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詹轻引做了解释:“要尽快散布消息出去,说殿下有意取泗水郡,并派出前部兵马逼近楚地。可以设计几次损耗无多的偷袭,让他们出于戒备心态,不敢轻举妄动。偷袭成功之时,便是大军开拔之日。惊魂甫定之下,他们不会相信殿下回程了,只会忙于商讨防守之策。”
狄逊这次听明白了,但对这个说法并未全然信服。
毕竟,他带兵上阵了六七年,怎么会信服一个平民女子的说辞。
他狐疑地望了詹轻引一眼,这个女子来自楚地,谁能说她不是吴王慕融的细作呢?
如果她有意给出错误的策略,陷梁军入被动,岂不是损失惨重。
但慕襄却点了头:“孤想了两日,不得妙法。没想到,你却能两全。”
他确实有点诧异。
这个计策,不仅解决了吴军背后偷袭的问题,还能震慑吴王慕融,让他知道梁军并非胆怯撤军,仍然饶有斗志。
狄逊忧虑道:“殿下,是不是再考虑下,我觉得,这个法子还是太奇巧。”
“不奇不巧,怎叫用兵。狄逊,接下来,萧池负责做势偷袭,你负责掩护大军撤军。至于怎么细致部署,即刻召集诸将在前厅商议。”
说完,慕襄猛然站了起来,似乎有了万全的把握。他对詹轻引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着手去部署军务。
临出门前,又朝狄逊低低吩咐了一声:“给詹姑娘找辆马车,梁都路途遥远,这几日行程,你亲自安排詹姑娘的饮食住宿。”
两人走远了,妍雪才一脸疑惑地问道:“小姐,你们刚才说的话,我感觉像听天书一样,就最后一句听懂了。殿下说让
狄将军给您备辆马车,是说我们要回梁都了么?”
詹轻引笑了一下:“是啊,你听得倒真切。妍雪,今日把行李收拾一下。我估计最晚明晨,大军就要动身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晚上动身,詹轻引推测对淮王地界慕襄并不是十分熟悉,白日行军还是比晚上更安全些。
*
詹轻引估计得没错。
晚上,慕襄就命令萧池偷袭了泗水郡。着一个都尉领了三千兵马,趁夜偷袭了泗水郡驻军的粮仓所在地方平镇,烧了三个粮仓。方平是泗水郡最重要的军粮储存地,一共八个粮仓,眼下烧了三个,让泗水郡驻军长官骁骑都尉潘腾异常恼火。
但因不知梁军是否有所防备,或会否马上会有下次进攻,潘腾便连夜加强了防守,稳兵不动,同时快马报送军情给慕融。
细作探到潘腾并没有回击的举措,慕襄知道他是摸不清虚实,被偷袭粮仓的事惊到了,短时间内不会有攻击之念。
到早上,慕襄一边安排萧池领三万军马在南部继续盯防潘腾,严阵以待作佯攻状,一边号令全军返程。
十几万大军早就迫不及待返回梁都。这里面的绝大多数人,几年来一直在征战,打完西戎打秦王,打完秦王打淮王,时
不时还要应对一下冀州的小范围侵袭,辗转征战,不得休息。
现在一听到不再南征,可以马上启程返回梁都,全军将士都兴奋起来,连夜整顿好了行李、粮草和兵器辎重等,只等开拔。
等三军都吃了早饭,便依次分前军、中军、后军启程了。
慕襄依然像往常一样,在前军率领数万军马开路。临行前,又专门吩咐狄逊在中军带着詹轻引,保障安全。
狄逊不敢不重视,前一天在淮安城里征用了几辆富户的马车,把其中最奢华的一辆给了詹轻引乘坐。马车上用罗幔装饰了轿箱,轿箱里有一个软榻和一个小木桌,既可以浅睡,也可以用餐,很是妥帖舒适。
为了方便詹轻引一路使唤下人,专门选了两匹精壮小马,一匹给王石头,一匹给妍雪,让他俩一路随行,照顾詹轻引行路饮食。
都安排完毕,又让人快马去前军禀报慕襄,看慕襄有无异议。
小兵卒快马来回,禀狄逊道:“殿下说狄将军考虑周全,他放心。”
狄逊听毕,有点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梁王从来不近女色,行军中不考虑任何人特权,可自从遇到詹轻引,便时时处处待之不同。
狄逊是个光明澄澈之人,出身将门世家,自小也颇读过些诗书,对史事也甚为熟稔。
一时间,他竟然想到了那些烽火戏诸侯、红颜祸国的史事。
“不可这么想,殿下英明神武,自是不同。”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他还是加强了对詹轻引的观察和监护。
如果这是一个祸害,那他能提前为梁王筹谋也是明智之举。
*
一路上,詹轻引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赶路。
相比于之前她带着妍雪一路奔逃的狼狈,此时无疑舒适太多。
或者说,简直是在享受。
她从楚地北逃时,路上捡了尸体上的男人衣服穿,涂抹了泥巴在脸上,把一张娇花似的嫩脸涂抹得像山贼。妍雪也差不多,只是妍雪身量窄小,面黄肌瘦,穿上男子衣服活脱脱一个发育不足的小乞丐。
主仆二人顾不得体面,尽量从小路绕行,能不被路上的兵勇抓到就行。
因为她们亲眼看到,路上有无数被撕开了衣服的女尸,姿态惨不忍睹。还有无数平民被无故捅破了肚皮、头颅,尸体腐烂在路边。
当然,更多的是死在路上、林间、河边的兵勇。有的穿着蓝衣,有的戴着绿头巾,有的穿着铠甲,也分不清他们是吴王的人还是楚王的人。
反正,都是命苦的人。
二人一路奔逃一个多月,因为对地形不熟,还在深山里迷路,差点丧命。身上倒是有些银两,只是不敢显露,一直都是买点干粮带着,勉强吃个半饱。
因为吴王和楚王的战事很激烈,几乎詹轻引和妍雪逃到哪里,马上吴王就打到了哪里,兵荒马乱,她们根本来不及停脚,直到逃到淮王地界,才算消停下来。
也是刚进淮安城,找了个落脚的客栈,换上家常女子服饰,詹轻引就在街上被巡城的老淮王一眼看中,掳进了府中。
可以说,这几个月来,两人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省心的饭。
眼下虽然同样是远行,条件却是迥异。
一路上王石头给詹轻引备足了茶水和点心,生怕詹轻引坐车颠簸,特意在轿厢的软榻上铺了厚厚的锦被。每到饭点,妍雪就去中军处领食盒,里面是两荤两素的菜肴和白米饭。
詹轻引知道,王石头和妍雪吃的和其他兵士一样,只是一碟菜一份米。但好在二人有马可乘,不必像大多数人一样徒步劳累。
也因着这个缘故,王石头对詹轻引和妍雪充满感激:“如果不是贵人和你,我怕是还在扛着长矛走路呢。眼下殿下要求尽快返回梁都,一天要行军五十里,真是会把腿走断的。”
妍雪朝他呲牙笑笑:“只是感激不行啊,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家小姐?”
王石头摸摸脑袋:“这,我还真不懂。咱就是说,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拼了命也会帮贵人的。”
詹轻引在轿子中听到了,撩起轿帘,轻轻责备妍雪:“妍雪,他一个平民孩子,这辈子能用来报恩的,也就这条命了。你何必逗他。咱们给他的,不过滴水之恩,哪能索求人家贵重以报。”
妍雪低了头:“小姐说的是,妍雪造次了。”
王石头憨憨一笑:“贵人说的言重了,我的命哪有那么重要。殿下的命是金命,狄将军的命是银命,我的命,不过像一个铜板那么轻贱,不值一提。”
詹轻引看着他,语带慈悲:“王石头,以后莫要这么说。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也。虽不能说万物大同,但你要学会贵重自己。”
王石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你要学会贵重自己。
我王石头的命,也是能用贵重来论的?
他懵懵懂懂,又恍然若失。
但也知道了,车中这个叫詹轻引的女子,不仅是个贵人,还是个不同凡流之人。
如果有一天要他豁出命去保卫,他也甘愿。
*
车子行到徐州地界,风景甚好。过了徐州,就是梁地了。
大概一个月前,慕襄破了徐州城,并安顿好了百姓,布置了守城将士和郡守。
这次途径徐州,慕襄并不打算进城逗留,毕竟没有特别事情需要安排,早日返回梁都才是要事。
但显然徐州太守颜丙辰不想错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他是之前随军的幕僚,文人做派,一直跟随慕襄到处征战,但慕襄觉得他有治世之才无兵戎之策,便封了他徐州太守留守此地,对战后民生进行修复。
此时,他差人备了两千斤卤猪肉、两千只烧鸭、三千只烧鸡、三百坛酒守在驿站,只等慕襄经过。
探马早就报给了慕襄,慕襄哭笑不得:“这个迂腐的读书人。”
但毕竟是好意,慕襄还是派人提前去接收,顺便吩咐道:“看有没有不错的珠翠,让颜太守备一些。”
军士以为自己听错了:“猪脆?”
猪的脆骨?有人爱吃这东西?
慕襄没好气地:“女子的首饰珠翠,你聋了吗?”
军士连连跪拜,领命去了。
邪了门儿了,殿下何时要过珠翠。
任是谁听了也会愣神啊!
一旁的幕僚何阆微微一笑,内心暗说道:秋高气爽,殿下竟然动春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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