑拼命地摇晃剑穗。

“如果我没有找到水底通路。”天晶剑悬浮起来,在地上划出痕迹。

“如果我没能出去。”天晶剑歪歪扭扭,刻出一个‘我是……’

“你就去找无忧。告诉他,我回徐族了,我有了更好的剑,不想要他的东西了。”

天晶剑正要划出第三个字,刚要划出歪歪扭扭的一横,忽地剑身一震,天晶剑中属于无忧的灵识印记光芒大放,复杂的封印纹路一闪而过剑身,如同划过一道雷光。

天晶剑‘当’地一声掉到地上,不动了。

徐凡看着尘土中那“我是一”三个字,心中感到十分奇怪,但还是接着说道:“若我筑基成功,便拜你为师。我也想通了,既然是无忧交代过的,想必自有他的深意。”

天晶剑又慢慢漂浮了起来,回应般摇晃了下剑穗,似乎有些虚弱。

徐凡摸摸它的剑穗:“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无忧给你下了什么禁制?和拜师后的传承有关吗?”

天晶剑迟疑着点了下剑柄。

徐凡叹了口气,给摔在地上的天晶剑擦干净,细致地保养上油,他不善于表达感情,但也和无忧学到了要珍惜真心,想到自己未卜的前途,设身处地后便不想天晶剑给自己陪葬。

正如无忧相信天晶剑与柳柳儿会照顾他一样,他也愿意把自己的剑再托付给无忧。

徐凡整理思绪,静下心来念起法诀。

*

柳柳儿灵力衰竭,一时无法变成人身,只好一直露着兔妖的原型。

徐青溪一路都骑在柳柳儿身上,倒不全是因为身体虚弱,纯粹是柳柳儿嫌他速度太慢,两人按照路书与通灵符上的信息不断寻找赶路,终于在这天晚上碰上了徐月笑和她带领的队伍。

徐月笑颇为惊讶,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她匆匆忙忙地找来丹师与医修,将在禁灵之水中不知泡了多久的徐青溪安置好,又来问柳柳儿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柳柳儿实则也很虚弱,但他更知道这状态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便一直忍着,准备等确认完徐青溪安全后就立刻回去救徐凡。

他如实说了自己是如何摸着水路出来的,徐月笑几乎不敢置信。

她悄悄靠近柳柳儿,告诉他前几日便有人找上门来,称秘境中出现了一只戴着金环的兔妖,杀了他们队伍中的成员,又邀请徐月笑的队伍一同前去围剿。

徐月笑一心牵挂在如何再次打开传承救出徐青溪上,这狩猎的邀请便被她以借口压了下来,如今似乎见到本尊,便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我见到你这金环,便有些怀疑。但你既是舍命救下了青溪师兄,我想你哪怕伤人……或许也是有苦衷的。”

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徐月笑对杀死一只金丹战力的妖兽毫无信心,只希望能与妖兽建立沟通,使它远离他们又或为他们所用。

柳柳儿沉默片刻道:“不是我要杀他们,是他们要杀我。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原来真的杀了徐家人……!徐月笑套出话来,心中震怖勉强没有表现出来,脑中飞快思考着:这件事徐青溪知道吗?他包庇徐族仇人?还是徐青溪授意这妖兽去杀的人?

“好,好的。”徐月笑勉强挤出一个笑,“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青溪师兄怎么样了。”

柳柳儿点点头,妖兽眼中倒映着徐月笑离去的身影。

他强行压下嗓子里想要呕出的血腥气,心中只想着师弟还被困着,不能等这群人修去救,他可以从水路再回去……

*

“他是我的道侣。”

徐青溪躺在床上,淡淡宣布道,他接过徐月笑手里的药,仰头喝完。

“不是灵兽,不是宠物,我也没有骗他或者骗你们。”

徐月笑不可置信,觉得他简直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那是只妖……那是只兔子!你清醒一点,你是不是砸到脑袋了?走火入魔了?”

徐青溪缓缓闭上眼:“我知道他是什么,他是世上最特别的……就算是兔子,那也是我的道侣。”

说完,他就要起身,挣扎着想下地。

徐月笑连忙扶着他,她还是无法理解这荒唐的关系,再想想终究不可能瞒过,便道:“前几日便有人找上门来,说秘境中出现了一只妖兽,身带许多高阶法器,又袭击了他们队伍中的成员,邀我同去围剿。”

徐月笑严肃地注视着徐青溪的眼睛:“我不关心你的想法,但你要么将那兔妖藏起来,要么就带着他快走。”

“作为我的错误的补偿……”徐月笑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可以帮你照顾你的人,让他们藏进我的队伍,我的承诺依旧作数,我会把他们当成我亲生的姊妹兄弟一样关照。”

徐青溪道:“那并不是你的错……但,多谢了。”

徐月笑便又恢复了笑容,显得有一点狡猾:“大恩不言谢,有空送我点灵器吧。等出了秘境我请你吃酒。”

无需多言,徐青溪轻轻点头:“好。”

如果不是命运捉弄,两人或许并不会有如此深的交集,更别提托付至此。实则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极为相似的人,有些徐青溪不能说出口的话,徐月笑自然而然地便明白了。而徐月笑的话也只需说到这里,其下深意徐青溪已经领会清楚,只是尽在不言中。

徐月笑心想虽说自己话说得周全,但徐青溪走了大运才捡回的一条命,眼看就要陪着一只兔子一意孤行地送掉,真是可惜了。

何必如此?倒让她心中生出几分唏嘘。

再见到柳柳儿,他已经恢复了人身,倒显出一点虚弱来,只是仍强撑着模样走到徐青溪房前,要与他告别。

徐青溪道:“我与你一起去。”

柳柳儿摇头,说出的话直接且残忍:“你去只是累赘。”

徐青溪便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他道:“那你再出来就带徐凡躲起来吧,躲好。”

柳柳儿猛地一震,心道难道他知道我杀人了?那他知道我是有苦衷的吗?不,不该知道的,而且他若知道了一定不会不说出来,不,他不知道。

柳柳儿悄悄看了一眼也来送他的徐月笑,徐月笑也悄悄地摇摇头,意思是我没说。

徐青溪又道:“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柳柳儿眨眨眼,想了想道:“你抱我一下吧?”

徐青溪抱住他,轻轻吻了他的脸,约定道:“躲好,不要来找我,我等你一起出去。”

柳柳儿走了。

徐月笑疑惑道:“你没有和它结灵兽契约。它是怎么进来的?”

徐青溪摇头:“他是和徐凡结的契约,徐凡与他是同门的师兄弟。”

徐月笑十分不解,然而问得太细了好像又有些冒犯,于是她拍拍徐青溪的后背,安慰道:“我们也准备再下一次传承了,再过几日便到了半月之期,那传承会再开一次,我们一起去把徐凡师弟接回来。”

徐青溪心知古传承分支极多变化不断,就算不提柳柳儿已经将那水牢半毁掉了,就算再进一次传承,从原路却也不可能走到水牢中。这也是柳柳儿如此着急的原因。

他忽地又意识到什么,震惊道:“从我们进水牢开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除去首尾几天,柳柳儿抱着昏迷的他在禁灵之水中过了那么久!

徐青溪心如刀绞,完全不敢想象此时他的身体状况,只能默默祈祷,并努力思考如何才能在外面帮上他们。

*

两日后。

徐月笑在林间穿梭,徐青溪紧紧跟在她身后,脸色仍有些苍白。

徐月笑看着他苍白脸色,皱眉道“我是收到消息他们要围剿妖兽……但究竟是不是你那道侣尚且两说,你如今还没修养好,出来再受伤的话,我可不负责治了啊。”

徐青溪却知道此事十有八.九便是柳柳儿做的,他联想到当初他受伤被抢了灵器,与柳柳儿一架吵完后,兔妖便负气出走。再后来那些打伤他的人却没有再出现过,只怕是柳柳儿悄悄地去收拾了。

前几日柳柳儿从身边离开时便已受着伤,若他昏倒在野外,或是被追寻他踪迹的其他徐族人发现……徐青溪不敢多想。

事已至此,徐青溪忍不住想起当初柳柳儿负气出走后,徐凡对他说的话。

徐凡说,若你受了欺负……

“你知道的,柳柳儿会的。”会为他而杀人。

他还问他,情势如此,倘若柳柳杀了徐族人,徐青溪又会帮谁?

那时徐青溪说他也不知道,实则是因为心中的情感与道义相矛盾,可现在徐青溪才明白过来,徐凡或许早就猜到柳柳儿去做了什么。

他是在委婉地铺垫与提醒,也是为了柳柳儿日后事发时,能不使徐青溪恨上这只兔妖。

徐青溪在心中苦笑:他如何能恨他?若不是为了徐青溪,柳柳儿又怎么会惹上这些麻烦?更何况柳柳儿舍命救他入了水牢,又将他从水牢中一点点拖了出来,他已经欠了兔妖不知多少条命了。

这是一桩永远还不上的债。

徐青溪心道,无论如何,他都会让柳柳儿活着离开。

随后,徐青溪与徐月笑便看到了战场的残骸。

这一场围剿起的突然,结束得也很快。

被灵力激荡与战斗余波毁掉的大片树林中央,躺着横七竖八的徐家弟子,林间地面遍布着大量流血痕迹与碎裂灵器,显得十分惨烈,然而并没有妖兽的尸体或身影。

徐月笑悄悄松了口气,连她自己也说不好是为什么松的,她扶起一个还有意识的徐族人,喂了几枚丹药,问他事情的经过与妖兽的去向。

“那妖兽身上不知哪来的许多灵器……十分暴虐……”

徐青溪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我们只伤了它,取走几样灵器……却被它杀了整整七名弟子,还被它逃走了……”

徐青溪在地上一具尸体旁蹲下,握住了那尸体的手,狠狠一掰开。

当啷。

尸体的手中落下一枚青绿色的玉佩。

玉佩雕工精细,分为表里两层,外层浮雕着一串浅绿柳叶,内层则是一泓平滑的青色弧面,如同柳叶下的潺潺溪流,上面蒙着一滩暗色血迹,宛如柳叶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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