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恙还从未见荀淮宁这么笑过。
不,可以说今天之前他都没见荀淮宁这张脸上出现过这么多表情。
殿下为人严肃,除了提起那位时表情会稍显柔和,其余时间都板着一张脸,只能从眉间的变化窥见其情绪。
外面都传殿下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倒也不无道理。有次同殿下进宫参加宗亲宴,六皇子还曾被殿下吓哭过。
池恙差一点就看呆了。
差一点。
毕竟就算殿下与往常不同了,也不是他该肖想的。他只需要尽心尽力地辅佐殿下,仅此而已。
一想起这个,池恙就有些头疼。
殿下失忆前就对继位这件事万分抗拒
只怕现在也……
“少君~”
“池少君——”
“在想什么呢倒是理理我呀——”
池恙回过神来,霍然抬起头,对上了荀淮宁近在咫尺的眼眸,呼吸一滞。
“什么?”
荀淮宁后退一大步,轻咳两声掩饰自己方才的害羞:“咳……我刚刚问你,平常我都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叫你少君吧。”
“殿下恕罪,臣方才走神了。”
荀淮宁有些无奈,“说过多少次了不必拘礼,搞得我都不自在了。你就当我是你的丈夫……不,你当我是你的同窗好了,与你同等地位。”
池恙有些慌乱的摇了摇头,“这未免太不合礼……”
荀淮宁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可是这让我很不自在……”
池恙实在受不了荀淮宁这么看着他,只好妥协了:“好吧。”
荀淮宁走到池恙身边扯个椅子坐下,撑起右脸看着他给池父写信。
“我以后都喊你羊羊吧!怎么样?或者小羊,池小羊?”
池恙握着笔杆的手指紧了紧,垂眼看着平铺在桌面上的信纸,“臣都可以。”
只要不再喊他阿清,便怎么叫都可以。
“好的羊羊。”荀淮宁笑嘻嘻的样子。
“羊羊,我平常都做些什么呀?”
池恙认真想了想,答道:“读书写字吟诗作画,有时候会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大概是在给常公子写信吧。
荀淮宁嘴角抽搐了一下。
很好,都是他平常不会干的事。
“那你知道我最近看的是什么书吗?”
“嗯……大概是这本游记。”池恙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他昨日见殿下匆忙地把书合上放到了这个位置,应该是最近正在看。
荀淮宁接过书,把椅子拽到窗边离池恙远了点,“好嘞,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对了殿下,要对外称病吗?”
池恙正给池父写信打算告诉他这件事并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做,但是他有些纠结。
他担心将太子失忆这件事公之于众后本就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会有所行动,不过转念一想,殿下失忆前情况就已经很糟糕了,再怎样也不能比之前还差吧。
但不论如何,他觉得还是要过问一下太子殿下本人的意见。
“嗯,当然。”荀淮宁勾唇一笑,“不仅要说我失忆了,还要大肆宣扬一番。最好明天的时候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荀淮宁,不仅失忆了还傻了……失智还是算了吧。”
荀淮宁的想法很简单,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就穿过来,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极大可能是原主的死亡。
杀害原主的人还尚未可知,如果什么事都不发生的话很有可能会造成对方的怀疑以至于派人来补刀。
他可不想再死一次。
荀淮宁突然想起一点,翻书的手一僵。
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个想杀自己的人,很有可能会在太子府里安插眼线,而可以胜任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就是他的枕边人——池恙。
荀淮宁有些懊恼,怎么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下意识把他划分进自己这边了呢!
不过往好了想,如果是池恙的话那就太明显了,反而嫌疑不大。
……万一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呢?
荀淮宁快烦死了,书被翻得哗哗作响。
好崩溃完全猜不到对方的想法啊啊啊!
突然他手一顿,感觉这本书里好像夹着什么,猛地翻到后半本,果然发现了一张叠起来背面还透墨的字条。
展开一看,一行遒劲有力的行楷写下寥寥几字——
『吾之所盼,惟愿卿安。』
右下角还静躺着两个略显潦草的字——
『永别』
什么意思?永别?这是谁的离别信吗?又或者说……是谁的遗书。
荀淮宁抬头望向池恙那边,随即垂下眼思考了两秒,复又抬眸,声音平静:“羊羊,你知道我平常写的字都收在哪里吗?”
池恙正要写结束语,闻言站起身取下了身后挂着的那幅字递给荀淮宁。
荀淮宁愣了下,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我写的啊?”
池恙点点头,又不知从哪翻出一个檀木制的翻盖箱,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好几卷相似样式的卷轴,“这里还有,您要看吗?其实大部分都放在隔壁书房,您想看的话可以让夏溪拿过来。”
荀淮宁:“……不用了,谢谢。”
对不起,是他低估原主了。
荀淮宁对比了一下字迹,确实是原主写的没错,但不排除有人仿照字迹伪造成自杀的假象。
他将字条收好,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留下一句话:“我出去转转。”
清早照镜子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伤痕,也没感觉哪里有痛感,想来应该是中毒。
但是目前为止他并没有任何不适症状,难不成毒发后体内就没有毒素残留了吗?
想不明白,看来有时间要找大夫看看。
毒被下在吃食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思及此,荀淮宁向旁边婢女问了路,便出了院子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负责太子及太子妃饮食的有三个人,做主菜的是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大汉和一个四十多岁略有些瘦弱长得很和蔼的男人,做零嘴的则是一个纤细清秀的年轻女子。
“我有什么特殊的饮食习惯吗?”荀淮宁问。
“您除了不吃萝卜以外倒也不挑食,口味和少君挺像的。”冯铎回答道。
他就是那个大汉,是个北方人,平常大大咧咧的,说话相对来讲也比较随意。
这也就是说原主吃的东西池恙也都会吃喽?那毒下在日常饭菜里的可能性就小了。
“您晚饭后会小酌一杯,但每次少君都会陪同。”说话的是罗兆,他是个中原人。
荀淮宁对这件事有些在意:“我喝酒有什么讲究吗?比如说一定要用什么酒杯之类的。”
“这倒是没有,两个酒杯都是一个样式的,您都是随便拿一个。”这次是青湖,都是她和另外几个婢女把吃食端过去。
“这样么……”
“说起特殊习惯倒是少君午后都会吃一块糕点,也不多吃,但每日都吃。”关椿是个南方人,善做甜食,池恙尤其喜欢她做的桂花绿豆糕。
“我不吃吗?”
关椿面露疑惑:“您不是不喜甜食吗?”
荀淮宁若有所思:“嗯……现在喜欢了。”
离开东厨后,荀淮宁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回了寝房。然而脚还没踏进院子就被收了回来,转头进了隔壁书房。
原主平常都在这里活动,池恙有什么要事一般在住处的小书房里处理,别人也不轻易进入这里。也就是说,这是对于原主相对私密的地方,这里会藏着更多的秘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荀淮宁像做贼一样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一番,确认没人后才抬脚进去,顺便还把门掩上了。
门关上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
虽然这是荀淮宁的私人空间,但现在他就是荀淮宁啊!进自己的房间这么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荀淮宁绕过一面山水画的屏风,走到书桌前,扫了桌上的书一眼,随手翻了翻,见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便将目光放到了墙边的博古架上。
博古架上放了很多稀奇的珍宝,他每个都拿起来看看,直到——有一个极其普通的玲珑瓷花瓶像是钉在了上面一样,怎么也拿不下来。
荀淮宁眼睛一亮,就是这个!
这一定是什么机关!
他迫不及待地转动了花瓶,然后他发现——压根转不动。
荀淮宁傻眼了,又用力转了几下,花瓶还是纹丝不动。
这……好像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正当他颇有些苦恼时,握着花瓶的手朝反方向一转——嘿,还真转动了。
只听“咔哒”一声,一旁的墙壁弹出了一个暗格。
荀淮宁把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
这是……
一本书?还有一个空的小瓷瓶,不知道是装什么用的。
不对,他翻开第一页,是一本日记。
还是原主荀淮宁本人的日记。
荀淮宁兴冲冲地翻着,这破案的关键性物件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然而他越翻眉头皱得越紧。
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原主是个恋爱脑吗!
这个阿清是谁?原主白月光?怎么日记里写的全是他?
荀淮宁看得飞快的同时还不忘吐槽。
『吾已书与阿清百余封,然皆未还』
合着原主还是个舔狗?给这位叫阿清的写了一百多封信结果人家一封都没回。
翻到后面,虽然只零零散散穿插着几段回忆,但荀淮宁还是看明白了。
原来是原主跟这个阿清谈恋爱然后莫名其妙被甩了啊!分手后还一直给人家写信渴望挽回这段感情,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荀淮宁正为原主的苦情史感到唏嘘,下一页就直接让他僵立在原地。
『时今日夜雨,声如索铃,催吾心悴。吾已知清与大皇兄之事,虽心千绞覆刮万涛覆袭,至笔下,亦无可言,至予身,亦无可行。予生而醉于文学,然无清伴,有何乐哉?文亦无味如木!吾已备毒,欲于今日夜服毒自尽。予已留字于清所赠书中,望其得见。予生而醉于清风,故难忍权利之腌臜,虽出世居山,清贫至死,亦无所怨;唯悔未及父皇母后之愿。此非吾所愿,且慰之免伤。言已至此,雨续未停,声如索铃,催吾心恨。阿清者,虽非爱予,然予爱之也。怀解悴恨,若坦心舒,愿清事事顺遂一生无忧。』
这个结果是荀淮宁从未想过的。
侦探小荀上线!
本章末尾的遗书是拜托特别厉害的文科生朋友帮忙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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