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止尽的黑暗吞没了一切，在漫长的沉寂之后，周遭渐渐变得嘈杂，有光亮缓缓包容过来。他睁开了眼，看见眼前端坐之人，巨大的欣喜之感油然而生，“阿婉，我是在做梦吗？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刘婉满脸怒容，开口，“你要死就死远点，别死在我家门口！”

呵，这语调这口气，分明是本人。王戬忙伸手抓住她不放，“原来我没死，阿婉，你原谅我了吗？”

刘婉对屋中之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与王大人说。”

王戬，“阿婉，你终于肯听我解释了......”

刘婉刚从王戬的房中出来，就见三个弟弟风尘仆仆地奔上前，“阿姊，斥候来报，魏军向襄阳进发了！”

魏帝秦武以鲜卑军首领慕容敦为南征将军，率鲜卑军五万、羌军三万和氐军两万自长安出发，走秦岭与伏牛山之间的夹道，经商洛、西峡出内乡，陈兵伏牛山南山脚下，襄阳郡北边边界。

起初，魏军驻扎于伏牛山下未再有动静。今日，十万大军突然开拔，往南进发。大军扫荡清野，城郊村落里的百姓得到讯息纷纷避走深山，魏军抢下樊城以北二十里的高坡镇，并屯兵于此。

屯兵高坡镇的魏军随时都会发兵攻城，斥候整日来回奔波，军情如雪片般飞来。刘婉埋于如山案牍之中，和许先生等人一直在商讨应敌对策。军械粮草，是否准备妥当；隘口关要，如何点将排兵；城防布置，何处还有遗漏。

刘婉坐镇中军，忙至深夜不敢回府，便在北城楼的衙房内过了夜。一夜浅眠，第二日仍未收到魏军何时攻城的消息，刘婉便一早出了门，往城内各处略略巡察了一圈，但见军中将士们也都满脸凝重，气氛紧绷。

兵临城下，刘婉方体会带兵打仗不易。打仗不是江湖厮杀，仅凭孤胆英勇无所顾忌地一往无前，无论胜负生死都只需她一人承受。

可身为一军统帅，这仗要如何打，她的指挥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声号令，都与关隘防守、将士伤亡、补给消耗等息息相关。一招不慎，后果已非她个人所能承受，整个军队的将士，整个襄阳城父老，乃至整个梁国的百姓的安危都系于她一人身上。

此时此刻，她格外紧张。刘婉站在巨幅舆图前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襄阳郡的地形思索良久。

襄阳城三面环水，南靠岘山。而靠水三面，北面临水，西侧唯有一线狭长丘岛与汉水相隔，东侧只有片小滩涂。城池固若金汤，南、东、西三面又有护城河，易守难攻，可谓占尽地利。若是敌军攻来，襄阳军只消死守，便能保阖城安危。

然则，襄阳离魏国洛阳和长安皆不远，倘若敌军一直增援，以持之以恒之心欲攻破襄阳挥军南下，将他们围困于此处。难道真要与敌军持久对峙？一年、两年抑或是五年、十年？互相等待对方疲惫松懈的那一刻再一决胜负？

想到此处，刘婉不禁皱了皱眉。若只取守势，能阻挡魏军南下固然是好，但若能予以魏军重创，以攻为守击退魏军，既能大振梁**心，又能挫败魏军锐气，让魏军不敢南下，方才是上策。

正在这时，听见门外护卫叫了声‘王大人’，王戬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走了进来。“听说魏军屯兵高坡镇，不日将要攻城，你这里忙得一夜未回，我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刘婉将王戬扔给许长史，托他好好照顾王戬，只说军情紧急，大战在即，她没功夫跟人置气，待忙过这一段再跟王戬秋后算账。

此刻见王戬拖着病体出现在面前，还是忍不住关心地道，“你受了凉身体还未恢复，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养，我这里能顶住，你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王戬，“大敌当前，我不在你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你，如何能休养得好，不如过来看看你。”

刘婉，“坐下先喝口热水吧。”

王戬，“我看你脸色有些差，想是这两日只顾忙碌，不曾好生歇息，你身为统帅更该劳逸结合养精蓄锐，这样才能好好统领全军。”

刘婉给他倒热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王戬见刘婉神思恍惚，提议道，“不如你先放下手上的事随我去北城楼上看看。”

刘婉，“也好。”

汉水涛涛东流，水面浪涌翻滚，北岸的樊城与襄阳城隔水相望，唯有一座浮桥一线两牵。魏军一旦攻来，樊城便是前哨。

刘婉站在北城门楼上，遥望汉水和樊城。只见两岸的战舰已集结整齐，宛如蛰伏的兵士，静待一声令下，冲锋陷阵。樊城角楼上，旌旗摇动。天幕之际投下守城将士身姿笔挺的剪影，与固若金汤的城池融为一体，威严不动。

水上潮润的风吹来，疏散了烦闷的胸襟，酸胀的脑仁也得到了少许清明。

王戬看着对岸的樊城，问刘婉，“你说，若是魏军攻来，会如何开战？”

刘婉，“樊城虽然首当其冲，但城池坚固，背靠汉水，三面都是平地，只要城中粮草军械齐备，便可长久坚守，敌军想要硬攻便要付出惨重代价。”

“襄阳城三面环水，背靠岘山。自古有云，‘要取襄阳必先夺南山’，要攻下襄阳城，最优便是占领襄阳城南面高地，这样就可与襄阳城对峙。”

“我猜，他们应当会先只派一小撮兵马围住樊城，再兵分两路，一左一右渡过汉水。绕道襄阳城的东西两翼和南面山林之中寻找突破口。而这之中，敌军主力首要目标应是想先占岘山。”

王戬，“若是如此，那又应当如何应敌？”

刘婉，“樊城有余将军坐镇，余将军守樊城十余载，该如何应对我不必操心。”

“襄阳城北门毗邻汉水，我断定这帮马背上的胡人不敢水上硬攻，此门着人巡守便是。”

“其余三面可凭借护城河及高墙坚壁不出。但并不能完全大意，东面有大片滩涂无遮无挡，适合敌军以人海战术硬攻。西面有一线狭长的丘陵，易遮挡潜伏。”

“最重要的是南面山林，地势甚高，最适合敌军扎营伏击。所以，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不能将岘山拱手想让，除了坚守城池，还需派兵出城，上南山重点守住几处隘口，敌军便难以有隙可乘。”

王戬，“那你还有什么可愁的？”

不知为何，有些话面对许长史，刘婉说不出口，但跟王戬，却能毫无保留地侃侃而谈。

刘婉说出了心中的隐忧，“若是我军只取守势，那主动权始终掌握在敌军手中。魏军合围住襄阳，不断地四面骚扰，我军死守必将陷入持久战。兵贵胜，不贵久，这一仗一旦拖下去，伤亡日增，耗资靡费，于我军并不利。”

刘婉看向樊城，“所以，我想主动出击。”

王戬赞许一笑，“我知道，以你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性情，是不肯坐困愁城的。”

刘婉对王戬吐露，“我心中其实有一计，只是不知能否骗过魏军。”

王戬，“说来听听。”

刘婉伏在王戬耳边耳语了几句。王戬点点头，“此计不错，可以一试，如果你想骗过魏军，可以再给他添油加醋一番。”

刘婉看向王戬，一脸真诚求教。

王戬，“我来问你，魏军号称十万，他这十万大军是如何组成？”

刘婉，“慕容鲜卑军五万，羌军三万，氐军两万。”

王戬，“魏帝是氐人，此次南征为何不用氐军，而是鲜卑军作主力，你难道不奇怪？”

刘婉冷笑一声，“师公临终前早有提醒，慕容敦此人不甘久居人下，欲借战乱之机得渔翁之利，我猜当是他主动向魏帝请战。”

王戬，“正是。魏帝秦武一统南北之心不死，但义父临终前反复向他谏言，认为眼下并非天下一统的时机，因而对于南征一事魏帝也很犹豫。只是慕容敦不安好心，没了义父的压制，便拉上羌军首领姚宽不断在朝堂上怂恿魏帝南征，还自请出征。”

“所以魏帝便派了慕容鲜卑军和羌军试水，想探探我梁国的情形到底如何。”

“魏帝当然不会放心只让鲜卑军和羌军出战，便又点了两万氐军给慕容敦。命慕容敦为南征将军，羌军首领姚宽为前锋，率十万大军进犯襄阳。”

刘婉，“我记得在魏国陈留郡江湖群豪争夺龙雀刀时，你曾说过，虽然此事是姚栋挑起的，可姚栋背后真正的靠山是羌人首领姚宽，姚宽想争夺龙雀刀，足以见得他也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他们之间说不定会有嫌隙？”

王戬点点头，“若真是如你所料，魏军派一小撮兵马围困樊城，再分兵三路分别从襄阳城的东西南三面突破。那慕容敦应当会派氐军围困樊城，这差事可大可小且不占便宜；派羌军攻破襄阳城东门，这里伤亡惨重，吃力不讨好。再派自己的鲜卑军重点突破襄阳城的南面和西侧，这两处最宜突破，且一旦突破很快能掌握襄阳城。”

王戬，“所以，你可以尽快派细作在魏军中散布谣言，将诸如慕容敦此番旨在让鲜卑军抢攻，想拿羌军和氐军作垫脚石，不顾羌军和氐军死活之类的谣言散播到魏军之中，你的计策便能成功一大半。”

刘婉豁然开朗，连日来的焦虑与愁闷骤然一松，嘴角一弯，“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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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字符画个襄阳地图试试：

旷野

旷 樊 城 旷

野 城池 野

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

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汉水水

汉 丘 襄阳 滩 汉

水 岛 城池 涂 水

【岘山】

这章讲魏军攻打襄阳的形势，比较枯燥，我尽量写得轻松易懂一点。

另外，可能有些小可爱有个疑惑，打仗为啥一定要攻城？以襄阳为例，襄阳军坚壁不出，敌军能否绕开襄阳城直接南下？当然不能，主要原因有两点：

首先，城池有堡垒和据点的作用，可做营地驻扎休整，囤积粮草兵马，防御外敌攻击。若是放弃攻城直接南下，首先兵马的粮草补给就是个大问题。

其次，襄阳西边是秦岭，东边是淮水，是南北重要隘口。如果魏军不攻城，绕开襄阳城直奔梁国腹地，那么襄阳就可以和南边的城池比如江夏郡联手对魏军前后左右夹击，相当于魏军被关着门打，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打仗一定要攻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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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