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阳当空,天光大明。
兰笙羽这一觉,睡得太久、太不安稳,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最后被窗外的鸟鸣闹醒,头痛欲裂,艰难欲起,颤抖着失败,浑身跟散架了似的。
伸手往旁边一模,空空如也,连温度都不复存在,看来已经离开了至少三个时辰。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还没消化好涌入的记忆、有些晕胀的脑袋。
一鼓作气,将自己撑了起来,后面疼得险些掉下泪来。
往旁边扫一眼,便看见木椅上极为显眼一只药膏。
“……”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的。他又叹了口气。
昨天终于闹完歇下后谢妄出去不知从哪拿来的,给他抹了好些,因此这一条已经有些瘪了,他没急着再涂一次。
倒是看见这木椅,他想起什么,不由得红了红脸,但咳了几声,便淡定下来。
穿衣服的时候,不得不慢,不小心磨到昨天被啃了地方,就酸痛得很。
虽然他感觉全身都被啃过。
昨夜后面像疯了一样,直到他真的晕过去了,才肯带他去清理,中途醒过来,便两眼发光,像饿狼扑食,说着要继续,吓得他不敢再睁眼。
虽然还是没逃过。
他又悠悠叹了口气,还略有些忧愁地自言自语起来,“这孩子,是太久没开荤了么?”
屋内的铜镜,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虽不及原容,但似七分,在这尘世也算上乘。
只是那春风满面,脸色红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和高兴,他都觉得自己陌生。
于是,稳了稳心神,尽力将嘴角压平。
久别重逢,自是高兴,至于那娇羞,大概是眼误。
再往下,即便已经与往常穿着无二,但脖子上痕迹还是很明显,他拉高了领子,确保旁人看不出,虽也不知昨晚又被旁人听去了多少。
唉,小家伙,做事向来太张扬。
这么感慨着,一瘸一拐踏出门,见一人似乎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
院中一方青玉色石桌置于桃荫下,桌面打磨得温润如玉,天然云纹在其上婉约可见。
等候着的那人正是昨日来探望过的儒雅青年,他原先正品着茶,赏那灼灼盛放的烂漫桃花,听见动静,侧头望向他,见他走来姿势怪异,露出一丝浅笑。
兰笙羽忽视那道略带戏谑的笑,上前行礼,“师兄。”
岑舟却不想放过他,故作无意问道,“腿还没好?”
兰笙羽道,“好得差不多了,先前你让娄公子送来的药很有效。”
岑舟悠悠道,“那你这姿势是……”
兰笙羽沉默,幽幽看了他一眼。
一瞬的眼神交流,岑舟大获全胜地笑了,摊牌乐道,“红绳用上了吗?”
“嗯。”相较岑舟的笑吟吟,兰笙羽少见地冷漠,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高高拉起的领子下熟透了的皮肤。
兰笙羽在他身旁落座,师兄也给他沏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问道,“这次怎么毫无征兆进入了完全的发.热期?没有好好吃我之前留给你的药吗?”
“……药被丢了。”
岑舟闻言,眉一挑,语气变得不善,“谢妄干的?”
“不是。”兰笙羽回答迅速,还惊讶地看了岑舟一眼,“师兄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家伙坏事做尽,他什么心思,人尽皆知。”
兰笙羽皱紧了眉,辩解道,“或许都有误会。我最近发现,他生出心魔来了,且对他影响很大。”
岑舟听他讲完,却不甚在意,反倒对谁丢了他的药更为关心,“那还能是谁做这事?”
“一个路过此地云笈宗外门弟子罢了。我没修为打不过,势单又力薄,当时身上带的东西都被搜出来,那药意外落进了火盆。”
兰笙羽还没说幸亏自己跑得快,没给捉住,由于他已经回想起过去的记忆和身份,现在要对师兄说曾有如此落魄的事发生,实在是有些丢面。
“云笈宗弟子,竟做出此事?!”岑舟有些不解,“那药看上去都像普通药材,他为何要抢你药?”
“呃,或许是看我不顺眼吧……”兰笙羽抿了口茶。
“看你不……”
“顺眼”二字还未脱出口,岑舟顿住了惊讶,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兰笙羽欲遮掩的容貌。
“原来如此。想不到,遮了三分,还是不够。”
兰笙羽也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再如何,当下云笈宗所有弟子,都算他的小辈,对师不尊,是云笈宗大忌。所以他只是喝茶,并不言语。
“那人叫什么?”
“衡承云。”
岑舟记下了此名,打算回去给这些云笈败类找点麻烦,现在先将此事揭过去,他问了更为重要的问题,“我为何感知不到半分你身上的灵力?”
“是。现在只想起了全部的旧事,修为还在受封。”
岑舟又皱眉,与儒雅外表尤为不符地碎嘴一句,“这天道未免太过小气,居然罚到现在。”
“师兄,慎言。”
岑舟不甚在意地润了口茶,道,“不过,天谴只对修为有影响,你又怎会失忆?我当初刚找到你,探查了你的神识,是人为封印。”
兰笙羽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哦”了一声,“是我自己封的。”
岑舟沉默一瞬,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但他话锋一转,又问,“那你设的解封条件……”
兰笙羽又幽幽看了他一眼,以为师兄又在捉弄自己。
但这回岑舟却是在接收到他眼神信号后,恍然,眼中意思顿时变了,恍若看那不争气的全村希望一般,又如看被猪拱了还上赶着被拱的自家大白菜一般,恨铁不成钢下定论,“又跟他有关。你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我也没想到,这都能又遇上,最后又发展成这样……”兰笙羽被看得莫名羞愧,低下头,红了脸,小声弱弱辩解道。
“真是天命啊……”
“师、师兄,你也别说我了,之前你怎么突然消失了?”兰笙羽有意转换话题,只是换得有些生硬。
岑舟听出来了,但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脸皮向来薄得很,不再追究,回道,“虽然我鹤引名头响当当,在此处如鱼得水逍遥自在,奈何那时恰巧无间崖封印异动,宗内又恰好轮着我去看守,怕被大师兄发觉,只好先遁回宗门了。”
“这几日,也是朋友来看我,我把他留那,得空溜了出来。”
兰笙羽闻言,问起大师兄近日如何。岑舟笑,“他好得很,还时时想起你,常跟我回忆你小时候。只是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兰笙羽尴尬地喝了口茶,略显心虚道,“他要是知道,会打断我的腿的。”
“他才不会揍你,倒是你护着的那小魔头要遭殃。”
兰笙羽深以为然,叹了口气,“所以,还请二师兄先不要和大师兄说。”
岑舟看他一眼,问他,“你现在不回宗门,是还有什么要事?”
兰笙羽将茶杯轻置于玉石桌上,不答反问,“对了,谢妄呢?”
闻言,岑舟也放下茶杯,冷笑,“跑了,往南边跑的,速度可快,动作可静,我都差点没察觉。”
他又瞄了一眼兰笙羽时不时扶腰的动作,温柔浅笑着骂道,“这白眼狼属实没良心。”
兰笙羽放下原本撑在酸痛腰上的手,有些无奈,“他真没你们想的这么坏。且当初是我对不住……”
岑舟知道他护短不是一天两天,听不得这些,打住了他,“你就是性子太软,才会给人欺负了去。……唉,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想怎么做。”
对面的人思忖了一下,对着岑舟笑了一下,讨好似的语气柔柔,“趁他还没走远,我打算追上去。”
岑舟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只是看见对面人露出的笑容,恍若小时候,这个小师弟每逢佳节扭扭捏捏跟在他身后,找他讨糖吃的腼腆内敛的笑一模一样。
后来每次找他帮忙,小师弟便会这么露出这样的神情,让人欲说还休,有点无奈。
他败下阵来,侧过头叹气,以恰当的角度望天,幽幽道,“所以呢,有什么要我帮忙。”
兰笙羽听这口吻,半点藏不住,喜上眉梢,道,“确实有个小忙,需要二师兄帮。”
日过天中,云彩缓缓在碧蓝绸布上移动,历经先前的事后,天气久违如此晴朗。
千里之外,天色却无比阴沉,暗云翻涌,透出的灰蓝不见一点亮色。
正是暮色四合时分,一道青芒自天际破空而来。
那剑光初时不过针尖大小,转瞬间便化作三丈青虹。
剑上立着个玄衣人影,衣袂翻飞间,宛如一片墨云掠过苍穹。
剑啸声由远及近,惊起枯树上几只昏鸦,“嘎——”地一声怪叫,扑棱着翅膀飞向更远处的荒丘。
玄衣人足尖在剑身上轻轻一点,那飞剑便如通灵般斜斜向下,载着主人落在平地上。
这片枯木林尽头出现一座灯火通明的小镇,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十分突兀,与周围格格不入。
剑身入鞘,谢妄没有急着入镇,驻足垂眼,眼中清晰映出手心一枚通体雪白的翎羽,又软又乖地躺在他手中,就像它主人一样。
昨夜,他勉为其难、纡尊降贵、硬着头皮做了傻鸟解决发.热的工具人。
全然是看在这傻鸟改变了他在蛋里发烂发臭的命运,以及只有一点点把持不住的份上。
还记得二人意乱情迷之际,他贴着人耳边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日,而且这次不能带上他。
傻鸟一下子止住哭声,都忘了抗拒,把小脸从凌乱不堪的被窝里露出来,可怜兮兮望着他问,要去哪里。
谢妄想了想,还是没说,只是保证,会回来的。
那人便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根翎羽,交给他,傻乎乎说,“这是我的羽毛,你要好好带身上……”
“一路平安、福运连绵。”
想到这,谢妄嘴角便止不住上扬,这只笨鸟。
他当时听完也只是愣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大笑,将离得远了的人捞了回来,兴致盎然地继续。
他出行,向来只有别人跪求平安、祈祷好运,也只有这笨鸟会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
虽然心里觉得并不需要笨蛋的祝福,但此时他看了半响,还是用一段红绳穿过翎羽尾部,绑在高高竖起的墨发上,随风飘逸。
毕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真心送他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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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笨蛋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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