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婆媳

卫宁儿带上门,转身时正看到秦氏飞快地把那双鞋子放在桌上,好像刻意不想让她看见她在看鞋子。

卫宁儿也当作没看见,把行李解开,拿了换洗衣裳到床后的凳子上放好,去灶间端了盆热水进来,脱了衣裳清洗。

基于从小到大的敏感,她自然感觉到秦氏隔着蚊帐在看她,她甚至能感觉到秦氏微胖的脸上那种斜着眼睛的挑剔与不爽。

卫宁儿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上面有两个向云松弄出来的红色痕迹。向云松特别喜欢她的胸,每次亲热都是手嘴并用,用力得很,弄得那两处各种奇怪的印子连绵不绝。

此刻在那种审视挑剔的眼光打量下,卫宁儿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阵不自在。但转头也觉得,房内烛火并不明亮,秦氏能看清楚她胸前的印子才怪了,还是她自己心虚。

小时候刚到向家时,基于向崇朝与卫九霄定下的这门亲事,以及卫九霄的关于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的向家人的嘱咐,加上童养媳未成婚之前都叫婆婆为娘,她有好长一段时间内是真的把秦氏当亲娘看,当最重要的人去侍奉。

那时候向老夫人沉溺于丧夫之痛中,并没管她太多,秦氏便成了她的主要照料人。那时候向云荷才一岁半,她便主动帮秦氏带着向云荷,等向云荷再大一些,她应向老夫人的要求,跟着秦氏学女红。

秦氏初时也曾夸她,在向老夫人偶尔问起时,也总是垂目抚手说着她的种种好处,懂事,认真,绣工进步快。那时她还很开心,觉得秦氏是真喜欢她。得了未来婆婆的肯定,那就只要跟未来夫君好好相处即可保证一生无虞。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慢慢体会到了秦氏的言不由衷和逢场作戏。首先就是秦氏夸她的时候永远都是垂着眼睛根本不看她,好几次,要不是听到秦氏先前提到她的名字,她都以为是在夸别人。

其次,秦氏夸她的翻来覆去永远就那么几个词,懂事,认真,刺绣好。为了让秦氏能多些词夸她,她还学了别的很多事情,特别是向老夫人等她再大一些就开始教她识字念书琴棋书画之后,秦氏夸她的依然就那么几个词,甚至于因为她学的东西多了,没有太多时间去学女红与带向云荷之后,秦氏便连那些言不由衷的夸赞都不太有了。

再次,秦氏对她开始颇有微词。从幼年进入少年时代,她慢慢看懂了秦氏并不真正喜欢她的心,加上年岁增长,逐渐变得矜持内敛,与秦氏的关系就疏远了许多,秦氏就开始对她冷淡有加。

譬如及笄礼那日被向云松捣乱扯散了长发,秦氏第一反应就是背过身责怪她不知在干什么,竟然这都没准备好这种事,已经算是平常了,更直白的是那年过年秦氏娘家人来拜年,秦氏提到她时无奈中透着不满与厌烦的那番话,才让她真正明白,秦氏不仅不喜欢她,还埋怨她早早抢占了大儿媳的位置,让她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那日她在秦氏院里陪着向云荷玩,李氏和石氏照例在秦氏房里左一句右一句地捧着秦氏的好儿子好日子,秦氏还一脸骄傲地跟她们两个说着她最满意的大儿子向云柳的种种好。

但当石氏问了一句“咱柳儿一表人才,眼见得考到秀才要考举人了,将来平步青云是一定的。哎,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也能有我大姐这样的福气,嫁给我云柳外甥啊!我寻思着,这世上能有我大姐这般好福气的,也就我大姐将来的大儿媳了,现成的向家少夫人举人夫人诰命夫人,天大的幸事啊!”

明明早就知道向卫两家早在九年前就定了婚约,还要如此这般装作不知道地胡乱“设想”与“展望”,即便是当时十五岁的卫宁儿都觉出来石氏的别有用心。

秦氏自然无言,稍后“唉”了长长的一声。卫宁儿让这声“唉”叹得心惊肉跳。

她在外间没看到秦氏的神色,就更加竖起耳朵听,但只听到稍后李氏压低声音在打圆场,“弟妹是不是忘了,咱云柳外甥的亲事早就定下了,还是老太爷当年在世时与老夫人一起亲手定的娃娃亲。”

然后就听到石氏夸张地笑起来,还响亮地拍了下自己的手掌,“哎呦,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忘了?对噢,咱大姐的未来儿媳咱们刚才打过照面了,带着荷儿在外间玩呢。清清秀秀一小姑娘,也是顶好顶好的啊!哈哈!”

那个“也”字让石氏强调得九曲十八弯,后面的“顶好”和“哈哈”更是把石氏的嘲讽好笑展现得淋漓尽致。卫宁儿耳朵里好像扎进了一根刺,挥之不去地不舒服,她就更加留意秦氏的动静。

最后果然听到秦氏说了句,“那是老夫人眼里的顶好顶好,哪轮得到旁的人说个‘不’字?咱家柳儿他爹和柳儿自己,谁说了都不算。”

“哎呦大姐,咱可不兴这么说,老太爷和老夫人当年定下的亲事,咱肯定要当顶好顶好的看啊!大姐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啊是啊,大姐的福气可在后头呢,柳儿和这小姑娘,看着也是顶配顶配的!”

后面石氏和李氏你一句我一句,打着配合般,极力安抚劝慰着秦氏,然而卫宁儿却听得全身僵硬,秦氏长久的沉默好像成了凌迟她的刀,让她深深明白了秦氏并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的事实。

后来的后来,一切都朝着按部就班的方向走,命运终究成了这个样子。

卫宁儿在一片淡淡的回忆中结束了洗漱,把换下来的衣裳收拾好放在凳子上,将水端出去泼掉。

房里椅子上她的夏被和枕头,是向老夫人让梅娥送过来的,知道秦氏肯定不会准备。实际上,这一晚,也就是她在秦氏的床上借块地方睡而已。

秦氏已经上床了,躺在里侧,算是把外侧让给了卫宁儿。卫宁儿抱起枕被走过去,走到脚踏前时,电光石火地记起来半年多前,她披头散发跑掉鞋子闯进秦氏房里看到的那一幕,脸色铁青的向云松把脱下罩衫狠狠扔在地上,衣着清凉的王氏则捂着耳朵倒在脚踏上,不住恶心呕吐。

想到这里就觉得一阵不舒服,是了,就是这张床,要不是向云松一直是向云松,没有一刻是向云柳,她的丈夫就在这张床上又归了王氏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了。

她猛然揪紧了被子,实在不想睡在这个床上。本来梅娥说睡地上,让她跟向老夫人一床。但她怎好意思让六十多岁的人睡地上自己睡床?故而还是顶着秦氏与自己双重的不乐意,硬是来了这个房间。

躺着的秦氏昂头看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嫌弃出口,“还杵在那做什么?等着我八抬大轿去抬你吗?”言毕“啧”了一声,“今儿我不怕把大实话撂给你,你从小到大,我顶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犹犹豫豫有话不说的样子,不爽快。你就不是块大富人家的料,没那个当夫人的命。”

卫宁儿被她这一番憋了近二十年的大白话当头一激,心里登时腾起一股子邪火。她噔噔走到床前,把杯子铺好放好枕头,迎着秦氏的眼光道:“事到如今,婆婆还要跟我讨论谁是块大富人家的料谁有当夫人的命吗?您倒是说说,您是这块料有这个命吗?”

可能是觉得卫宁儿居高临下,自己躺着没那个气势,秦氏坐了起来,狠狠呛道:“要不是你假清高看不上向家庄和向家夫人的地位,我怎会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者说,根本就是你撺掇云松不要向家庄去种田种地当个苦哈哈的农户,才带累我和你自己,都成了现在这样!”

卫宁儿根本懒得与秦氏再掰扯这种隔夜仇怨,也根本懒得听她歪曲事实的说法,但心里的气也不可能就此憋下,“既然您是那块料您有那个命,那就完全不会受我影响,您只要安安生生,就早晚还是向家夫人,又为什么还要计较现在不是了?”

她说完了,脱了外衫和鞋子上了床,也不躺下,就靠着另一头的床栏,与秦氏分庭抗礼,直接对话。

秦氏没想到卫宁儿现在敢拿大白话直接怼她,再不是过去那种清高着不与旁人计较理睬的样子,不由更加生气,开始口不择言,瞟了床对面桌上放着的那双墨绿色鞋子一眼,“反正我告诉你,别妄图拿这种农妇穿的布鞋来讨我欢心,没用的,我不可能被你这种东西收买!”

转头觉得话还没说够瘾,又加了句,“何况,这绣工实在不怎么样,就这,还开绣庄呢,可别说你小时候的刺绣是我教的!”

卫宁儿由气转笑,秦氏不掩饰不伪装了也挺好,说出来的话有的放矢,她也同样能有的放矢地怼回去。

“婆婆到现在还以为我在讨好你吗?难道不是仅仅因为你是云松的母亲我就送你这双鞋子吗?”看秦氏反应过来面色倏变的样子,她也加了句,“何况,这鞋子根本不是我绣的,而是我绣庄绣工最一般的绣娘做的。我认为,这鞋足够适配婆婆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你不要,云松也说了,可以拿回去净挣七十文。”

秦氏被她只字不让的回怼气得语塞,恨恨躺下,左右翻了个身,又气道:“你赢了,把我好好一个儿子拉去跟你种田种地就挣这七十文。他明明能挣七万文的,现在整天跟你吃苦还当自己在享福,脑子都坏掉了,前程也不要了。你,跟你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祖母,真是把我向家**害得不轻!”

卫宁儿脑子转了转,意识到秦氏说向老夫人在害他们向家人简直是在倒反天罡之后,也不再勉力让自己有理有据恰如其分,“婆婆说话真是好笑,云松他是个能听我话的人吗?他连你的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再说,吃饭时婆婆不是还说云柏这好那好样样好吗,他不是种地的吗?他种地好,怎么云松种地就不行了?婆婆不会是觉得谁听你的谁就千好万好,谁不听你的谁就千错万错吧?再有,说祖母祸害你向家人,这个说法婆婆要不要自己说来自己听一遍,看看是哪里笋子骂竹毫无道理呢!”

这话一出,秦氏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昂起头来,冷冷地看了卫宁儿一眼,“卫宁儿,别仗着你跟着你那个祖母读过几天书,就自以为是拿这种话挤兑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我二十岁嫁进向家,我为向家生了二儿一女,我才是真正的向家人。你和你那个祖母,你们根本不是向家人,根本没权力跟我争。”

说到这里她又躺下,过了一会儿,一声闷闷的冷语再次从她的方向传来,“不信,你只管去问你那个亲亲祖母去,看她敢不敢跟你说实话。”

秦氏再不开口,卫宁儿皱起眉头,一丝冷意似乎从秦氏的眼光里投射过来,直直爬上她心头。

秦氏的话,是什么意思?

忽然又想起秦氏受罚那日,她满脸血污,披头散发冲着向老夫人嘶喊的那句“你没资格罚我!我为向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来。

当时的她难以忽略听到这句话时的异样之感和秦氏语气中的愤恨不甘,此刻重现,就更加印象深刻。

许多更加久远的记忆碎片在心头掠过,带起许多早年的她虽然不懂但直觉会带来很大不安,故而选择性忽略了的回忆影子。

不会的,秦氏只是口不择言胡说八道而已。卫宁儿这样说服着自己,也侧身躺下。

这一夜睡得不太好,一方面心头压着事,睡不惯这床,另一方面,秦氏身材偏胖,即使这大半年来瘦了许多,但夜间呼噜仍是很明显,让卫宁儿一夜浅睡,乱梦不断,天不亮就醒了。

睡不着就干脆早早起了床,稍事洗漱后就去了灶间忙碌。在旗尾村的这些日子,做饭这件事,她打算包揽,让向老夫人休息几日。

向云松起得也很早,进灶间让卫宁儿给打洗脸水。他揽着她的腰,悄悄问,“昨晚怎样?我娘为难你了吗?”

事到如今,卫宁儿也不跟他客套了,“为难了,我也回怼了。”

向云松仔细瞧着她的神色,“怎样,有没有吃亏?怎么都不叫我?”

话说成这样,加上他言谈间含着的如假包换的认真与关心,卫宁儿仔细想了想,“还好,应该没吃亏,所以没叫你。”

“那就好。”向云松捏了捏她的腰,“一大早就起来做一家子的早饭,辛苦你喽,向家儿媳妇。”

“你倒是嘴甜,”卫宁儿把洗脸水端给他,“喏,去吧。”

向云松还没让开,他身后向云柏就上来了,“嫂嫂,给我也打一盆。”

向云松赶忙把自己手里的给他,“把你盆换给我。”

向云柏端过他的脸水走了,向云松递上空盆,卫宁儿笑着又给他打了一盆。

不多时,向老夫人和梅娥也起来了,洗漱之后坐到饭桌边。卫宁儿把做好的早饭端上桌,清粥小菜,蛋饼卷黄瓜,还有馄饨馒头,向老夫人赞不绝口。

秦氏是向云柏去她床前请起来的,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让她在开饭后姗姗来迟。她如今也再不伪装,跟向老夫人不是冷冷淡淡就是直来直去,毫无儿媳对婆婆的规矩。

尽管向云柏拼命打圆场,向老夫人也并不在意,但卫宁儿昨晚秦氏那番话后的不安感还是再次明显起来。

她之外,向云松也觉得秦氏如果一直这个样子,那这个中秋并不好过,他得找个机会好好跟秦氏谈一谈。

饭后向云松让向云柏去借了木工工具,用厢房里剩下的两段木料,把房顶两根腐烂的椽子修了一下,又把几块坏了的瓦片换了,清理掉檐头沟里的淤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不容易,两个人一直干到半下午,才把整个屋子前后都整理干净。

之后两人又去看了看向云柏伺弄的二十多亩晚稻,锄了锄草,把田水放满。旗尾村人大半都认识向云松,其中还有很多并不信他务农这事,坚持认为他去外地谋出路了。这番见他回来与向云柏一起下田干活,才信了他真是去当了个农户,一时之间田头地里议论纷纷。

向云松自然当作没听见,向云柏留意着他的神色,拐着弯儿问他的心情,“哥,乡下人爱嚼舌头,你不会……”

“我不会什么?你当我会在意这种虚名吗?”向云松撇撇头,“在意的明明只有咱们那个娘。”想了想,又说句,“还有荷儿。”

见说起向云荷,向云柏也皱起眉头来,犹豫了一阵,还是说道:“二哥,荷儿上个月又来过一次,跟娘商量了一阵子,还是吵了架,哭着走了。”

上个月来过一次,那就是在向云荷从溪口村回来之后一段时间,向云松叹气不止,定然是她又来跟秦氏求救了。看来那四十八两果然是打了水漂。

婆媳躺一张床上面对面吵架。向老夫人的教育是把双刃剑,太压抑了,就这样直接回怼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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