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下了朝会回宫时路过御花园,只见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一片姹紫嫣红中,有身着浅碧色宫装,玉环金钗的美人拿着轻罗小扇在追扑一双彩蝶,裙摆上拿银线绣了玉兰花,素雅别致,美人芙蓉面,眉目绚然,一派烂漫之色,与春花交相辉映,倒比鲜花还娇艳明丽。
帝辛不由驻足,望着那一双彩蝶被一番追扑,晕头转向,往一丛凤尾竹后边躲避,那宫装女子不甘心,见四下无人,不顾宫婢劝阻,竟要踩着嶙峋怪石去扑,眼看着绣鞋已踩上凹凸不平的石块,石上长了青苔,冷不防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宫婢惊呼,那女子却借力一个旋身,利落飒爽,平平安安落地。
帝辛松了一口气,沉声训道:“明知危险还要去做,真摔着可怎么办!”
那宫装美人不是别个,正是西宫贵妃黄月容,武成王之妹,入宫已有十年,帝辛素来喜爱她活泼爽朗,最常去的便是她宫里,她却至今未有子嗣。
说来也奇怪,帝辛有一后二妃,中宫姜王后,西宫黄贵妃,馨庆宫杨妃,却只有姜王后育有二子,贵妃与杨妃皆无所出。
自十年前帝辛巧合之下知晓姜王后背叛一事,更令他觉得厌恶的是姜王后做出背叛之事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他十七岁娶姜氏为后,十八岁有了长子殷郊,后宫仅姜王后一人,弱冠之年有了次子殷洪,不料却是当头一棒,当年之事,帝辛并未声张,只作不知,算是给姜王后留了几分颜面。
之后,黄贵妃与杨妃先后入宫,却至今未有所出……说不怀疑是假的,帝辛也是宫里长大的,自然见多了后宫争宠的戏码,却是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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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贵妃回头见是帝辛,眼前一亮,不由眉眼弯弯,未语先笑:“妾身的本事,大王还不知道么?哪里就能摔着了。”
帝辛无奈地摇了摇头。
黄贵妃笑着过来挽他的手臂,拉着他往那边走,软声央求:“妾身喜欢那对彩蝶,却怎么也抓不到,大王帮一帮妾身罢。”
帝辛一边跟着她走,一边打趣道:“武功高强的贵妃娘娘尚且抓不到,孤又怎么能抓得到呢?”
黄贵妃娇嗔地望了他一眼,伸手给他指:“喏,在那儿呢!大王快看!”
“知道了知道了。”
于是朝服还没来得及换的商王叹了口气,认命地挽了挽宽大厚重的衣袖去帮爱妃捉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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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卜卦一事,帝辛虽未曾为难姜王后,却又待她冷淡了几分。
就这样过了不久,这日帝辛正在批奏章,忽而内侍匆匆进来,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帝辛拿刻刀的手顿了顿:“喜从何来?”
内侍道:“方才黄贵妃娘娘宫里的侍女来报,贵妃娘娘有喜了!”
刻刀“当啷”一声掉在青石地板上,帝辛起身:“当真?”
内侍道:“御医诊过脉了,千真万确,已两月多矣。”
帝辛绕过长案,也没顾得上掉在地上的刻刀,健步如飞地赶往黄贵妃宫里。
黄贵妃靠在床头上,笑着望着他:“大王……”
帝辛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爱妃觉得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黄贵妃摇头:“妾身无碍。”
帝辛柔和了眉眼:“爱妃安心养胎,万事有孤呢。”
姜王后寝宫——
宫人静悄悄地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地板上杯盘狼藉,还有未干的水渍,陶杯花瓶的碎片溅落地到处都是,原本插在花瓶中的花枝零落不堪。
王后满脸阴霾:“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那个贱人竟有孕了!若是公主便罢了,若诞下的是位太子,对我的郊儿来说岂不是威胁?”
王后的贴身侍婢名唤兰娟的,俯伏在地,恭敬道:“王后娘娘息怒,贵妃腹中王嗣能否平安降世还是未知呢。”
王后冷冷道:“你这是在撺掇本宫谋害王嗣?好大的胆子!”
兰娟忙道:“婢子不敢,娘娘明鉴!”
王后冷哼了一声:“愚蠢!殷商过了近十年好不容易迎来第三位王嗣,如果不能平安降生,大王将如何看待本宫?天下将如何看待本宫?动动脑子想想!你们犯蠢,莫要连累本宫。”
兰娟不敢再说话。
王后又道:“交代下去,都管好自己,把不该有的心思掐断了,若有谁想对贵妃腹中王嗣下手,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兰娟忙应:“是。”
消息传到馨庆宫,杨妃揉皱了手里的丝帕:“她竟然有喜了……”
王后会这么说并不奇怪,不论是大王还是前朝,都分外重视这个孩子,而且殷商已经有了两位太子,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孩子出事了,不管是谁做的,这顶帽子都势必会扣在姜王后头上。
嫁入宫中近十年来,如果说姜王后手里是干净的,杨妃第一个不信,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后宫除了她别无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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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有孕,思念家人,帝辛准许武成王携家眷入宫探望妹妹,并在御花园设宴款待。
席间,帝辛借口有政事离去,好让他们一家人说说话。
武成王幺子唤作天祥,年方十岁,脸颊还带着婴儿肥,虎头虎脑的,甚是讨人喜欢,乖乖巧巧地喊“姑姑”。
黄贵妃欢喜地连声答应,唤他近前。
黄天祥回头看了看父母,见他们点头,方才上前。
黄贵妃让他在身边坐了,拿盘中的糕点果子与他吃,问了许多话,才打发他回父母身边。
聊了没多久,就到了宫门落钥的时辰,帝辛遣了侍从来送他们出宫。
贵妃心里涌上了一些离别愁绪,强颜欢笑与哥哥一家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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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己是后宫最后一个知道黄贵妃有孕的,她听了就过了,根本没往心里去。她在发愁另一件事,前些日子西伯侯一事闹得有些大,女娲娘娘曾言“凤鸣岐山,明主已出”想必说的就是西伯侯了,可如今“明主”被“昏君”关起来了,得想个法子捞出来呀。
不等她想出法子来,她的麻烦就来了。
馨庆宫杨妃到了寿仙宫,亲亲热热道:“妹妹进宫许久,本宫现在才来拜访妹妹,妹妹不会责怪姐姐罢?”
妲己腹诽谁是你妹妹,却还得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怎么会?姐姐今儿个能来,妹妹欢迎还来不及呢。”
杨妃饮了茶,蹙了蹙眉:“哎呀,妹妹平日就喝这种次等的茶叶么,那些个奴才,真真是该打!”
妲己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道:“这……妹妹觉得这种茶叶就已经很好了。”
杨妃放下茶盏,探身拉了妲己的手:“妹妹身为冀州侯嫡女,在家肯定是千娇万宠,哪里能受这等委屈。妹妹怎么不来找姐姐帮忙呢?”
妲己笑容僵了一下,强忍着抽手的冲动:“妹妹初来乍到,怕打搅到姐姐……”
杨妃热情道:“快不必如此!我今日一见到妹妹你,就跟见到亲妹妹一样,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以后呀,有事,就到馨庆宫找姐姐。”
妲己装出欢喜地不知所措的样子:“当真么?妹妹常听宫人说杨妃姐姐待人真诚,贤良淑德,今日一见,才知半点不是虚言。”
杨妃在寿仙宫待到日落才离去。
妲己陪她虚与委蛇了一下午,只觉得心累不已,但杨妃突然造访,定是有什么目的,妲己只装着单纯好骗的样子,且看她要做什么。
此后几天,杨妃日日找妲己说话,或者自己亲自过来,或者打发宫婢来请妲己去馨庆宫,她有意亲近,妲己又有意奉承,很快便无话不谈起来。
这日午后,两个在馨庆宫庭院里吃点心,杨妃似是不经意道:“贵妃有了身孕,也不见出来走动了。”
妲己不动声色道:“娘娘有了王嗣,自然要仔细着些。”
杨妃迎着阳光打量自己涂了大红指甲的纤纤十指,漫不经心道:“大王一向就偏宠她,现在又有了喜,自然是春风得意。”
妲己小心翼翼道:“听说贵妃娘娘入宫十年了,怎么突然就有喜讯了?”
她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听在杨妃耳中,却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脸色当即就有点不好看了,她放下手,语气略带嘲讽:“大概是本宫自己不争气罢。”
妲己心中重重叹了口气,竟然没听出自己的提醒,罢罢罢,真是白费心思,以后还是远着她点罢,免得传染。她也不再多言,扯了别的话题,没聊一会子,就告辞了。
妲己刚走,杨妃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了下来,衣袖一挥,手边的茶杯就被甩到了地上。
杨妃贴身侍女名唤落英的,忙道:“娘娘息怒!”
杨妃哼了一声:“本宫唤她一声妹妹,那是抬举她,她竟不识好歹,揭本宫短处。是本宫脾气太好了不成?一个刚进宫就失宠的妃子也敢爬到本宫头上来!”
落英没敢吭声,杨妃抬手,她立刻机灵地将手递了上去,扶着杨妃起身:“罢了,本宫本想帮她引见一下大王,现在看来,真是瞎了本宫一番好心。”
落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不敢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想,“子嗣”是杨妃娘娘的痛处,这苏美人偏偏戳娘娘的痛处,怨不得娘娘生气,只是苏美人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杨妃娘娘十年无子,却能与黄贵妃娘娘平分秋色,甚至也不怎么害怕王后,就足以见得她绝对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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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七个多月过去,黄贵妃平安诞下一子,帝辛大悦,赐名“武庚”,极尽宠爱。
不知是因为贵妃是习武之人还是什么,武庚不止十分康健,而且哭声嘹亮,震耳欲聋,两三岁时,就展现出了极高的武学天赋,而且极聪慧。最让帝辛高兴的是,武庚并不像殷郊殷洪那样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而是十分亲近他,甚至敢扯着他的头发使劲拽,让帝辛十分无奈的同时,却也更加疼宠他。
连微子启回来都没怎么影响他的好心情。
帝辛并不喜欢他的王兄微子启,更是因为那件事对他甚为厌恶,不然也不会把他赶到东夷那边去公干。
微子启在东夷待了近十个年头,回到朝歌,顾不得修整,先进宫述职。
帝辛虽然厌烦他,却也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并没有为难他,架不住微子启自个儿心虚,述完职就急着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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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过半年,寒冬料峭,马上便是“改岁”,这是一年中的大日子,举国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除夕祭神祭祖之后,宫里举行夜宴,君臣同庆。
王室在高台之上,帝辛与姜王后坐于主位,宫妃坐于王后之下,太子及宗室之位在帝辛之下。然后高台下群臣次第排开。
武庚年幼,本应与其母黄贵妃一席,帝辛却逾制,命宫侍设了小榻,将武庚置于其上,放于身边看护。
比干见此目光一凝,却也未说什么。
姜王后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却还要端着王后的架子强颜欢笑。
微子启目光闪了闪,笑言:“这便是三太子了?果然像极了大王幼时。”
帝辛本不欲搭理他,但没有人不欢喜听见别人说儿子像自己当年,遂道:“王兄果然好记性,三十年前的事都记得如此清楚。”
微子启微笑道:“臣毕竟虚长几岁。”
帝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再开口。
歌声袅袅,舞姿婷婷,宴会热闹非常。
帝辛关注点却并未放在歌舞上,而是专注于喂武庚,歌舞哪有亲手喂儿子有乐趣?
再次看到帝辛将一勺五谷粥喂进武庚嘴里时,姜王后面上不显,捏着筷子的手却暗暗使力,“第十一次”,她恨恨地想,“郊儿幼时都未曾得他如此对待。”
姜王后故作从容地放下筷子,有意转移帝辛的注意力,实现不经意扫到妲己,微微一顿,心中便有了主意,进言道:“大王,妾身听闻苏美人雅擅歌舞,不若给苏美人一个机会?”
帝辛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善。”
王后笑容满面地向妲己道:“苏美人,还不快谢恩?”
妲己愣了一愣,忙起身道:“谢大王,还请允妾身换上舞衣。”
帝辛颔首,妲己便入偏殿。
须臾,有乐姬轻按檀板,妲己款款而入,闻声起舞。真是腰肢如柳,霓裳缥缈,步若轻点仙云,姿如嫦娥赴月,真是音如幻月,人间绝色!
一曲靡靡之音,直迷那人间君王,九间殿中,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帝辛一双眸子仍是清亮,看此殿中乱象,他勃然色变,厉声喝道:“停下!”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殿中众人猝然惊醒。
妲己早已俯伏在地,吓得瑟瑟发抖。
青丘毕竟不是女儿身,根本不会跳舞,方才情急之下,只得把妲己唤出来威胁一通让她自己跳,自己隐在一边。
妲己跳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支舞,还没这么大威力,厉害的是狐族魅术。可是令他惊惧的是,竟然对商王无用!
见事情不好,忙附到妲己身上,叩头便拜:“大王恕罪!”
帝辛面色冷沉:“来人,将此妖女押下去,即刻送回冀州侯府上。”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怎么跳的好好的,大王却龙颜大怒,甚至要将苏美人遣回娘家?
青丘暗道不好,帝辛却不肯给妲己解释的机会,摆手令侍卫带妲己下去。
妲己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于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自是惊恐不已。回到冀州侯府,更是向父亲倾诉满腹委屈,苏护既心疼又无奈,只有不住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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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 遇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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