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杀鸡儆猴(下)

“说得好!”一个苍老又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众人望过去,但见东城门口转出一群人来。

为首两人,其中一人是位年近古稀的老妇人,白发苍苍身躯微微佝偻,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老妇人一手柱着一根高过头顶的木头拐杖一手被人搀扶着,搀着她的人正是襄阳郡守夫人刘氏。而两人身后,还跟着一群年长的妇人,她们人人手持棍棒,目光凛然,面容冷峻。接着,就见她们气势汹汹地走上高台。

当先的那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是谁,在场之人少有人识,然而刘磊的那位当日嗤笑过刘婉的何副将立马上前道,“祖母,您怎么来了?”

老人二话不说抄起拐杖打在了走上前的何副将后膝处,何副将一个趔趄,当场跪下。

老人怒斥何副将,“送你来参军是让你替家中给府君报恩,为襄阳军效力。当年我们一家人从中原南下过江,一路上九死一生,若非府君庇佑,我们全家还不知会死在哪里。你不思报效府君,却在军中公然以下犯上,扰乱军纪不遵军令,我今天就先打死你,再去向府君请罪!”说着又抄起长拐杖狠狠地打在何副将身上,

何副将祖父、父亲早亡,是年迈的祖母操持一家大小的生计,家中之人都十分敬重祖母,此刻被祖母打,他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刘磊见自己的副将被打,连忙抢出来拦住老妇人,“何老夫人息怒,何副将忠心耿耿,都是为了我这个上官才与他们起冲突。”

何老夫人看也不看刘磊一眼,指着何副将道,“你是不是见人家刘将军是位小娘子,你就敢不听她的话?刘将军说得对,你打架打不过她,立功又立不过她,堂堂七尺儿郎连个小娘子都不如,你也有脸跟她对着干,你丢不丢人!”

众人听罢皆露出嘲讽的笑意,何老夫人分明在指桑骂槐,指得是何副将这棵桑树,骂得是刘磊这棵槐树。

刘磊讪讪,让到了一边。

何老夫人继续道,“你看不起女娘做将军,你可知当年南下,你祖父和父亲死得早,是我这个女娘带着全家南迁。当时流民队伍里儿郎们死的死伤的伤,是我将各家女眷聚集在一起组建了娘子军护卫南逃路上的老弱妇孺。南下的路上,无论是胡人追过来还是流匪杀过来,都是我们这些娘子军在保护你们这帮小兔崽子。”

“当初你们要么还在娘胎里,要么还是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要不是我等娘子军拿着棍棒拼上性命跟歹人厮杀,你们如何能活到今日。如今长得人模狗样了,竟然看不起女娘来了。”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这些婶母们,她们有的人缺了胳膊断了腿,有的人眼睛瞎了脸上有疤,还有的人牺牲了性命连名字都没留下。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耀武扬威!还不如她们当初不救你,就让你烂在荒郊野岭之中!”说着又抄起拐杖砰砰地打在何副将身上。

沉重的击打声连同何老夫人掷地有声的话语,顿时让台上台下的将士们羞愧难当红了眼眶。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胡人杀过来时有多凶残都是真刀真枪地见识过,想想南逃路上的凶险,这些妇女们为了保护家小拿起棍棒武器跟歹人厮杀,她们的英勇无畏令人好生敬重。

何副将开始抱着头哭着求饶,“祖母,孙儿知错了!”

这时候一位妇人站出来拦住何老夫人,“何老夫人息怒,军中这帮竖子是没见识过您当年的英勇无敌,我真怕老夫人您亮出真本事来失手把何副将打死了。想当年您带领我们娘子军杀得胡人屁滚尿流,是何等的勇猛,若真以杀过的人头论军功,只怕这帮竖子没几个人能赢过您。”

这妇人一番话连恐吓带劝阻,周围的妇人们立马也跟着跌声附和,并勇提当年之勇,说起当年自己如何给歹人脑袋开花,如何一刀卸了他们的胳膊和腿,以及如何捅得对方肚肠乱流。

她们说得满脸傲娇,眼神狠辣,倒把台上台下的将士们吓得心生畏惧背脊生寒。要知道,这些妇人都是好些军中兵士的祖母、母亲亦或是妻子,她们平日在家就颇具威严,到底是真人不露相,此刻方才知晓这些威严都是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可不能被小瞧了去。

妇人们正七嘴八舌,一个尖锐爽朗的嗤笑声越众而出。那娘子气质干练爽利,走到何老夫人身旁,看向刘磊一干人等,一张口脆生生地连珠带炮,“各位阿姊来找我,我只当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不成器的,在家里斗不过我,跑到外面装起大尾巴狼来了。”

说着,她喊道,“王立,你还不滚出来。”妻管严王副将这才一脸尴尬地从刘磊身后走了出来,她叉腰骂道,“屁本事没有,寸功未立,就知道在一个小娘子跟前耍横,你要是争点气就把这能耐好好用在战场上,多杀几个胡人也好给家里长长脸,做这等胡搅蛮缠没脸没皮的行径,算什么英雄好汉!”

“当初你说看上我是欣赏我千里走单骑孤身一人南下,今天本娘子就不怕吓着你,告诉你我独身南下的真相。因为胡人来我家中抢粮将我父兄杀害,我气愤不过,自己揣了刀子闯入他们的帐篷,一刀将那杀我父兄的胡人首领抹了脖子杀了,最后独身一人逃了出来。”

王副将听罢只觉得脖颈一凉,胸口一紧,涨红了脸不敢顶嘴。围观的众人对王夫人顿时肃然起敬,同时脸上皆露出兴味的表情,仿佛在说,“王副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哦。”

王夫人再接再厉,“你要是没这能耐,我看还是你回家去绣花,不如让本娘子来挣这军功,说不定本娘子能干得比你好!”

眼看气氛也烘托得差不多,再往下闹将各家家长里短都扯出来也不好看,于是刘夫人一手拉着王夫人,一手搀过何老夫人走开了一些,劝道,“何副将和王副将犯了错,老夫人和王夫人也训斥过了,切莫气坏了身子。”

何老夫人顺势对刘婉道,“刘将军,这竖子胆敢再造次,你就直接打死他!就当老身我南下路上没护住过他这个人!”

刘夫人朝刘婉眼神示意,刘婉心领神会,当即拱手行礼,朗声道,“今日听到何老夫人和各位娘子的英勇往事,婉备受鼓舞,各位娘子军值得全城百姓敬重,更值得婉崇拜学习。”

接着她说,“婉自接掌襄阳城以来,朝乾夕惕,卓厉奋发,非为我一己私心,而是想如阿爷一般守住襄阳城,守住阖城百姓安危。军中行事自有法度,凡事有法可依,就算是婉也不能任意妄为,但倘若有宵小胆敢为一己之私扰乱军心,我既负有重任必绝不手软!”

接着她厉声质问刘洋,“仓曹刘洋,你可知罪!”

刘洋一抬头,但见刘婉以及她身后的众娘子金刚怒目正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一哆嗦便跪倒在地,支支吾吾不知所言。

刘婉着人亮出罪证人证,“刘洋担任仓曹一职不过十余日,便迫不及待地倒卖过一批军中粮草。”

“军中麦粮,向来采买近期的新粮,断不会是易发霉的陈粮。可刘洋却勾结粮商花郎,以次充好,将折价的陈粮替换掉军中的上等粮,将这中间的差价折算成钱币贪入自己囊中。”

刘婉让人证花郎将自己与刘洋的种种交易一一道来,花郎便将当初刘洋如何主动找上他,双方如何约定新粮与陈粮的差价,一共倒换了多少石麦粮等等都详细吐露。

众人默默聆听,当听到花郎说出一石差价多少,一共倒换了四百石,粗粗一算有多少钱进了刘洋的囊中后,全军顿时哗然。若非全军检校,有军纪要求,不知多少军士听了要当场拔刀冲上前一刀结果了刘洋。

待军中声浪过后,刘婉又质问刘洋,“刘仓曹,你可认罪!”

刘洋伏地,颤抖着声音说认。

刘婉又问,“那你可有同伙助你倒卖军粮?”

刘洋哆哆嗦嗦抬头,眼睛在高台上乱瞟,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道,“没...”

刘婉,“你倒卖军粮,如此重大之事不敢在军中张扬,所以只能在夜里行事,且是宵禁之后。四百石粮的倒换破费些功夫,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刘婉看向叔父刘磊,“敢问军司马,军司马统管襄阳城巡防,为何未发现五日前夜里,城中有这么大动静?”

刘磊狡辩,“下头的事情这么多,难道我事事都要过问?此事我确实不知。”

刘婉,“那你也有失察之罪!此等疏忽实乃大过,若是敌军细作钻了空子,你若不细察,岂不要酿成大祸!”

刘婉一声令下,“军司马刘磊,扰乱军纪不遵军令,疏于值守,有失察之罪,按军中律令,当领三十军棍,另免去军司马一职,降为北城门都尉,内城巡防守备暂交由都尉刘蛟统领!”

刘磊怒不可遏,却再不便发作,只能指着侄女,“你...”

刘婉不理他,又下令,“仓曹刘洋伙同商人花郎,倒卖军粮,贪墨军饷。此二人按律当斩!来人,将二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花郎听罢当场晕了过去,刘洋面色惨白瘫软在地,下襟眼看着湿了一大片。他连滚带爬地扑向刘磊,痛苦地哀求,“贤侄~救我~贤侄~救我~”

周遭一片肃杀和凌冽,人人面色冷峻地看着刘磊,刘磊如芒在背,感到自身难保。他萎顿了下来,挥开了脚下匍匐的刘洋。

刘洋和花郎被押解下高台,跪在军队前的空地上,负责行刑的两位刀斧手抱着巨斧立于二人身侧。刘婉令下,刀斧手手起刀落,滩涂上顿时鲜血喷溅,二人的头颅翻滚在地。

众将士心中一凛,屏息无声。

刘婉高声道,“大敌当前,全军当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军中容不得任何人扰乱军纪,不遵军令,乱我军心。若有犯者,必将按律处置!”

全军高声齐呼“喏!”洪亮的应答声穿透长空,飘向寰宇。全军肃穆凝重,唯有旌旗猎猎,马儿打着响鼻。烈日当空,众人目光凛然,一排排整齐的兵甲闪着耀眼的光亮。而高台之上,一颗闪耀的将星正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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