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捕快被运到雁宕客栈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这突如其来的事故理应让所有人都奔过来看,但也不一定是绝对的。
有人为其唉声叹气,也有人冷眼相待,更有人在背后幸灾乐祸的窃喜。
“侯捕快死了吗?”黄里长顾不上从榕树枝头摘下鸟笼,惶乱不安地赶过来,嗓音颤抖地向乡民急问道。
吴木匠面带悲伤地回答,“能不死吗?从那么老高的悬崖上摔下来有好啊?脸摔变了形,衣服都被血殷透啦,半路上就断气啦。”
圆通和尚、杨掌柜从屋子里闻讯出来,当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后,两个人微蹙的眉头瞬间舒展了,像卸去了压在胸口上的大石头。
出家人用埋怨的口气数落着,“这么不加小心啊,爬山可不如走平地,下面要留心沟沟坎坎,上面还要提防落石滑坡。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是命啊!”
杨彪带着讥讽的腔调说:“人要积德啊,整天寻摸要人家断子绝孙,到头来自己先断了根。”
“嗯呐,害人终害己,自认为有多聪明哈,说这个是乱党,瞅那个像逃犯,一天到晚满山界乱窜,看他就不是好嘚瑟。老天若要人灭亡,必先让他猖狂,这回消停了,不嘚瑟了吧?”瘸着腿的伙计揶揄地跟风道。
“老刘呢,怎么只有驴子回来啦?”里长注意到驮着水桶的毛驴,可没看见运水的刘庆东。
吴木匠“哦”了一声,提高声音告诉他,“我差点儿忘了,在来的路上,遇到那个戴着玉石片子的老哥,让我把驴子赶回来的。他急着去山里了,说是要去罗汉寺找姓徐的兄弟。对啦,圆通师父,那老哥让我把这锤子捎给你,还说,若是你回寺了,就交给杨掌柜。”
只见木匠从肩上的褡裢里掏出铁锤子,递给不知所以然的和尚。“是我的那把锤子。”杨掌柜对它太熟悉了。
“大家让开些,先把人抬到他的屋子里去,天要下雨啦。他住哪个屋子呀?”吴木匠吩咐着同伴往里走,他们在伙计的指引下抬进了捕快住的房间。
木匠喊着里长与和尚一起进屋,有话要与他们说。待他俩进了房间,他让其他人全出去,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和一具死尸。
吴木匠让黄天浩取来鸟笼子,再叫出家人将铁锤放进去,那两个人一个是不明其意,一个是惊魂不定。圆通打开笼门把锤子搁进去,顺顺利利还有富裕呢。
“放在笼子里做什么?”圆通不解地问。
“是那个老哥让这么做的,说是一定要在师父的面前证实一件事。他还让我给你捎句话,说是今天在大龙湫遇上了采药的牛大力,据大力说在黄家大少爷出事那天,他正在大剪刀峰的崖壁上采石斛呢,看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只是离得太远,辨不清是谁。先是一个人走进山谷去看瀑布,谷口有人在遛鸟,还掏出一卷纸贴在树上,不多时又来了一位年轻人。老头子从笼子里拿出个东西,交给了这个人,那人径直到大龙湫把人砸死的。遛鸟的在外面放哨,有人来了便吹口哨,拦着不让外人通行。之后年轻人把凶器藏在草丛里,没想到被人发现拾了去。后来那个坏老头去了水边,溜走的杀人犯又牵着毛驴回来了,在谷口的地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弯下腰将它捡起来,使劲扔到锦溪岸边啦。后来还是牛大力找回来的,就是这把铁锤,像是杨掌柜用过的那把,便交给打水的老哥,让他捎回客栈来。对,就是这些,他对我们讲的就这么多啦。”
“你们?他都跟谁说啦?”黄里长惊惧地张大了嘴巴。
“当然是我们这些救人的啦。”吴木匠坦然地说,“你们可以走啦,我要去修车子,车子修好了,我们把尸体运到乐清县衙去,报官缉拿那两个凶手。”他不待那两个人说话,抽身到外面找车主去啦。
关闭的房门阻隔了一切,屋子里面发出瘆人的低吼和哀嚎的讨饶声。可一转眼全都风平浪静了,静默了片刻,两个人一前一后像没事人儿似的走出来,一个奔向自己的房间,一个把伙计李三拉到一边咬起耳朵。
房间的隔音马马虎虎,对于耳力超群的人来说如同虚设。
不大会儿,听见隔壁的杨掌柜回来了,他焦急地说事不宜迟,那个讨厌的捕快出人意料地摔死了,不用再等夜深人静上路啦。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林翔凤,袁崇焕的表弟。管和尚叫罗立哥,让他拿出当年在宁远大捷当炮头的豪气来,不要瞻前顾后。他支持另两个人的打算,把孩子带走,去北边投靠义军。那两个人被称为表侄子袁天赦和长风道人,这道人说是袁崇焕的族叔袁玉佩派来接孩子的。
突然听到圆通和尚哈哈大笑,笑够了又放声大哭,然后颇为激动地说,今天终于弄清楚谁是自己的儿子啦,这几年回乡来被人蒙在鼓里,错把外人当成了亲生骨肉。他的堂弟罗横也不中用,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风流事,说小时候在白箬岭便认识永松,永松身子骨弱,人瘦瘦的,爱做些弹弓之类的小物件,十几岁就出外闯荡去了,这些话完全误导了他。
其他几个被他又笑又哭的搞懵了,他儿子黄永松不是死了吗?都劝慰他想开些。
“黄永松不是我的儿子,他是魏忠贤手下的太监,是我儿子罗永松带他来台州的,他无家可归,做了松儿的替身。我儿子是李三呀,他原来所说的全是编造的,其实是名死士。而且最初也是佩公的属下,是大将军送给魏忠贤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大家这才明白。和尚还告诉他们,捕快也是松儿杀的,那家伙太狡猾啦,看出了破绽要坏事。黄天浩那老小子让李三跟了去,打成重伤推下悬崖,本意是拿走告示,嫁祸给袁崇焕的后人。
接着,圆通表示同意把孩子送往北方去,可提出不能都送走,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把姑娘大美留下,还由林翔凤抚养。他也留下不走,会保护好大美的,以此报答大将军的恩情,世代做袁家的忠实仆人。还特意要求让儿子与他们一起走,确保小公子的安全,做到万无一失。
那边在商量着北上的路线,这边的房门被人推开了,陈峰等三个江湖好汉走进来。
“峰哥,这家伙摔得可够惨的呀,浑身没有好地方,脑袋上裹得像马蜂窝。”是矮个子在说话。
那个叫做陈峰的头目俯下身子细看,“他不是坠崖摔死的,浑身都是伤,你们看这衣服上的血迹,是被人先打成重伤,然后抛下山崖摔死的。人们都说他是个察子,自然有些功夫,杀他的人武功不孬嘞。”
“峰哥说得有理,看得比我们透彻。”是高个子在一旁发出赞许。
“这个官府的狗子死有余辜,没做什么好事。”陈峰恶狠狠地说。
接着是矮子的声音,“他极有可能是那个伙计杀的,峰哥你让我去山里各寺庙转转,我在路上瞅见了他,他的瘸脚是装的,夹着把雨伞行走如飞,身上有功夫,我使出全力都撵不上他,这小子绝不是等闲之辈。”
“客栈伙计杀了住客,图啥?他们有仇啊?”高个子无法理解。
陈峰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这家客栈不简单啊,俺及各晌午头儿去河边解手,听个孩子蹲在那里瞎嘟囔,用石头抠着土玩,说他的哥哥不是男的,说女的木有小**,还埋怨他爹次毛,这家木牛他豆得败光哩,后来别人说那是这家的二少爷。”
“他哥哥不会是太监吧?偷偷从宫里跑出来躲在家里。”矮子徐东升马上反应过来。
陈峰还是那么有条不紊地说:“我在想会不会是九千岁的人呢,躲起来不敢声张。刚才我那老师侄托木匠给我带话,说这家的大少爷是被人杀害的,并不是病发身亡的,还极有可能是两个人联手作案,那客栈伙计是其中一个。难道伙计是最后一个死士,他并未出家,逼迫里长杀死了亲儿子。”
“峰哥,峰哥,今天早上住店时,我不是牵马去了嘛,走在后面。看见一个和尚,一个老道,还有个长着酱块子脑袋的小子进隔壁那屋啦。”大个子想起之前的事儿。
“这就对啦,不管和尚,还是老道,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客栈,其中必定有勾当。”矮个子抢着说出自己的猜想。
“那还等啥?操家伙先抓住那个伙计,免得他又脚底抹油跑咧。”为首的一声令下,三个人冲出房间,去取家伙对付认定的敌人。
不大会儿的工夫,院子里便传来兵刃的相击声,和情急之下的嚎叫,是三个汉子围住伙计李三大打出手了。
“峰哥,你看他的腿根本没事儿,就是装出来的。”矮个子徐东升呵斥道,“阉党余孽,放下武器!饶儿不死。”
“东升说得不错,交代你的同伙在哪里,爷给你个痛快的,否则扎你个千疮百孔,让你生不如死。”大个子赵玉炎大吼道。
手持铁掀的李三毫无惧色,左突右闪应对三面夹击的敌人,可毕竟猛虎抵不过群狼呢,对峙的时间久了,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伙计步子有些凌乱之际,从杨掌柜屋子里冲出两个人来,看他们身形敏捷,招式凌乱,都是武林高手,谁会想到他们曾经身经百战,是视死如归的抗击后金的勇士呢。
这下子,争斗的天平瞬间逆转啦,三个江湖好汉被人压着打,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大个子的身形稍有怠慢,被杨掌柜一脚踢中膝盖,当即扑通跪倒在地,随即跟上一掌击向他的天灵盖,结果可想而知,非死必伤。
“林兄弟住手!他们是自己人。”门口现出一位道人,他向攻击者大吼一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