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解释后,萨拉菲尔挑高了眉毛,一副唏嘘不已的样子:“真稀奇。”
“确实如此。”桑丘回答,“按照让娜小姐的说法,她和那位精灵是朋友,所以不希望对方被当作物品一样卖掉,那么她应该希望我把那位精灵朋友偷偷救出来,而非毁掉兄长的拍卖会……恕我直言,这份委托里藏着让娜小姐的私心,她与兄长杰拉德·贝迪奇关系应该不怎么亲密。”
“一个大家族里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孩子绞尽脑汁地想去咬对方的屁股——这种事情就像下雨天墙角冒出来的霉斑一样,有什么好稀奇的?”萨拉菲尔啧了一声,“我说的是你去逛蜜女宫殿这件事,玩得开心吗?”
桑丘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可惜骨甲种不会脸红,不过他那一脸反刍时被噎到的表情还是很好地去取悦到了萨拉菲尔。
“您误会了……”他嚅嗫道,“这件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事前我并不知道约定的地点在那里……”
“看到泉女街的席维娜雕像了吗?”萨拉菲尔说,“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那座雕像身上皮肤的褶皱和肌肉的纹路都和真人一般无二,更不用说其他部分了,据说在打造这座雕像的时候,席维娜夫人直接在工匠面前宽衣解带,让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做倒模,那座雕像的每一寸都来自她本人……”
“请别再说了。”桑丘的下巴完全黏在了锁骨上,萨拉菲尔只能看到两根骨质的大鹿角——虽然身材高大远超常人,但他偶尔也会表现出这种如孩子般窘迫的一面,“我得承认,起初我确实不小心瞥到了那座雕像,但也只有那一次,此后我都避开了……我、我想这是作为骑士最基本的礼节,即使那并非真正的女士……”
可能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他的舌头有点打结,言语间的逻辑也有些古怪。
“真可惜。”萨拉菲尔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回答,“如果你只是在意钱的问题,到也不用担心,蜜女宫殿的姑娘们都很感性,如果你在床上表现得足够好,她们多半会免你的单,贝迪奇家族建造蜜女宫殿并不完全是为了赚钱。”
“……请不要这样,萨拉菲尔阁下。”桑丘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尽管措辞依然很克制,但这已经是他最不“谦逊”的回答了。
“冷静,骑士——因为在我讲到正事之前,会有一段很长的铺垫,这段铺垫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因为不提这些你就听不懂,而我也不想花费时间听你对刚才语气的道歉。”萨拉菲尔说,“不要小看贝迪奇,他们可不会轻易吃亏,即使他们吃亏了,肯定也是为了日后能得到更多,你还记得贝迪奇家的家徽吗?”
桑丘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六枝麦穗……”
“和三把钥匙。”萨拉菲尔说,“代表着财富、权力和朋友,也是贝迪奇家族立足的基石。这三者是不可割裂的,贝迪奇家族的财富根植于银行和商税,而银行的来钱业务主要是货币兑换和商票,如果要论银行发展最好的土壤,其实是位于海边的卫城。”
他有些不解:“卫城?可沃原城才是奥罗拉的心脏……”
“是陆地上的心脏……或许我应该先提醒你一下,沃原城之所以叫沃原城是因为它多平原而且土壤肥沃,这只代表着这块土地适宜农耕,而适宜农耕不代表它必然能对贸易的发展有多么大的作用。”
一边说着,萨拉菲尔一边解开了眼睛上的绷带,露出血淋淋的眼窝。
因为欧甘魔符的关系,她眼部的创伤依然新鲜,能看到里面布满血丝的湿润粘膜正轻轻蠕动着,没有因腐烂而粘稠发黑的情况出现。
她随手拧开了一个玻璃罐,倒掉里面的溶液取出眼球,摸索到眼眶附近,像是工匠要把一颗宝石镶嵌到雕像的凹陷处。
粘膜上细密的肉芽像是某种在繁殖的菌丝,慢慢吸附住了眼球,将它拉回正确的位置。
不用看桑丘的表情,萨拉菲尔就知道这一幕肯定古怪极了……无所谓,对方早该学会在任何古怪的事物面前保持镇定了,他是一名骑士,而不是会因为一只老鼠而惊声尖叫的贵妇人。
“卫城不仅拥有奥罗拉最多的船舶和最长的海岸线,和海上贸易发达的格雷格来往也最为密切,而不占据任何优势的贝迪奇家族能靠银行发家,和坦佩斯特的偏爱无不关系。”
萨拉菲尔按住眼睑,感受新眼球隔着一层皮肤缓缓转动的感觉……很好,非常完美,真无法想象雅各布居然要花上整整一年才能有几分造诣,他和肖恩果然都是废物。
“哪怕如此,贝迪奇都得持续性地和卫城的贵族联姻,好让卫城的反对派不会占据上风。”她继续道,“但塔利家族和帕夫洛家族的关系更亲密,卫城对这只金母鸡觊觎已久,贝迪奇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财富就要派上它的用场了。”
萨拉菲尔点了点桌案,桑丘明显懵了一下:“您……您是想让我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让你把桌子打扫干净,”萨拉菲尔啧了一声,“如果一定要我做些不乐意干的工作——比如说往一些空荡荡的脑袋里灌注知识,那我至少要坐在一张干净的桌子边上。”
就像莱尔德老师那样,她如此想道。
当对方的笑容依然鲜活,空气中弥漫着蓝铃花的香气时,他总是这么告诉她,一个好的法师总是会打理自己的,哪怕穿着破旧的袍衫和磨损的靴子,他们依然有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很体面。
然而莱尔德·瑞文是一个大骗子——他自己的实验室就乱糟糟的,只有雅各布和肖恩那种傻瓜才会上他的当,尽管他们每次进老师的实验室步伐都笨拙得像是在跳巨魔舞。
即便如此,莱尔德老师总是会让自己的书桌保持干净,当那些写满智慧的纸张被丢到地上后,意味着它们已经存在于脑海之中,唯有摆放在桌子上的智慧才是蜜月期的情人。
桑丘顺从地端来了水盆,用湿抹布将木桌一寸寸地清理干净。
尽管骑士又傻又天真,有时候脾气还倔得要命,但萨拉菲尔不得不承认,这份好脾气和虚心向学的性格确实可贵,只要不是对方天生喜欢被骂的话——是的,她可太了解自己了,一般喜欢黏在她身边不走的基本脑子都有点问题,目前看来骑士还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她还是会观察一段时间再作定论。
等骑士把桌子擦拭干净后,萨拉菲尔才慢悠悠地开口:“和血统古老的埃布尔不同,贝迪奇家族是年轻的新血家族,尤利塞斯·贝迪奇当年不过是商会一个负责兑换货币的小职员,坦佩斯特和塔利可不一样,他们对血统就跟鞘翅虫对粪球一样狂热,更不用说海伦·埃布尔还是达冯二世的情人了。”
“可贝迪奇的荣光不是始于尤利塞斯大人吗?”
“是啊,毕竟血统又不能当饭吃。”萨拉菲尔说,“这也是贝迪奇家族的立足之本——依附于当权者,为他们管理金库,在这样的前提下保证自己也过得富足,这个顺序绝不能颠倒,服务于当权者,让当权者过得舒心是重中之重。”
“腓特烈陛下与先王不同,不会花费太多功夫在享乐上。”桑丘似乎不太认同她的这一观点,忍不住强调道,“塔利家族亦非喜欢铺张浪费的贵族。”
“是啊。”她翻了个白眼,“可哪一支军队不需要花钱?即使再喜欢帕夫洛家族,王室会议的财政大臣依然得是贝迪奇,银行的买卖也还是在沃原城手里,因为贝迪奇会他们最看不起的‘数铜板’——另外,如果你再敢打断我说话,我就把你捆起来扔到泉女街和席维娜的雕像作伴。”
闻言,桑丘讪讪地低下了头。
“不过铺垫也到此为止了,现在谈一谈贝迪奇是怎么用财富来换到好处的,也就是为什么蜜女宫殿的主要用途不是为了赚钱。”萨拉菲尔说,“当然,也不是说它会赔钱,但比起能得到多少钱,蜜女宫殿更看中客人的质量,尽管席维娜为它披上了一层‘爱欲之艺’的薄纱,让外人误以为她们只依据姑娘们的偏好接客,其实是真正看的是贝迪奇的偏好。”
“如果贝迪奇认为哪一位客人适合当家族的朋友,就会招待对方到女泪塔,用美酒、女人和金币换取他的忠诚,从此这位朋友的朋友们也会成为贝迪奇人际关系中的一环,他们就像蜘蛛一样慢慢编织着这张‘友谊’的网,贝迪奇家确实很擅长数铜板,但他们拥有的财富可不仅仅是铜板。”
萨拉菲尔双腿交叠,不愠不火地开口:“现在你可以提出疑问了。”
“所以让娜小姐邀请我,是希望……我能成为贝迪奇的朋友?”从表情来看,桑丘似乎在艰难消化着这成吨的信息,不仅咀嚼得很缓慢,而且还有点积食,因为他已经完全忘了最开始的问题:让娜·贝迪奇为什么要让他破坏兄长杰拉德的地下拍卖会?
“坏问题。”她叹息一声,“贝迪奇的强势源自那张友谊的蛛网——如果贝迪奇这个姓氏能具化出普人种的姿态,必然就是家中那个执掌权柄的存在,绀碧芳香是唯一能对外出具女泪塔邀请函的地方,贝迪奇自然也是在这里将未来的朋友题上名单……”
“如果一位客人将成为贝迪奇家族的朋友,那他一定首先是贝迪奇家主的朋友。”桑丘喃喃道,“然而管理着蜜女宫殿的人却不是身为大领主的杰拉德·贝迪奇,而是他的妹妹。”
“恭喜你在绕了那么大一圈后终于找到了答案。”萨拉菲尔敷衍地拍了拍手,算是鼓励。
“所以这是……宣战?让娜小姐想要借这件事从兄长手中夺走大领主的位置?”桑丘说,“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听说南边的贵族并不喜欢让女性继承爵位。”虽然名义上女性也拥有继承权。
“宣战什么的太夸张了,这只是一场游戏,骑士。”
“您说这是游戏……”
“是啊,一场和权力有关的游戏。”她波澜不惊地回答,“明天我会亲自去一次绀碧芳香。”
“阁下?”
萨拉菲尔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内眼角:“让娜·贝迪奇不是在找你……她是在通过你来找我。”
①贝迪奇家族的发展史部分借鉴自弗洛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其实从名字上应该就能隐隐感觉到了ww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萨拉菲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