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三年时间，要从刚筑基的菜鸟到修得一副剑骨在身，这个条件无论是对任何人来说都太苛刻了。就算是温祈玉也不敢说绝对能够达到，他毕竟是个妖，凡人的修炼方式于他而言事倍功半，行差踏错都可能坠入深渊。

但既然姬玄翎提出来了，温祈玉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讨价还价，哪怕背地里把血汗泪都流尽了，最后面对他时也还是要装出“哦剑骨而已嘛轻轻松松啦”的死装样儿。

于是，近来就连成日里没事只爱喝喝茶养养老的东决真人都发现了，自己新收的这个小弟子格外勤奋，相比其他师兄师姐那些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老油条们，显得特别刻苦上进。

籍论、丹术等大类习课，坐在前排的总能看到温祈玉的身影，只要一到提问，他就频频举手发言，需要背的不需要背的，都可以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引得长老尊者私下见了东决真人都一致好评，说他教徒有方，这新收的小弟子虽然有些菜菜的，却是只不可多得的好鸟。

“是吗？好，好……”几乎没费什么心力的东决真人捋了两把长须，一头雾水地直点头。

日月如梭，东升西落。

就这样几乎不眠不休地苦命修炼，不过短短大半旬，温祈玉便在身旁梁竞简直是哭爹喊娘地叫着“求求你别修了”的声音中修得了筑基大圆满，成功由最菜的那只好鸟，变成了这一届新生弟子里脱颖而出、鹤立鸡群的“鹤”。

当冬至后的第一场雪来临时，温祈玉筋疲力竭地瘫倒在床，望着白茫茫的窗外，心想他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赶上了。

看到窗外雪花如鹅毛般轻盈飘落，纷纷扬扬的，温祈玉轻轻眨眼，爬起身来，大氅都没披就奔出去，站在雪地里仰头伸着手掌接。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雪，也是在人间过的第一个冬天，同棉絮白纸的雪一样，这个冬天里的温祈玉也干净纯粹得像不曾被书写。

晶莹的白，星星点点地飘下来，落于少年乌浓卷翘的睫羽和挺秀鼻尖，有少许融化在了他眸中，晕出一片片如梦似幻的朦胧。

蓦然地，温祈玉稍稍转了转眼珠，宛若水洗琉璃的光影折动，只见雪地不远处出现一个黑点，逐渐拉伸成一道熟悉颀长的身影。

那身影不急不慢，朝这走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然后目不斜视地路过了他。

“……”

温祈玉微笑，缓缓吐出一口气，紧接着转身屁颠儿屁颠儿跟了上去。

没及开口，姬玄翎先道：“大半夜不睡觉跟傻子一样站雪里，你是在召唤神龙？”

温祈玉：“？”

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家伙。

温祈玉呵呵笑了一下，不恼不怒，“我等你很久了，师兄。都站一整夜了呢。”

“哦，是这样吗，但凡你哪怕再往头上多整点雪我还可以勉强假装信一信呢。”

温祈玉假笑道：“抱歉，忘了呢。”

姬玄翎刚从山下出完任务回来，其实也是浑身疲惫，眼皮沉重得不想抬，一边脚步不停径直往自己房里走，一边微蹙着眉用手揉了揉心口，同时稍显不适地低低咳嗽。

这果然很快吸引了温祈玉的注意，拦住他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姬玄翎是个很倔也很要强的人，平时就算再不舒服都不会显露人前，极少有疼痛难忍到让人肉眼可见的时候，所以温祈玉理所当然地想是不是真的十分严重了，脸上也有些担忧。

“不慎被小妖拍了一掌而已。”姬玄翎放下手淡淡回答，步伐却不易觉察地降慢了些。

“是这样吗？什么小妖这么厉害，竟能伤你至此。”温祈玉仿佛很心疼地，“我听说师兄可是在习武场时突然破境，毫无准备地被劫雷劈了好几道，当众一连吐了三升血，还能面无表情甚至是健步如飞呢。到底是什么妖，连师兄你都招架不住——”

姬玄翎耳根霎时通红，听不下去似的扭头猛瞪他，语气凶巴巴的，“你有完没完？”

“没完。”

温祈玉笑眯眯地望着他，却不想今日一语成谶，答道：“大概我们一辈子都没完了。”

姬玄翎微怔，马上转开了头去，加快速度继续往前走。临到房门前，温祈玉才又听到他模糊在风雪中的声音。

“……还从来没人敢跟我说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温祈玉，你真的知道么。”

一辈子有多长？

温祈玉还真没仔细思考过。他想，一辈子对于凡人来说是一百年，对于修士来说可能是两百多年，但对于他们妖族来说，一千年才只是个修炼成仙、化出人形的起点罢了。

如果姬玄翎无法飞升，一辈子永远是个修士或者凡人，那他的一辈子，对于温祈玉来说不过是短暂并肩过的一段路程。换言之，温祈玉或许可以陪姬玄翎一辈子，但温祈玉的一辈子却永远不可能只有姬玄翎陪着。

因此，温祈玉这一句话，其实可成立也可不成立，无论对方后来怎么说，他都在理。

“我知道呀。”他拉住姬玄翎的衣袖，温和俊秀的眉眼看起来无比真诚，令人难以拒绝。

是类似于乞求的动作，温祈玉隔着衣袖捏了捏姬玄翎的手臂，好言道：“所以还不愿意跟我走吗？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可没忘记，不然我能像傻子一样在雪里站这么久吗？”

姬玄翎闻言睫毛一抖，抿了抿唇不看他也不说话，手臂幅度很小地抽动了下，好像想抽又抽不开的模样；一系列完全没有意义的小动作做下来后，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不太情愿地拧着眉道：“下这么大雪，你要去哪？”

其实那时候两个人都很累了，但偏偏两个人都没有说。下这么大的雪，温祈玉还能执着地问出这一句，姬玄翎便也没说不去，而只是打起精神来，故作轻松地回答，去哪。

温祈玉卖着关子，“跟我来就知道了。”

姬玄翎略微点了点头，但压在舌底许久的一个好字还没说出来，像是注意到什么，又临时改口，道：“……等等。我有点冷，你再去多拿一件外衣出来。”

温祈玉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因为姬玄翎身上的衣衫不算单薄，至少比起自己来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心想他都还没喊冷呢。

不过想是这么想，温祈玉也没当面抱怨这个少爷脾气，老老实实回了房，帮姬玄翎拿了一件厚绒大氅出来，很没眼力见地问：“要不要给你披上？”

“……”从看着温祈玉进房门起，姬玄翎就全程一言难尽的表情——因为他进的是姬玄翎的房，拿的也真是姬玄翎的外衣。

姬玄翎深吸一口气，居然开始习惯了温祈玉的脑回路跟他不在同个世界，语气有种平静的麻木感：“我突然又不冷了。你自己穿吧，我看你脑子都快冻坏了，还是你比较需要。”

温祈玉：“？”

请问他是什么少爷的奴/隶吗。

也罢，尽管被挥之即来，招之即去，温祈玉也没半句不满，一扬大氅就披上了。正好他后知后觉挺冷的确实需要，苦谁不能苦自己。

这件大氅似乎是刚洗好的，混杂着浅浅淡淡的皂角香和姬玄翎身上独有的味道，嗅起来像一盏冷掉的龙井茶，很特别，很容易记住。

温祈玉将鼻尖埋进厚绒围脖里，陷进特别的柔软里去，本能地悄悄嗅着这股味道，如同小动物第一次碰见生人，在做标记似的。

片刻后，温祈玉连哄带骗，成功把姬玄翎忽悠到了后山的竹林里。

风雪不知何时渐进停了，空寂无人的夜色愈发静谧起来，只有溪水在潺潺流淌的声音。

没有人会在大半夜到竹林里来，这就显得他们俩鬼鬼祟祟的像个神经病，姬玄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有一点布置过惊喜的痕迹。姬玄翎宁愿相信是藏得太好，不然他真的要报官了。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这里除了有山，有水，有蜗牛，请问还有任何可以庆生的东西吗。

虽然姬玄翎自从来了隐云门之后就没过过生辰，但他以前至少也见过猪跑，在殷国王宫里的时候，作为五殿下，他的生辰不说多么隆重吧却也是商兰茵让人精心操办过的。

不求温祈玉是一个师，能做上一大桌满汉全席供他享用，可连一根面条都没见着就有点离谱了吧。

姬玄翎脸色垮下来，拉得老长，大概觉得这样就跟人家生气好像很幼稚，只能有点嗔怒又敢怒不敢言地瞪他一眼，再瞪他一眼。大概当场便有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了。

然而温祈玉一早布好了局，哪能这么轻易放人走，他叮嘱道：“你在此地等我，不要动，我去给你拿生辰礼回来，好不好？”

姬玄翎本来抱着手臂脸黑黑地，闻言燃起点什么来，眉头松了一些，别开眼去。虽然没说话，但也没走，便算是默认了。

温祈玉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现在十六岁的姬玄翎，跟魔障里那个五岁时的姬玄翎其实很像，在很多细节方面，是他怎么装成熟稳重也装不来的。

就是小孩儿心性，想被宠着惯着，自以为能够独当一面，又不想承认自己需要很多关心和很多的爱，总是旁敲侧击地，希望不说别人也能第一时间明白。

姬玄翎的耐心少少的，要是第一次给了机会没有抓住，就再也不会提及了，从此见到的每一个姬玄翎，都是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的。

现在的温祈玉：这不就一小孩儿嘛。

未来的温祈玉：这简直就是阎王爷。

终于写到生辰了哈哈哈，虽然暂时还是纯爱，但感情线会出现前所未有的进展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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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玲珑骰（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