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临危

刘婉自素斋宴后,便赌气收拾行李离开了建康回襄阳。她这一路反反复复地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有伤心有气愤,但更多的是失望。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便认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但当面对建康宫时,她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张贵妃的傲慢,张嫣的鄙夷,外祖母的无可奈何,还有建康城内那些一脸高深冷漠的世族女眷,她们站在岸上,看她像一条一无所知的蠢鱼一般,在一个快要干涸的泥塘中垂死挣扎。

而将她带入泥潭之中的王戬,却抽身上岸,享受着他生来便该拥有的雨露滋养,同岸上的众人一道冷眼旁观,不肯在关键时刻放弃甘甜的雨露伸手解救她。

从前的信誓旦旦言犹在耳,他振振有词的样子历历在目,可千言万语终究抵不过现实的羁绊。每每思及此,刘婉的心便被反复凌迟。哀莫大于心死,她早该明白,她和王戬,不,应该是梁国二皇子皇甫旭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幸好这一路上都有宇文城,他默默陪伴和软语安慰,不至于让她感到堕落与无助。

直到愈临近襄阳城,对亲人的想念之情愈浓,这些伤心事才被搁下,满心都是将与亲人见面的期待与欣喜。遥遥看见襄阳城门,一股巨大的熟悉之感铺面而来,她热泪盈眶,双腿轻挟,胯下骏马四蹄飞扬,英姿飒爽,直朝着前方而去。

襄阳似乎已经戒严,城外的盘查竟比往日更加严苛,城门口等着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队。刘婉驱马驰近,有眼尖的兵士一眼认出了马上的刘婉,惊呼,“刘娘子回来啦!”

刘婉打小跟着阿爷在军营中四处跑,城中将士少有人不识,听有人认出她来来,其余兵士也跟着纷纷围了上来打招呼。

“还叫刘娘子,可得改口叫刘将军了!刘将军可是圣上钦封的‘冠军将军’!”“我们刘将军英勇无敌,救了二皇子,连圣上都大加封赏,今后咱们得跟您混呐!”“就是,我出门跟人吹牛,说认识这位刘将军,在兄弟们面前可是大大地长脸啊!”将士们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地跟她套近乎。

没想到自己在外游历勇救梁国二皇子,被梁帝加封为‘冠军将军’的事也传回了襄阳,刘婉倒有些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

“刘将军不用不好意思,您可是圣上钦封的将军!”

正当刘婉在一片赞誉声中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婉儿!”

刘婉抬头一看,见从兄刘蛟站在人群外。将士们见了刘蛟,分开一条路来。

刘蛟走上前激动道,“婉儿,你终于回来了!大伯父和大伯母都很想你,你快随我回郡守府!”

刘婉见他眼神闪躲欲言又止,猜测人多不方便讲话,便趁机拱手向众人告辞,牵着马准备和刘蛟走。

正此时,有个兵士上前拦住了刘婉身后的宇文城,“请问阁下是何人?凡进我襄阳城都需要验明身份。”

刘蛟看着宇文城也是一脸疑惑,问刘婉,“这位是你的朋友?”

刘婉对他们道,“这位宇文兄是我在外结识的朋友。”转而对宇文城道,“既是城里有规矩,还请令章配合一下,待验明身份后我会请人带你安顿好,我先回趟家,之后再来与你汇合。”

宇文城欣然应允,让她放心地回家,他会留在了城门口积极配合兵士们盘查。之后刘婉便跟着刘蛟走了,待一走远,刘婉就耐不住性子问刘蛟,“蛟郎,是不是府里出事了?”

刘蛟面色微微紧张,也没耐住性子,将她带到一个四下无人处,便先说了起来,“婉儿,你先听我说完,千万别着急!”

刘婉,“你说!”

刘蛟,“魏帝发兵攻打梁国,前些日子魏军气势汹汹地朝着襄阳城来,大伯父率襄阳军严正以待,哪知魏军却驻扎在樊城以北三十里后一直按兵不动。”

“樊城以北三十里?这是为何?”刘婉纳闷。

刘蛟,“大伯父也觉得十分奇怪,所以每日都派斥候往前方打探军情,一直密切关注着魏军动向。七日前,一名斥候突然回报消息说,有一小撮魏军接连几日都跑到汉水附近打猎。这撮魏军不到百人,为首的一人肤白碧眼,棕发微卷。”

“大伯父问明这位首领的形貌后,断定是鲜卑军统帅,前燕武成王慕容敦。见慕容敦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汉水附近狩猎,不知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大伯父便有心想要会一会这位敌军统帅。”

刘婉听到此处,料到了七八分,“是阿爷想去偷袭慕容敦的时候,中计了?”

刘蛟,“大伯父去的时候,谨防有诈,带足了兵马,做了万全的准备,确认并无埋伏才去的。哪知这一小撮兵马人数虽不多,却都是武艺高强的江湖高手,对方目标明确,待大伯父一现身,便直奔他而去。兵士们阻挡不及,大伯父身中一箭。这帮人见得手后便立即撤退,毫不恋战,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婉大惊,“阿爷如何了?!”

刘蛟忙道,“箭已拔出,但箭簇上湛毒,伯父中毒后一直昏迷不醒。襄阳城中最好的大夫们都来看过了,都说不知几时能醒过来。”

刘婉,“为何我这一路不曾听说此事?”

刘蛟,“我军主帅被敌军偷袭以致昏迷不醒,若是让魏军知晓了,只怕襄阳城危急。因而许先生让封锁了消息。对外说大伯父只是受伤,已无大碍。我阿爷与伯父形貌相似,还让我阿爷扮作你阿爷的样子裹着伤去了趟军营。所以你要沉住气,切莫露了像。”

刘婉,“我晓得。那军中现在可是许先生主事?可有上报朝廷?”

一说到此处,刘蛟突然神色有些古怪,支支吾吾道,“你回府便知。”

刘婉见刘蛟面露难色,当下也不多问,连忙同刘蛟紧赶慢赶地回郡守府。

刘婉本想给全家一个惊喜,因而并未提前传信回家告知她要回来的事,所以她回府时并无人出来迎接。仆婢们咋一见她回了府,自然十分欣喜和激动,一个管事忙迎出来,“刘娘子回来了,夫人同许长史和军司马等人正在前堂议事。”

刘婉示意管事不用通报,三步并作两步朝前堂而去。只见前堂大门紧闭,四周已屏退了仆婢,独留一队心腹部曲守在外围。部曲们见是刘婉和刘蛟进来,并不阻拦。

一走近前堂,刘婉就听见叔父刘磊高声道,“阿兄病重后,理应由我代管襄阳城。这襄阳城是我陈留刘氏一族打下来的,城中兵马乃我兄长一手积攒。子承父业,弟承家祀,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刘婉在门外翻了个白眼,看了眼刘蛟。见刘蛟面红耳赤,神色尴尬,她也终于明白刘蛟为何一直欲言又止了。

果然听见刘夫人大怒,“请叔叔慎言!府君还没死呢!”

刘磊讪笑,“姒妇莫要动怒,我只是打个比方。”

此时,刘固手下大将余吉道,“自骠下几人跟随府君以来,每每府君不在军中,军中诸事皆委托许长史裁夺,从未有过让军司马代理的先例。府君若是清醒,也定会将襄阳诸事托付于许长史。”

刘磊,“如今魏军兵临城下,我襄阳军若是没有一位中军统帅,只由一位书生领兵,如何能上阵迎敌,岂不让人笑话!”

余吉,“刘司马怎知许长史不能领兵,那蜀汉的诸葛亮不也是一介书生,带兵北伐,七擒孟获。不见得书生就不能上阵迎敌。”

刘磊,“余将军,如今朝廷组建北府军,若是让朝廷的人知晓兄长病重不能出阵,襄阳军选不出一位中军统帅,是位儒生在领兵,将会有多少北府军将领盯着襄阳城想趁机据为己有。到时候圣上下旨让别人接管襄阳城,襄阳军一旦落入别人手中,这后果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刘固的护卫丁勇是个直肠子,“许长史不能领兵,难道你能?只怕让你领兵,襄阳军也迟早落到别人手里。”

刘磊勃然作色,“那也比你有资格,这是我们刘氏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掺和?”

丁勇怒目,“刘磊,你少在我面前摆谱。自府君二十几年前举事起,我们兄弟几人便跟在他身边了,许长史、余将军、黄将军、吴参将和我在府君身边的时间,哪一个不比你长。若非府君顾念亲情,有点家底后派人把你们一一寻来,你们刘氏几兄弟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丁勇一阵怒怼,刘磊和刘氏几位族人憋红了脸哑口无言。

刘婉透过门缝看了看,她识得叔父身后几人都是本族旁支的几位叔伯从兄。

丁勇接着道,“再说了,就算不是许长史,也该由府君家的二郎主事。二郎今年也有十一了,当年我也是十一二岁跟在府君身边的。若是二郎为主帅,许长史辅佐,未尝不可。”

刘磊,“好哇,你们几个打得是这个主意。想着二郎年少,不谙世事,让他做主帅,你们几个好挟少主弄权!这主意,难道是许长史你出的?”

许长史慌忙道,“军司马,此话不可乱讲,我们几时有这个意思?”

刘磊,“那如何你能辅佐一个黄毛小儿,不能辅佐我?!难道我刘磊还比不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能胜任中军统帅?”

这时,吴参将开了口,“那军司马你可曾听过许长史的话。府君自七日前昏迷起,不过短短几日,你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换人,将你麾下之人安插在军中各处。要说弄权,恐怕是你才有司马昭之心吧。”

说到此处,黄将军不知有多气愤,也开口道,“军中的兄弟们都在议论,这几日府君生病了怎么连饭菜也跟着寡淡起来没什么荤腥,面饼闻起来也是一股子霉味。还有那喂马的草料里,都掺得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刘磊被人揭穿,说急了眼,“我安插的也是我刘氏族人!姒妇,我们刘氏才是一家人,我也是为了大家好。二郎年幼,如何能胜任主帅,这些外姓不过是想把持襄阳军。襄阳军只有交到我们刘氏族人手中才能放心,待二郎大些,我自会将襄阳军交还给他。”

余将军见状,意欲争辩,“夫人......”

刘夫人手一扬,拦住了余吉,“余将军勿需解释。我到府君身边也有十七年,这么些年来,府君每每不在襄阳,都会将襄阳城托付给许长史照管。他也曾屡次叮嘱我,若是他不在,遇事不决,一定要找许长史商议。大家不用再争辩了,还是照府君往日的意思,诸事交由许长史裁夺,郡守印信就暂由许长史保管。”

刘夫人言罢,拿起了案几上的大印。

刘磊眼看大权要旁落,气急败坏道,“说来说去,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想排挤我们刘氏族人!你们休想,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得逞!”

刘磊言罢,他身后一人突然道,“咱们把大印抢过来。”

只听唰唰唰,刘磊及他身后的几人纷纷拔刀。

余副将站起来厉声喝道,“军司马,你如今是想明抢了吗?”与此同时,他身侧的黄将军、吴参将和丁勇也纷纷亮出兵刃。

许长史见势不妙,连忙起身安抚两边道,“各位,稍安勿躁!有事好好商量!”

刘磊,“那就请许先生安心做你的长史,放弃接管襄阳城。”

丁勇,“你想得美!”

刘磊不理会丁勇,大踏步上前,朝刘夫人拱了拱手,“姒妇,得罪了!待阿兄醒来一定原物奉还!”说着就要伸手去夺案几上的大印。

余将军几人见状忙冲过去想阻拦,哪知刘氏几位族人纷纷跟着箭步冲上前挥刀阻挡。

刘婉在门外看得一惊,正欲提刀冲进门。就见阿姨一个转身顺手取下身后刀架上的一柄环首刀,刀鞘翻转如花,打在刘磊伸来的右手上,接着拔刀直指刘磊前胸。

刘磊慌忙拔刀挡开刘夫人的环首刀,这一刀蛮横地扫过来,差点划过刘夫人的手臂。

众人惊呼,来救不及。

只见刘夫人微微后仰躲过,刘磊趁机伸出左手想要去够大印。刘夫人旋即转过长刀,刀背狠狠地磕在刘磊的左手腕上。随后刷刷刷三个刀花,分别打在刘磊的右肩、右肘和右腕上。

刘磊疼得一声大叫,右手的刀哐当应声落地,跟着颤抖着双手后退了两步。而刘夫人手中的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刘夫人勃然色变,扫视堂中众人,沉声喝道,“都放下兵刃,我看今日谁敢在我府上撒野!”

冷兵器时代的襄阳是双城布局,主城襄阳南面、西面依傍高山,北面和东面毗邻汉水,占据地理优势,十分适合坚守。而汉水北岸有副城樊城与襄阳城遥遥相对,樊城面积较小,只有南面临水,其余三面是旷野平原,在战时能与襄阳城互为支援,对抗北来兵马时是非常好的前哨和缓冲,对抗南来兵马时又能成为非常好的后盾。

具体地形图无法绘制在文本中,各位童鞋可以百度一下就能立即明了,十分有助于理解本文后续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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