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臣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一个简简单单送徒儿去弥天宗的小事,这帮灵竟能搞成差点无法收场的流血事件。
他感知到神识被练翡触发,立刻同步感应到神识上,第一句话自然便是:“是何人敢欺负我的徒儿。”
待光晕消失,地臣看清现场,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在他的认知里,自然是练翡被欺负了才会找他这个师傅,撑腰也好,验明正身也好,流程就是这么个流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等着他的是这样的场景。
练翡坐在上首,眼见着是才吐了血。但没见什么外伤,脸色也还好。他身边站着黑雾人,嗯,也就是他那无智的尊上神识。黑雾人将练翡护在怀里,和当时他偷袭练翡后的样子无甚区别。
地上趴着一个,好几个灵围在身边,看样子是准备去扶。应是他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而趴着这个就不太好了,背上是他的鞭子刷出来的血痕,脑袋下地毯炸开一个大洞,露出的地砖碎成好几块……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真是……哪怕没有神智,尊上的战斗力也是强的可怕。
地臣再也说不出什么责问的话语,只能道:“先扶起来。”
众灵这才七手八脚的把大长老扶起来。大长老额头肿起一个巨大的包,闭着眼脸色铁青。乌峻和蟒儿一左一右架起他,慢慢挪到二长老的位置,将灵放下。
从练翡的视角看,大长老伤的到是不重,那神色看着倒像是“逃避般闭着眼”的模样。
一时间,厅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师傅……”练翡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弱弱地唤了一声。
地臣看看自家徒弟和尊上,又看看被打懵了的、和没挨打也懵了的同族,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问一句:“徒儿,好端端的来蹭个飞舟而已,为何搞成了如此这般?”
练翡也是没想到大长老如此不讲武德,上来就高压打击,想直接至他于死地。他自是不会让这些灵好过。抬眸看着地臣,他委屈道:“师傅,徒儿也不知。就聊的好好的,大长老突然对我发难。若不是您赐下的宝物,恐怕此时徒儿的魂灯已灭。”
众灵听着练翡颠倒黑白,都瞪大了眼,他怎么敢对仙长撒谎!
“你胡说!”乌峻蹲在大长老的椅子边担心地看着自家受伤的爷爷,听见练翡开口直接转头愤怒地瞪着练翡,怒斥他满口谎言。
练翡眼眶微红,听见乌峻反驳,身体抖了抖,而后慢慢的将脸埋进了人形团团的怀里。
地臣忽觉自家小徒弟是会演戏的。
但无如论事情经过是如何,自己这便宜徒弟确实是受了伤。若不是尊上和自己给的法器,这孩子今天多半是要命丧于此。
他转头打量着众灵,脸色沉沉:“诸位何故伤我徒儿?人说,打狗都要看主人。是我地臣哪里做的不好让诸位怀恨至此?逮着我的小徒弟就要往死里整?”
“不!不是的!仙祖,这都是误会!”地衡慌乱的解释。
地臣自然不会接话。
众灵惶恐间,大长老睁开眼看着地臣,唤了声:“地臣。”
随着这声,大长老肉眼可见的变化着外貌,没一会儿,一个俊朗青年出现在众灵眼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地臣认出眼前灵,微微皱眉叫他,“乌贤。”
大长老乌贤嘴角微微一翘,“好久不见。”
地臣没什么叙旧的想法,他直接问:“是你打伤了我的徒弟?”
“是又如何?不是我说,你怎么会收这么一个玩意儿做徒弟?还没有我小孙子一半的高贵。”乌贤摸了摸蹲在自己身边“仰望”着自己的小孙儿的头。
“你还是血统至上的那一套。”地臣看着他。
“正是你看不上的血统和家族资源,让你飞升成仙。你却头也不回,将曾经的家族视为蝼蚁。”乌贤慢慢站起身,声音轻慢。
“我只是飞升,不是成了神皇。就算我成了神皇,也架不住他们那么折腾。他们打着尊上的名号,在鸿渊做了多少龌龊之事,你别说你不知道。”地臣忆起往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有些“鸡犬”始终只是“鸡犬”。
当年地家一脉仗着他飞升,以极快的速度将灵蛇族规整在地家势力之下。意见相左的,直接暴力铲除。待他成为龙锦座下名将后,更是在鸿源大陆横着走。将他的名声,整个灵蛇族的名声败的一塌糊涂。
最后是他提着鞭子亲自下界,打的打,杀的杀。地家在灵蛇族还能存在于五大家,是他手下留情。若是依着尊上的意思,地家一脉连带那些助纣为虐的家族该是在这世间消失。
只是,当时的灵蛇族已经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只看到地臣的“大义灭亲”。看到本该靠着地家原地起飞的灵蛇族再次沉寂。
当年此事闹得几界都不得安生。牵涉之广,即使地臣手下留情,整个灵蛇族也被他收拾的基本断层。
鲜少参与没有受到波及的族人,此后对此事也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新长起来的族人对当年的事情所知甚少,依旧崇拜着自家仙长。哪怕战神倒台,仙长被困,也依旧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我本以为你看的清。”地臣打量着乌贤。
当年之事,乌贤没有参与。灵蛇族作天作地之时,乌贤基本都在闭关修炼。待他出关,整个灵蛇族已被地臣收拾的差不多了。
地臣守在他的山洞前亲迎他出关,郑重的将灵蛇族交到他手中。他想着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理念与理想甚是相契。灵蛇族交于他手,自己是放心的。
之后他重返上界,又恰逢战事。想着族内已经被他肃清,又有乌贤坐镇,该是太平了。他也就没在关注。
“你可知待我回家看到的是何情景?”乌贤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声音也是轻飘飘的:“你将灵蛇族杀的几乎只剩老弱,转头一走了之。在这残酷的世界,你让我们怎么活?嗯?”
地臣怔愣。
“是,作恶多端的都被你一锅端了。但留下来的我们却因为他们,承受了世间所有的愤恨。”乌贤面无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悲喜,“你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少无辜的族人被恶意悬赏么?他们才不管逞凶者是谁,是不是已经伏诛。他们只知道,灵蛇族做了坏事,他们都该死。”
他大手一挥,厅堂内展开一块烟屏。几幅画面快闪而过——
老人们满脸的绝望;
孩童们凄厉的哭相;
一张张写着悬赏金额的纸;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
乌贤死死盯着地臣,一字一句地大声质问:“我、们、都、该、死、吗?”
地臣看着一幅幅一闪而过的画面,脸上渐渐没了血色,呼吸也变得沉重。
他的瞳孔映射着族人们被恶意虐杀的画面,被乌贤问的哑口无言。
这些事情,他压根就不知道,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到。更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去想。
“你拍拍屁股走人,所有人都认为你和灵蛇族割袍断义。失去了守护,没有了战力,整个灵蛇族任人刀俎。当年若不是五大家,灵蛇族会是个什么样子,你根本就想象不到。”
忽而,乌贤笑了起来。笑声中他散去了烟幕,笑声中他又慢慢变回白须白发的模样。他走到地臣身后,在他耳边沉声质问:“如今的灵蛇族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哪来的脸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以为你躲在你那破竹林里是因为你心有愧不敢来见我,原来竟不是。”
地臣没有回身也没有再说一句。所有灵都看出了他的难堪,他的确再无颜面多说一句。只是他也没有就此消散。
神识颤颤巍巍的立在厅里,他没有回头的勇气。
白发的长者毫不在意他的狼狈,重新坐回了上首的位置,“只是我老了,五大家也老了。老了,腐朽了,记忆也变得不好了。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是世间常事。”
乌贤转头看向练翡,“当年若不是五大家抢占资源,灵蛇族早已分崩离析。多少妖灵没了家族的庇佑,从生到死连仙门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待你学成可以到别的世外之城看看,那些散修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练翡抱着已经恢复成团子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团团,看着乌贤。他自然是听见了乌贤话中的关键字,“待你学成……”
乌贤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你有名额,又立了功。去弥天宗这事儿,我自是不会拦你。”
“立功?”练翡皱眉反问。
“若不是你,这老小子还沾沾自喜的躲在竹林里逍遥。”
随后,乌贤对着那道已经飘飘荡荡的神识扬声:“地臣,过两日我去你的小院子坐坐可好?”
地臣的身体明显一颤,随后神识消散——
这件事到这里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大长老在地臣走后,便冷着脸带着乌峻离开。
剩下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却都无言,今日之事实在是太大,大到这群灵蛇族的掌权人都要消化好几天的程度。
凡见山也不再带着他平日的笑容假面。给练翡安排了房间,告知他明日午时后前院集合后,便匆匆离开。
练翡抱着团团,神色凝重。习惯性的复盘今日之事。
当平铺直叙的文字变成三维的世界,纵深延展,他想着那一刹那的与死神擦肩而过,想着神识颤抖的地臣,想着面露惊恐的众灵,想着言行前后不一的乌贤,忽然就觉悟了。
身处在这个世界,意识在这具身体。既然展现在他眼前,又怎么会和他无关?他如今也是这个世界里一枚小小的齿轮,是他带动世界,亦是世界在转动他。
按着原文,在龙锦出来之前,地臣大概率是不会和灵蛇族接触的。自然也不会知道灵蛇族有那么黑暗的一段往事。
练翡大概记得,在龙锦与反派大战时,身为军师的地臣输过一场大战。对手是大反派座下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却几次将地臣逼至绝境。地臣的坐骑在此次战役中为了救地臣而牺牲。
那名小将,同样是灵蛇族。
书中的描写只是提到立场和效忠问题,如今看来,是否和灵蛇族的往事有关?
如今因为自己,地臣与乌贤提前见面,知晓了往事后,他们会何去何从?
几位长老,听到了这样的往事,又会怎么做?
越是与这个世界的人物接触的越多,练翡越是心生敬畏。
他恐怕再也不是那个在书外品头论足的看客,而已是其中一员,被世界裹足前行。
明天请假一天,进入新的一卷,我捋一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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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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