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寒来暑往,须臾便过了四载春秋,西伯侯被囚于羑里也已七载,帝辛从那时起也没再管他,西岐却坐不住了。
西岐,西伯侯府——
西伯侯夫人太姒这日召来世子伯邑考训斥:“汝父曾言七年为期,如今七年已到,为何不去朝歌救回汝父?”
伯邑考恭敬道:“回母亲的话,如今七年已至,父亲之意,若未归,则儿去往朝歌。母亲不必忧心,儿已与众位先生商议定,此去朝歌,必使父亲平安归来。”
次日,伯邑考带了三样礼物与随从,辞别母亲,登上了去朝歌的车,尚不知,此一去,路途遥迢,再不能回。
半路上伯邑考救了一位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女,少女衣衫灰扑扑的,但能看出料子精致,又不见仆从,料想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己跑出来了。
那少女说自己要去找哥哥。
伯邑考便问她哥哥在哪,少女想了半晌,说了两个字:“朝歌。”
伯邑考又问她哥哥姓甚名谁,少女犹豫着不肯说。
伯邑考也不好逼问,宽慰道:“无妨,在下也正要去往朝歌,姑娘可愿随我一起,路上遇到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下。”
少女问他:“你是谁?”
伯邑考温言道:“在下是西伯侯世子,姑娘唤我‘伯邑考’便是了。”
少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伯邑考……你长得真好看啊,跟我哥哥一样好看。”
伯邑考闻言只是笑笑:“姑娘谬赞了。”
少女道:“你别总姑娘姑娘的,我又不叫姑娘,我有名字哦,我叫‘心月’,你叫我名字嘛。”
到达朝歌已是三个多月后,伯邑考顾不上修整,先去了比干府上。
比干很欣赏这个温文有礼的年轻人,听他说完来意却迟迟没有应下:“此事老夫做不了主,还要进宫请示大王。”
伯邑考道:“还请您多多美言几句,家母和弟妹甚是想念父亲。”
比干安排伯邑考在府中住下,便进宫去了。
伯邑考安排已毕,忽然想起路上遇到的那位姑娘,那位心月姑娘一入朝歌城就走了。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安全,伯邑考本想将她送至兄长处,心月拒绝了,说自己不会有事的,她想起兄长在哪里了,她拒绝地坚定,伯邑考也不好再强求,也不知她可找到兄长没有?
心月确实找到了兄长,不过她兄长见到她并不高兴,还大发雷霆。
青丘头疼不已:“谁让你来的?偌大个青丘之国还不够你祸祸吗?”朝歌乃是非之地,这傻丫头傻乎乎地跑来,长老们是怎么看着她的?!
心月正是青丘狐的妹妹心月狐,因太过思念兄长,就瞒着长老和胡喜媚,从狐族所居青丘之国跑到了朝歌,刚见到兄长,还来不及欣喜,就先遭到了一通责骂,顿时就不高兴了:“哥哥不欢迎我就算了,还凶我!伯邑考就不会这样凶我!”
青丘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急切道:“你说你遇到了谁?伯邑考?!”
心月狐被兄长的神情吓了一跳:“是,是啊,怎么了嘛?”
要不是亲妹妹,青丘早把她揍一顿扔回青丘了:“怎么了?你惹上大麻烦了!那伯邑考……”惊觉险些说漏嘴,青丘生生止住,喘了几大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总之,你现在就走,立刻走,哪都不许去,回青丘,听见了吗?!”
在心月狐的记忆中,就算是小时候调皮戏弄长老,兄长也只是板着脸教训她,从没这样疾言厉色过,她虽天真,可到底不蠢,知道事情不小:“好吧,不过我得先去找伯邑考告别。”
青丘狐严厉道:“不许去!谁都不许见,立刻回青丘,不许回头!”
心月狐惊诧于兄长的严肃,只得应下:“好吧。”
见青丘面色稍缓,她又抱着他胳膊撒娇:“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心月这不是想哥哥了才来的嘛……”
她一撒娇,青丘哪还舍得生气,叹了口气,宽慰道:“就快了。”
心月不依不饶:“那是多久?”
青丘斟酌了一下:“不过二十来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我就回去了。”
心月狐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高兴道:“那到时候哥哥要天天陪心月去百花谷,不许再处理枯燥的事务不理心月!”
青丘之国四季如春,有一片山谷,占地极广,常年开满了鲜花,各式都有,美不胜收,风一吹,沁人的香气就顺着河谷飘下去,整个青丘都沉浸在花香中。
想到了家乡,青丘脸上浮现了温柔的笑容:“好好好,哥哥答应你就是。”
心月伸出右手小指:“那哥哥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们发誓。”
青丘纵容地笑着:“拉钩上吊一万年不许变,若说话不算话……”他顿了顿,眸中浮现一抹狡黠,“心月就变成一只小花猫哈哈哈……”
心月狐气得跺脚:“哥哥!”
青丘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啦,快走吧。我让城外的狐狸护送你回家。”
心月狐依依不舍:“哥哥……那我走了,回家等你哦。”
青丘点了点头:“路上当心。”
没过几天,青丘控制着一个宫婢的身体,从御花园路过,无意中听到两个宫婢在讨论,本不想多生事端,其中一个说了一句话,止住了他的脚步。
“听说了吗,杨妃娘娘新得了一张狐狸皮的大氅!”
“怎么没听说,我听落英姐姐说呀,那不是一般的狐狸皮,有六条尾巴呢!说不定是只狐妖……”
青丘满脑子都是“狐狸皮大氅”“六条尾巴”“狐妖”,自己妹妹心月狐,正是六条尾巴……
他颤声问道:“那件大氅,可是雪白色的,就像雪一样的?”
那两个宫婢只当她也听说过:“可不是,听说啊,可漂亮了,杨妃娘娘爱不释手呢。”
青丘眼前一黑,强撑着又问:“杨妃娘娘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件大氅?”
宫婢道:“听说是西伯侯世子献给大王的,大王体恤杨妃娘娘照料三太子辛苦,就赐给了杨妃娘娘。”
青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满脑子都是六条尾巴的狐狸皮大氅,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不,不可能,自己妹妹虽然贪玩不肯好好学法术,但再怎么不成器也不会被几个凡人杀了的。他必须得亲眼看看那张狐狸皮。
兰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青丘离开了她的肉身,找机会附身了杨妃心腹落英。
彼时落英正侍立在杨妃身侧,而杨妃正在细细抚摸欣赏新得的大氅。
青丘一夺了落英的躯壳就再也无法调转视线——他总不能连自己妹妹的气息都认不出来!
他手心依稀残留着妹妹发顶的温度,转眼间……转眼间她就只剩了一张皮毛!
青丘瞬间崩溃,他离了落英的躯壳,径直化风去了宫外,循着血腥味一路找过去。
最后,他站在一座府邸面前,愤恨地红着眼,几乎要泣血。府邸有门神守护,青丘进不去。
而这正是比干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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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辛召心腹议事,期间比干禀明西伯侯世子伯邑考赴朝歌救父一事。
帝辛听了,无甚表示:“众卿以为,该当如何?”
比干先是一礼,然后方道:“老臣以为,西伯侯囚于羑里业已七载,伯邑考既至,不如顺水推舟,放他回去吧。且近日游魂守将窦容上奏,东伯侯动作频频,恐有不臣之心。”
武成王奏曰:“启禀大王!臣以为,放归西伯侯无异于放虎归山,竭时其若与东伯侯联合,必东西夹击,威胁社稷。”
比干接道:“武成王所言有理,不过西伯侯已经七年未归,伯邑考亲至朝歌,如不放人,臣只怕到时候南伯侯与北伯侯会心有疑虑……”
帝辛面色沉沉,终于开口:“孤亦顾虑此事。东西作战,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粮草不接,将士疲于奔命,此乃兵家大忌。”
殿中气氛一时沉寂。
少顷,帝辛又道:“王叔可还有事要说?”
比干奏曰:“大王先前所言废除奴隶殉葬,臣以为,此事不妥。”
帝辛道:“奴隶亦为殷商子民,亦为人命,孤废除奴隶殉葬,有何不妥?”
比干道:“祖制不可废,此令一出,上下莫有不反对者。”
帝辛反问:“奴隶也反对吗?”
比干一顿:“这……”
帝辛道:“此事押后再议。羑里七载,想必他应该有所悔悟了,就放他回去,量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孤就于明日上朝时见一见那伯邑考,看他有何话说。”
几位心腹对视一眼,行礼应是。
又说东伯侯一事,闻太师与武成王皆请命。
帝辛念及朝歌兵力布防,思虑再三,遂请太师率一万精兵赶赴游魂关。
太师领命日夜兼程,赶到游魂关,接替守将窦容指挥将士,随时准备暴揍不老实的东伯侯。
次日,九间殿——
朝议事毕,比干出列,奏曰:“启禀大王,西伯侯世子求见,已至阶下等候。”
帝辛即命:“宣。”
侍卫通传:“宣西伯侯世子觐见!”
伯邑考听见通传,整衣肃容而入,俯伏跪地:“西伯侯世子伯邑考,参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辛打量着礼仪周全,谦良恭顺的西伯侯世子,实在是很难生出不喜,于是和声道:“免礼平身。”
伯邑考恭恭敬敬:“谢大王!”
腰直肩展,抬首垂眸,立如松柏,既不失臣子本分,又不失世子气度,简直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殿中群臣心中暗暗赞叹,好一个芝兰玉树的青年才俊!
帝辛心中亦赞赏不已,若是下任西伯侯是这个年轻人,确实再好不过,西伯侯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伯邑考献上礼物,为父求情,言辞恳切,闻者莫不动容。
比干等一干重臣皆求情,帝辛故作沉吟半晌,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放西伯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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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去了城外狐狸洞,赫然发现洞中腥臭难闻,血流成河,十几只狐狸全都被屠戮殆尽,甚至都被剥了皮,血肉模糊!
这都是他留下保护妹妹的族人!
虽然早有预料,心月罹难,这些护送的狐狸**不离十也已遇害。可猜测和亲眼看到这出惨状,终究是有差距的。
青丘心里悲愤难当,悔不当初。若要早知道就算接下女娲娘娘密旨,也会害死自己妹妹,那还不如不接,就算女娲娘娘降罪,他们起码还是死在一起的……
他简直不敢去想,心月临死前,是不是拼命呼喊着"哥哥救我",而他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在为霍乱朝纲绞尽脑汁!多么令人绝望呐!
若是早知道……罢了,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
伯邑考!比干!帝辛!杨妃……甚至殷商!他发誓,必要他们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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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宫廷设宴,君臣同乐,伯邑考为谢君恩,主动提出抚琴助兴,帝辛欣然应允。
青年端坐,将七弦古琴置于膝头,指尖随意拨弄,铮铮淙淙的琴音流泻而出,空灵绝响,宛若天籁。
大殿中一时悄然无声,皆凝神细听,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
直到铮然一声弦响,方知一曲终了,殿中众人皆抚掌称赞不绝,帝辛赐赏,伯邑考谢恩归座,夜宴气氛更烈,直到深夜才各处散去。
先前琴音叮咚,引来青丘狐,他因心月狐惨死也记恨上了伯邑考,见是他抚琴,竟心生一条毒计。
他趁子时阳气最弱,夺舍杨妃,装作头疼,半夜里闹腾起来,馨庆宫上下不得安宁。
宫人一面去请御医,一面赶着去告知帝辛。
彼时帝辛正为政事烦扰,听闻宫人来报,不悦地微拧了眉,因杨妃从不耍这些小手段,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头疼就去找御医,孤又不会治病。”
青丘正躺在床上装病,御医自然瞧不出什么来,只道可能是有些风寒,开了一些治风寒的汤药便退下了。
落英对杨妃忠心耿耿,亲自煎了药奉上,正碰上宫人如实回禀,青丘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令她们退下,不要打扰自己休息。
落英将汤药放于小案上,放下床帐,方躬身退下,掩上了门。
青丘听得脚步声走远,立即翻身起来,看到案上的汤药,随手就泼进了花盆里,然后细细捋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帝辛的不在意于他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影响,反正他只需知道“杨妃犯了头疼且疼得厉害”,这就够了。
第二天上午相安无事,午时一过,青丘就嚷着头疼欲裂,落英等连忙去请御医。
这次帝辛听说后倒是来走了一趟,只嘱咐好好休息云云,他还有政事要处理,并未久待,不过一刻钟就走了。
若是原本的杨妃或许会黯然神伤,但是现在是青丘狐,他害怕露出破绽,巴不得帝辛赶紧走,不来才好呢!
如此一连闹了三四天,青丘觉得差不多了,这日派人去请帝辛,准备实施下一步计划。
帝辛正好刚处理完政务,思及杨妃头疼之疾严重,如今后宫事务皆压于其一人之身,焉知不是劳累过甚之故?顿时心生愧疚,于是随着宫人过来了馨庆宫。
改岁,即春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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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回 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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