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祭祀

天蒙山矿区所产乃是铁矿,按理说所有矿产皆归于朝中所有才对。

“据本侯所见,天蒙山矿产可不多。”

那为何又需要源源不断地输送劳力矿工过去呢?夏灵见元照那低沉的脸,不禁觉得胆寒。

至于真相如何,恐怕还需他们亲自去一趟天蒙山才得知晓。

只是现下救灾未果难以脱身,抓捕元照恐也打草惊蛇,不得速速赶往天蒙山去,若幕后者早闻风声加以掩饰,等他们再赶到天蒙山时,估计已经晚了。

元照接下来也没再抵抗,老老实实地将自己作案过程一一说清,与夏灵推测所差无几。

叶顷也在元照住处搜出几封来往的密信,元照本想烧掉,又怕指使之人翻脸不认账倒打一耙,于是偷偷留下几封作为要挟证据,没成想最后却成了自己的罪证。

萧云征接过翻了翻:“吴侍郎,郭尚书的党羽。”

元照既然已供认不讳,余下如何判案如何处决,萧云征也尽交于新上任的知府,不再由他们过问。

眼下要紧的是……

待回到酒肆,夏灵将眼下要紧之事通通说了,萧云征皱眉,却道:“无妨,清淤救灾已到尾声,大可移给知府交办。你只需将此次水患灾情与赈灾结果一一记录,我们回朝上报便是。”

“那天蒙山……”

“我早时从军,仍有旧部驻扎天蒙,”萧云征的回答倒让夏灵松了口气,“至于矿区究竟如何,即可先前探清。”

夏灵原先还紧张兮兮,心想晚一步便是棋差一招,到时候若是郭尚书廉亲王什么的倒打一耙,他们要如何应对?

好在萧云征大小还是个侯爷。她不禁喜滋滋地叹息,虽说这人平日里趾高气昂,但在这些危机关头,还是有不少用处的嘛!

难怪萧云征当时也要拿一句“送你上青云”来作诱饵,原来站在青云端,便真能搅弄风云,指点江山。

“想什么?”夏灵只不过稍稍愣了一会儿,萧云征就瞥过眼神来问。

还当她是几日奔走中了暑热,此刻懵懵懂懂,怕不是下一秒就要昏倒过去。

因此还难得好心,倒了杯清凉茶水移过,青云端的侯爷还有这般宜室宜家的时候,罕见罕见。

“方才还火急火燎的,”萧云征见她还不做反应,笑道,“如今却成呆头鹅了?”

夏灵可以发呆,却听不得萧云征唇齿间的调笑嘲弄,当即回过神皱了眉头嗔怪。

“什么呀,我是听了侯爷安邦定国的雄才大略心下安定,你却要取笑我呆傻不成?”

“哎呦哎呦——”她拉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感叹,“当真是好心不得报,六月飞雪冤!”

萧云征见她活灵活现,全无中了暑热的疲倦惫懒,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抬手轻轻吹散面前茶盏上的浮沫,低声道一句:

“油嘴滑舌。”

夏灵自然更是听不得这些的,像受了天大委屈一般,萧云征四个字她说了四百字来辩驳。

比如她怎么是油嘴滑舌呢,她可是发自肺腑,由衷景仰——至于这话中究竟几分真假,连她自己都不得而知。

萧云征就懒得分出功夫来分辨,反正心悦的姑娘乐意甜言蜜语地糊弄,左一句侯爷,右一句大人,旁的官宦商贾吹捧万千,全没她嘴里半个字动听。

夏灵似乎初解情爱,热烈非常,嘴里的套话像是读多了话本,即便是善识人辨色的萧云征,也难读出这份热烈中究竟几寸真心。

也罢,管她几分真心,心下舒坦熨帖便是。

不出几日,东区清淤救灾之事也已处理妥当,萧云征另寻工部选址造湖,旨在令雨水河流收蓄平衡,来年水患也可减轻许多。

新上任的刘知府战战兢兢地接过这项大工程,脸上肌肉都在随着眨眼不断抖动,夏灵有些看不懂。

夏灵附在萧云征耳畔悄声询问:“难道……他又是谁的人么?”

可刘知府上任前不过是江南府下一个知县,再过两年就要告老还乡,若不是郑知府出了这等意外,恐怕一辈子也停在知县的位子上。

难不成,这一步也是郭尚书算好的棋盘么?

萧云征不置可否,客套几句,转身便要走出府衙,上马离开。

刘知府好似下定决心,眉头一皱,牙龈一咬,略显黝黑的脸露出个决绝的表情,以至于像是愤怒。

“昭武侯留步!”

“下官……”他苍老的声音颤抖,仿佛一根被绷到极致的琴弦,牵挂在山峰之上摇摇欲坠,“下官仍有要事相报。”

萧云征似乎毫无意外,夏灵扭头相视一眼,一同随在刘知府身后,再次走进了府衙。

盛夏时分,外面艳阳高照,日光照射在面颊上都有几分火辣辣的痛。

可走进府衙内只觉身上清凉舒爽,兴许是屋檐高宽,树荫繁多的缘故。

刘知府踏入府衙,没去文书室,扭头走进了自己昨日刚搬来的住所,从里头层层叠叠的书卷里,翻出样薄薄的东西。

“这是……”夏灵不解。

“这是本次水患时刻及各地受灾人数的记录。”他说道。

夏灵一听,刚要咧嘴摇头:“多谢,但是这份记录,郑知府先前已移交给我们……”

刘知府也跟着摇头,斩钉截铁道:“这份真正的记录,昭武侯和灵台郎一定没见过。”

他话中坚决,倒让夏灵和萧云征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刘知府见状,压低了声音:“下官本江南府东区东玉县的知县,本次水患受灾,全由下官亲笔记录。”

“可下官昨日前来交接,却见郑知府案桌上所誊写的受灾录册,与下官所记截然不同。”

“啊?”这下连夏灵也不由得张嘴哑然,“这是为何?”

萧云征宛如司空见惯:“地方官员为逃避治灾不力之罪,修改受灾人数地域,也是常有之事。”

“昭武侯所言极是。”刘知府客气道,“只是录册中所修改内容,不仅是这些,具体数目多少皆有改变。下官愚钝,不能察觉其中用意,却不敢暗自包庇,只得尽数上报,还望昭武侯明察。”

语罢,刘知府便将手中亲笔记录的册子交到萧云征手里,颤抖不止的脊背才得定住。

萧云征应下,这才真正同夏灵一块儿踏上回京的马车。

又是一路哒哒马蹄,叶顷在前头赶路,萧云征接连几日辛劳,此刻也依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那本刘知府交给他们的册子就这么放在桌上,随着窗外飘进的夏风,掀起一页又是一页。

夏灵好奇,冲闭着眼的萧云征抬抬眉毛,小声问:“那我看啦?”

萧云征也许有些困,只轻轻嗯了一声。夏灵接过了那本刘知府的册子,同自己原先那本翻开一一对照。

“我还以为他是谁的人呢,”夏灵像是在笑自己紧张过度,“原来只是担心郑知府的事连累自己,急忙撇清关系罢了。”

“他还有两年便可功成身退,如今临危受命,当然怕。”萧云征放下帘布,大概是担心外头烈日晃了眼,“瞧出什么来了?”

“真是怪事。”

夏灵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若说人数改少是怕圣上怪罪,那人数改多就是能多换些赈灾粮物,我说的可对?”

萧云征不知她预备说什么,但就此而言,确实该颔首。

“可郑知府这一版的记录,将东侧受灾人数改少了些,却又把西侧受灾的百姓填多了,总的数目也差不了多少。”

“就我们所见,受灾地域显然是东侧更严重些。可郑知府却将江南府的东西南北各处都匀了些灾区一般,这对他……究竟有何益处?否则费这功夫做什么?”

“还有哇,东侧受灾严重,乃是因为河道阻塞,大坝垮塌,这才灾情惨重。可其余地方最多是连带着积一尺的水,哪儿来的洪涝呢?”

夏灵是越看越奇怪,可又似乎越看越眼熟。

她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甚至是在很早以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早早地都印在她的脑子里。

那刘知府递给他们的册子,上面所书的数字和受灾的地域……

“侯爷,你身上带有江南府的舆情图么?”

萧云征见她一脸严肃,也就交了过去,顺势还递给一小块削作棍状的炭笔。

夏灵从怀中掏出她那本许久未见的豢龙册,对着江南府的舆情图和刘知府的记录,一一勾画出来。

她行笔飞快,随着黑色碳粉一点点留在图纸之上,脊背那原先就被炎热暑气蒸出的热意,反倒缓缓凝作几滴冷汗,顺着夏灵的脊背往下淌。

直到最后一笔停下,萧云征跟着俯下身去,凝望着图纸上那个陌生的形状:“这是什么?”

这回牙龈战战,脊柱发抖的人从刘知府变成了夏灵,她扶着马车座位的把手,把身子往上移了移,又抓过桌面上那盏早已放得温凉的茶水,通通咽下,压住心头剧烈的跳动。

夏灵移过视线,再去同豢龙册上所描述的内容仔细对照,才下定决心开口。

“这是……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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