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文斯爵士。”一个女人叫住了他,“听说您最近在寻找一些差事。”
桑丘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年轻的女人,蜜色皮肤,黑色卷曲的长发和橄榄色的眼睛,嘴唇丰厚,有着海岛之民的风情,但说话时没有什么明显的口音。
最后一点很重要——不久前萨拉菲尔才抱怨过他的“脑子太直”,桑丘觉得这次观察是一个不错的进步,为此他有些高兴,但竭力没让对方发现。
“是的。”说到这里,桑丘顿了一下,礼貌地补充道,“需要提前告知您的是,目前我只接受二十枚银狼以上的委托。”
“我能给您带来的差事远不止二十枚银狼。”女人说,“但不能在这里告诉您,瑟文斯爵士。”
她称呼我为瑟文斯骑士……桑丘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点,并默默收回了之前对自己的夸奖。
“看来您的主人调查过我。”
“像您这样的人,很难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女人给了他一个微笑,“我所侍奉的主人出身高贵,她想和您亲自谈一谈……但不会是这里。”
说罢,她递给他一张邀请函,上面有火漆封缄,却没有章纹,自然凝固的火漆冰凉而光滑,像是从指尖淌下来的一滴血。
“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都在这里。”女人说,“恭候您的光临,瑟文斯爵士。”
待女人离开后,桑丘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将信拆开。
“下午六点,绀碧芳香对面的喷泉边。”
绀碧芳香……听名字似乎是一家香料店?
信纸上有着淡淡的香气,听说这种熏香手艺在沃原城的贵族中非常流行。
桑丘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爱好,就像他无法理解南方的贵族小姐们对裙撑的疯狂迷恋一样(她们不觉得这样走路很不方便吗?),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安。
也许他应该和萨拉菲尔商议后再决定是否赴约?瑟文斯在镀绿城是有名望的家族,但在沃原城里,桑丘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与当地上流人士们的格格不入,他宁愿在武斗场上和一百名敌人以性命相搏,也不想面对哪怕一个端着高脚杯的贵族。
正如那位女士所言,他最近确实在找一些活计,不过预想中他更倾向于去狩猎一些食腐鬼、报死妖灵之类的魔物,又或者被委派去清剿附近的强盗——诚然,他的主人萨拉菲尔生财有道,可惜她的爱好是一只贪婪的吞金兽。
桑丘不觉得自己赚钱的能力会比她更高,但身为骑士,让所效忠的对象来赡养自己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当他返回旅馆时,萨拉菲尔还在睡觉,也不知是单纯的午间休憩,还是从早晨直接睡到了现在。
活性魔纹是非常消耗精力的,而且近期为了研究炼金魔药,萨拉菲尔基本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桑丘起来时,对方正倒在椅子边酣睡,连他抱她去床边时的动静都没有把她惊醒。
此外,她的器官培育进展似乎还不错。桑丘回来的时候,木桌上摆着五六个玻璃器皿,尚未完全成型的眼球浸泡在颜色古怪的透明溶液里(当他出门时,它们还只有豌豆那么大),像是在代替睡着的主人监视这个世界。
尽管桑丘依然对那个未知的邀请抱有怀疑,但萨拉菲尔睡着了,他自然不可能为了这点事情而打扰她休息。
只是谈一谈而已,桑丘告诉自己,如果对方有逾矩的要求,那他大可以走人,他有枪和武艺,无论那位贵族是谁,那些守卫都是拦不住他的……
是的,他比萨拉菲尔年长许多,不要再像没长大的小鹿一样缠着她,令她烦扰了。
在询问过旅店老板后,桑丘确认了“绀碧芳香”确实是一家香料店。
“在处刑台那儿,沿着有粉灯的那条路走。”老板抽了一口草烟,布满皱纹的脸藏在烟雾中,桑丘只听到他促狭的哼笑声,“喜欢香喷喷的,嗯?骑士老爷?”
桑丘有点无措,对方可能误以为他喜欢熏香,像一个爱美的小姑娘似的。
依照约定,他在确保会提前一刻抵达的情况下出发了。
秋季的白昼正在缩短,桑丘离开时天色已经非常暗了,斑斓的晚霞像是落日余晖的叹息,为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颓败的暗色。
他来到处刑台——这是君驻城和沃原城特有的,前者用来处决逆臣,后者用来处决那些违法的商贩。
听说它上一次被使用还是在埃布尔和贝迪奇共治的末期,在风暴与铁血之间站错了队伍的加里奥·埃布尔就是在这座处刑台丢了脑袋,距今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但每次经过这里,桑丘都能闻到某种沉重而腥腐的味道,分不清是源自受潮后的铁锈,还是驱之不散的死亡。
他按照旅店老板的指示找到了有粉色晚灯的巷子,相比其他道路,它看上去黑黢黢的,稍一走近,就能闻到甜腻而**的脂粉味……桑丘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他喜欢的气味,但如今也别无选择了。
起初他并未感觉有哪里不对——更准确地说,桑丘本来就没有对这趟行程抱有任何期待,只是逼迫自己跨出过去让自己感到舒适的区域,但随着他穿过巷子,见识到隐藏在黑暗后的世界,他才真真正正意识到了不对劲。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吵闹的嬉笑声接连不断,像是浪潮一样涌进他的耳朵……桑丘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里有那么多人。
这里多是两、三层的小屋,但再破旧的屋子,大门和窗口都挂着五彩斑斓的织锦,油灯的光芒透过织锦,变成了暗淡而暧昧的深红色。
空气中的脂粉味更重了,还掺杂着美酒和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息。
一个丰满的棕发女人穿着轻薄的淡绿色布裙从他身侧走过,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给了他一个轻佻的笑容,然后走到路边勾住一个光头男人的肩膀,男人顺势沿着那低到可以看到胸口雀斑的领口摸了进去,两个人如胶似漆地吻到一起。
在他们将彼此脱光之前,桑丘下意识地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旋即就看到了另一个倚着拱门身披薄纱的姑娘——她看上去甚至不满十四岁,像初生的花朵那样娇嫩,据说普人种中喜好未至成长期的幼崽的人有不少,但桑丘只感觉头皮发麻。
自他修习武艺后,面对再强的敌人也从未生出过胆怯,但这次不管他如何遏制,加快的脚步依然像是落荒而逃。
他感觉丢人极了,只想找一处没有人的角落寻求一丝喘息的余地,但好像每个角落都有热情忘我的男女,每个僻静的角落都有女人的猫叫和男人的嘶吼。
最后,桑丘在一处喷泉前停下,局促地用泉水洗了一把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刚抬起头就看到一座半躺着的裸女雕像,他感觉自己刚刚才通畅的一口气霎时卡在了嗓子眼。
这或许就是盖恩对他的惩罚,桑丘如是想道,只因他傲慢地以为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奉养主人,而且出门前还没有提前向主人报备。
“您到得比我想象中更早,瑟文斯爵士。”
桑丘心中一惊——或许是因为刚才心绪太乱,又或是周围太过嘈杂,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背后有人靠近,这对一名骑士而言是非常失职的。
他退后了半步,让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一个令他安心的范围内:“你是……”
“不必如此警惕,瑟文斯爵士。”对方回答,“我是特蕾莎,侍奉着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士,而这位高贵的女士正在绀碧芳香里等待您,请随我来吧。”
他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抱歉,我不能冒然跟你过去……请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您竟然不知道这里?”特蕾莎脸上有些微的惊讶,“看来您比我想象中更加正直,爵士。”
桑丘观察着她的表情,逐渐找回了一点理智:“难道这是……”
“蜜女宫殿,沃原之上的不夜城,男人们的坟墓,爱与欲艺术的殿堂——您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为什么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士会在蜜女宫殿等待我?”
“女士总有她自己的原因。”特蕾莎微笑道,“无论您是否喜欢这里,您都已经到这里了,难道打算在最后功亏一篑吗?”
这有点说服他了……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此行空手而归,回去后该如何向萨拉菲尔解释?
说他收到了一封来自贵族少女的邀请函,请他傍晚在蜜女宫殿约谈?这听起来太蠢了,桑丘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萨拉菲尔翻白眼的模样。
“希望这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特蕾莎小姐。”
“女士是一位富有幽默感的人。”特蕾莎回答,“但她绝不会拿一位骑士开玩笑。”
绀碧芳香到底是一家香料店,里面洒扫的女仆穿着比外面要正常许多,也让桑丘松了口气。
特蕾莎引他来到二楼,撩开门前的水晶珠帘——桑丘感觉到了魔法的气息,应该是隔音的欧甘魔纹,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一位穿着玫红色绸裙的少女正坐在珠帘的另一头,甫一看见他,少女便咯咯笑了起来,她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在烛光的点缀下熠熠生辉:“您终于来了,爵士。”
她无疑是一位美人儿,但这份美还不足以跨越种族的藩篱震惊到桑丘。
他依照最传统的礼节向她行礼:“还未请教您的名字,女士。”
“让娜,叫我让娜吧,好爵士。”她似乎异常兴奋,脸颊上有着孩子气的绯红,“请原谅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骨甲种呢。”
让娜……桑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忽有所感:“让娜·贝迪奇小姐,很荣幸见到您。”
“也很高兴见到您,爵士,瑟文斯是一个充满荣耀的姓氏——噢,抱歉,我是不是太激动了?这太失礼了,希望您不要见怪。”
她似乎并不奇怪自己的身份被识破,只是轻抚胸口,似是在平复情绪:“让我们进入正题吧,瑟文斯爵士,这次我特地用这样的方式请您过来,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虽然不知道对方口中“非常重要的事”究竟有多重要,但桑丘确实没有经历过这种邀请:“请说。”
“我的兄长杰拉德,他最近在筹备一个地下拍卖会。”让娜像小孩一样咕哝道,“很重要很重要,各个国家的名流都会来参加。”
“您想雇用我作守卫,来保护这场拍卖会?”
“不,爵士。”让娜轻快地回答,“我希望您毁掉这场拍卖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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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桑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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