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菲尔捡起一块石子,扔向罗维娜河,石子犹如蜻蜓般在水面上掠过,直到飞过河道的一半才没入水中。
“干得不错。”矮诗人在她身后鼓了鼓掌,“虽然离家出走了那么久,还是没有忘记那些小技巧,真是让人高兴——不过有些东西还是忘了比较好,比如说让自己的唾沫溅到别人身上。”
萨拉菲尔没有回头:“有家的人才会离家出走。”
“真伤人。”矮诗人走到她身旁,也捡起一颗石子扔向水面,须臾便沉入河底,“唉,看来我是一辈子都学不会打水漂了。”
“……你用鹅卵石当然会沉下去。”
“所以特意把我叫到河边来,就是为了教我怎么当一个石头专家?我本来还期待听到一些比梅毒镇更骇人听闻的消息呢。”矮诗人耸了耸肩,“你大可坦诚一点,断指头,不是只有做一个说话伤人的混蛋才能让你活下去。”
萨拉菲尔沉默了一会儿,许多人的面庞从脑海中闪过:“其他人……怎么样了?”
“老样子,绝大多数。”矮诗人说,“巨魔诗人就不提了,希望他至少能搞清楚河流和水沟的区别。达克弗格家的千金越来越喜欢去草药小屋了,蓝大夫天天都能被她的眼神强/奸几十次……”
他掰着手指。
“灰鼻子每天都要去水果汤旅店和老爹**——哈,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搞得好像没人知道他在桌下偷踢老爹的小腿一样,老爹也一直冷着脸拒绝他,搞得好像没人知道他早就被灰鼻子半推半就地搞上床了一样。”
萨拉菲尔挑高了眉毛:“所以灰鼻子真把老爹搞上床了?”
“‘噢,利瓦伊,用力,用力,这是你的地盘,占有它,是你这儿的主人’,‘格伦,宝贝儿,亲爱的,亲吻你永远忠诚的小狗吧’——真希望他们能小点声,那天晚上二楼的地板震得像是有两个巨魔歌手在上面跳舞,天花板上的木屑全掉进我的杯子里了。”
萨拉菲尔试图想象那个画面,灰鼻子也就算了,犬类的半兽人总是那么惹人烦,记忆中水果汤旅店的老板——虽然因为他总是爱唠唠叨叨地教育别人而被他们称作老爹——总体上一直是个挺斯文的人,确实很难想象他在某些情况下会那么……奔放。
“小雀斑呢?”她回想着那个一直想要变成女孩的男孩,对方刚来矿区时,还努力想变成一个活泼热情的农家姑娘,结果最后只学到了泼妇的猫叫,“现在还会把肉汤煮成焦黑色吗?”尽管对方一直坚持那是焦糖色。
矮诗人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斗:“她死了。”
萨拉菲尔倏地怔住了:“什么?”
“小雀斑死了。”矮诗人点燃了烟草,白色烟雾藏住了他的表情,“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断指头。”
一股苦涩的味道沿着舌苔流入肺腑,或许是记忆中焦糖色肉汤的味道:“她得了矿石病?痢疾?还是尘肺?”
“都不是,可都比她得到的结局要好。”矮诗人吞云吐雾,却没能掩盖那声叹息,“那时快冬天了……你也知道她有屯粮食的癖好,像松鼠一样,一大早她就出门去山里采蘑菇和野菜,日落以后才回来,结果一群士兵截住了她。”
“起初——按照那群家伙的说法,他们以为她是妓/女,扒光之后才知道是个男人,但他们还是强/奸了她。他们有十几个人,断指头,十几个人……然后把她丢在街边。”
“第二天是老温丽发现了她,脸又青又紫,肿得吓人,已经没了呼吸,可她下面还在不停地流血,淌成了一个小血泊,她的嘴里也全是血,因为少了一半的牙齿。你知道的,她最爱自己的牙齿,宁可饿肚子也要挤出钱去买盐漱口。”
“我知道。”她感觉耳畔一阵嗡鸣,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有喉咙在颤动,“然后呢?她没了呼吸,那群狗杂种还有呼吸吗?”如果是,那他们很快就会没有了。
“我们得一步一步来,断指头,黑岩城有黑岩城的规矩。”矮诗人敲了敲烟斗,语调晦涩不明,“首先,我们会搞清楚原因,比如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是不洁之子。”
“没错,‘他是不洁之子,伙计,我们都知道半夜在外面乱晃的不洁之子都是妓/女,更不用说一个穿着裙子的男人,我们只是和他玩了一些小游戏’——这就是他们的回答。”他冷笑一声,“他们是君驻城外派来的,不懂面对黑岩人时要收敛自己的脾气,所以我们脱掉了他们的鞋子,把他们绑在马后头。”
“……他们应该被同时绑在两匹马上,然后两匹马朝相反的方向走。”
“别着急,**妈妈①虽然老了,但迈起步子也有她自己的热情,论耐力也不比任何一匹小母马要差。”矮诗人说,“起初他们还能跟着一起跑,到最后只能被拖着走了,这是平心静气的第一步。然后我们会教他们黑岩城的小游戏怎么玩,首先是记口诀,‘这根手指偷跑去市场,这根手指偷吃了奶酪,这根手指偷懒了农活’……”
他缓慢地,一字一顿地数完了十根手指,每句话都充斥着血的味道。
“最后,是时候教他们黑岩城的规矩了——那就是黑岩城的人爱他妈穿什么就穿什么,爱他妈多晚出门就多晚出门。”他说,“然后灰鼻子割开了他们的喉咙,很利索,算是没白费那两条挖矿多年的强壮手臂。”
她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王室那边有追责吗?”
“当然,铁之血可不会放过任何一项罪行。”矮诗人咂了咂舌,“王室以‘杀死王家士兵’的名义砍掉了灰鼻子的两根小指,然后以‘惩戒强/奸犯’的名义奖励了他一袋钱币,真是够塔利的。”
萨拉菲尔一时竟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算了,她得坦诚一点,塔利在她眼里是一个弱智王室,但这件事上他们办得不算太坏……也只是不算太坏,如果受害者是不洁之子,罪犯的刑罚会减半,灰鼻子肯定只得到了一半的钱。
“顺带一提,灰鼻子用这些钱买了一头驴和好几天的食物,然后带着我们几个一起去了君驻城。附近有一个叫绿河镇的地方,那些士兵的家人正在为他们办葬礼。”
“乌诺啊,我们好歹也是一起玩过小游戏的交情,看场面这么冷清,怎么能放任不管?”矮诗人煞有其事地说道,“于是我拿出亲爱的里拉琴,为在场的宾客演奏了《甜蜜妮娜》、《金裙子和红舞鞋》、《乌诺的情人》,当然还有最不能忘的《公爵夫人的秘密》②……”
“很显然,所有人都被我的歌声打动了,尤其是一位年轻的寡妇,整个下午都用她那炙热的眼神注视着我,如果她再不矜持一点,肯定要冲上来用柔软的小手抚摸我的脸,然后用她的小皮靴来亲吻我的屁股了。”
听到这里,她不禁笑出了声,尽管只有很短的一下。
“呼,你终于笑了。”矮诗人似乎松了口气,“好家伙,我还在想要说多少话你才会笑。真是太不容易了,你得知道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幽默的人,居然还得说干了口水才能让你的嘴角动一动。”
“我本来就不爱笑。”
“是啊,偶尔笑一笑还是为了讽刺别人,真是一个小混球。”
萨拉菲尔沉默着,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本以为时间会像水蛭一样吸走她的记忆,就像那张承载着她仇恨的源头却已经残缺不全的脸。
但她仍记得小雀斑的模样,记得那双婴儿蓝的眼睛,记得她因为颧骨上生出了更多的雀斑而唉声叹气,记得她做针线活时的认真(本人引以为傲的才能),记得她如何揪着喝醉了的矮诗人的耳朵,朝他大吼大叫,记得她看着自己红鞋子时羡慕的眼神……
“红鞋子……”她轻声道,“他还留着吗?”
“当然留着,她真是爱死它们了,只在睡觉前在房间里穿着,从不穿它们出门。”矮诗人说,“骑士老爷说你现在当了法师……听说人死前如果有怨恨,死后就会变成妖灵,是真的吗?”
“一部分会。”
“那希望她看到了。”矮诗人喃喃道,“蓝大夫整理了她的脸,还特地帮她换上了最喜欢裙子和红鞋子,希望她知道自己走的时候很漂亮。”
如果小雀斑真的变成了妖灵,应该会先一步杀死那些人,妖灵的怨恨会引导他们前往恨意的源头……可她只是说:“或许吧。”
片刻的寂静后,矮诗人忽然问道,“断指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还不赖。”她勉强让自己扯了扯嘴角,“真该让你看看那群贵族小鬼在求学期间是怎么被我吊起来打的。”
“你脸上的魔纹消失了。”
“看不见了。”她略作纠正,“一些可以隐藏魔纹的炼金魔药而已……有些东西就是在那儿,永远也不会消失。”
说罢,萨拉菲尔在牛皮袋里摸索了一番,最后掏出一封信。
“如果吟游诗人学院拒绝你们入学,就把这封信给黑荆棘学院门口的中介人,他们会带你去见坠星城的领主,领主会把事情搞定的。”
矮诗人接过信:“喔噢,看来你在坠星城有点人脉……纯粹的人情?还是要付出什么代价?”
萨拉菲尔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一点自尊心。”
“那我就放心了。”矮诗人问,“你和你的骑士要走了?”
“明天一早。”
“一点宽余的时间也没有?巨魔诗人会想见你的,他一直很想你。”
她也想念他:“我的时间本来就很紧。”
“好吧。”矮诗人摊了摊手,将信对折起来,放进了口袋。
他们并肩走回小路,这条路是由碎石子和沙砾新铺出来的,边上稀稀落落地长着野花和杂草,黑岩城到处都是这种路。
“断指头。”
“嗯?”
“无家可归的人不会离家出走,但你不是。”他低声道,“如果有一天,你感觉累了,想要回家……家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它哪儿都不会去。”
萨拉菲尔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阳光西斜,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有那么一小会儿……或许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似乎变回了当初的那个小女孩。
脚下的砂石路还是那么硌脚,矮诗人还是抱着他的里拉琴,可是小雀斑死了,她长大了。
①**妈妈(HotMummy):马的名字。
②迪亚纳多在葬礼上唱的都是淫词艳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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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萨拉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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