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夜,北城的艺术区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苏晚独自一人留在“澄观”美术馆的地下修复室里。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宣纸、墨锭和松节油混合的特殊气味,一种能让他的心彻底沉静下来的味道。工作台上摊开着一幅亟待修复的明代古画,画芯脆化得厉害,每一次下笔都需凝神静气,如履薄冰。
他喜欢这份寂静,只有在面对这些沉默数百年的物件时,他才感觉自己是安全的,是被需要的,而非那个在人际关系里总是显得格格不入的“万人嫌”。
窗外雨声渐沥,为这片寂静更添一层隔膜。
突然——
“啪。”
头顶的灯管发出一声轻微的哀鸣,随即,整个修复室陷入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呼吸瞬间窒住。他最怕黑,童年那些被反锁在阴暗杂物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在黑暗中慌乱地摸索,试图抓住什么依靠。
然而,他抓住的不是冰冷的墙壁或工作台,而是一个带着体温、质感挺括的衣料。
紧接着,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腰侧,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更狼狈的踉跄。
“别怕。”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音色像被最好的丝绒包裹着的冷玉,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苏晚浑身僵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束冷白的光亮了起来。光线并未直接照射他的脸,而是礼貌地打在地面,映出来人锃亮的皮鞋鞋尖和一小片水渍。
他抬起头,借着她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沈砚清。
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肩头沾染着细密的雨珠,浑身散发着室外的寒凉湿意。可他扶在自己腰侧的手掌,却透着不容忽视的温热。他的面容在手机背光中显得轮廓分明,清俊得近乎凛冽,眉眼深邃,此刻正微微垂眸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温和。
“沈、沈先生?”苏晚的声音因受惊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怎么……还没走?”
沈砚清,这位年仅二十八岁便已在国内外艺术界声名鹊起的青年艺术家,同时也是他们这次特展的重要赞助人。苏晚只在几次工作会议上远远见过他,印象里是那种高不可攀、清冷禁欲的人物。
“下雨了,想起你的修复室似乎窗户密封不严,担心画作受潮。”沈砚清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充满了对艺术的负责。
苏晚脸颊微热,这才意识到两人过于贴近的距离,和他腰间那只尚未松开的手。他动了动,想不着痕迹地退开。
然而,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并未领会他的意图,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手机的光缓缓上移,照向了工作台上的古画。
“《秋山问道图》,”沈砚清念出画名,光线精准地停留在画作山体的一道裂痕上,“破损比预想的要严重。”
“是,尤其是这里,绢丝老化,接笔的难度很大。”苏晚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画上,专业领域能让他暂时忽略此刻的尴尬与……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心悸。
“完美的艺术品,总是格外脆弱。”沈砚清的目光从画作移开,重新落回苏晚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另一件更为有趣的藏品。“需要极致的耐心和……恰当的方法,才能让它重现光华。”
他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苏晚觉得被他目光扫过的皮肤,微微发烫。
“我明白,沈先生,我会尽力的。”
“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苏晚。”沈砚清终于松开了扶在他腰间的手,那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苏晚几乎要打个寒颤。“只是,有些美丽的事物,天生就需要被妥善收藏,小心呵护,远离任何可能的风雨。”
他的话像是前辈对后辈的提点,又像是一句模糊的预言。
“雨一时不会停,我送你回去。”沈砚清的语气不容拒绝,他侧过身,为他光让出一条通路,“夜晚路滑,一个人走,不安全。”
苏晚看着门外无边的黑暗和连绵的雨幕,再看向身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却在此刻给了他一个“避风港”的男人。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感激、不安和一丝被特殊关照的窃喜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麻烦沈先生了。”
他跟在沈砚清身后,走入雨夜。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为他挡开了大部分风雨,却也像一座沉默的山,悄然横亘于他原本封闭的世界之前。
苏晚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救命”邂逅,从他下午在会议室里,因为紧张而不小心将一滴茶水溅到项目书上,被沈砚清清晰地看到他锁骨下方那一小颗殷红朱砂痣时,就已经被写入了猎手的计划之中。
黑暗中,猎手精准地找到了他的猎物。
而猎物,正懵懂地,一步步走向那张为他精心编织的、温柔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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