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给我站住!胆子大了敢去厨房偷吃,给我抓住这个贱丫头!”
“大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江若腿不停,快嚼两下咽下馒头腾出嘴求饶,跟只猴似的在夜色中狂奔。
前头是死路,她回头瞅了眼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猛把吃的往怀里塞,然后停住,利落地转身跪下,双手合十举在胸口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大姐姐我错了。”
“错了怎么还跑。”追上来的江芷柔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向后招了招手,“打!”
又要被打,江若叹了口气,蜷住身子护好头。
婆子一脚踢在她的后背,她疼得吸了口凉气,使劲缩住身子。
还好,没从前面踢,馒头还在前头呢。
厨房连着三天没给她饭,大概是江芷柔吩咐的,她存的口粮吃光了,今晚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只能摸进厨房偷点馒头吃。
好饿,什么时候能打完。
这次打的时间格外长,江芷柔屋新添了一个会用鞭子的婆子,婆子急着在主子前头立功,鞭子裹着风刺破空气甩到她身上,江若终于忍不住呻吟起来。
早知道不这个时候出来了,江若脸侧在地上,看着远处石板路上淡淡的青色月光。
今日十五,月亮前覆着一层薄纱,不太亮,婆子的谩骂配上江芷柔的冷笑,还有她的惨叫,希望别吓到路过的人。
馒头叽里咕噜滚了出去,她瞪大眼睛,伸手去捞,还没碰到馒头手就被碾住。
骨头要断了吗?要是断了就难治了。
月光完全被释放出来的时候,江芷柔也领着人走了。
江若平躺在地上,眼皮沉甸甸的,她举起那只被踩过的手对着月光握了握,还能动,骨头没断。
她轻轻笑了起来,牵带起受伤的嘴角又疼得她头发昏。
江若躺着缓了会儿,慢慢爬起来,捡起已经被踩扁的馒头,吹了吹上面的灰,塞进怀里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进来,江若借着光坐到床上,从枕头下摸出药瓶,挖出来一点点,小心翼翼涂到脸上。
打人不打脸,江若嘟囔着。
抹好药,她把今晚偷的三个馒头拿出来,吃了一个脏的,剩下的藏到柜子里,上好锁。
无他,屋里有老鼠。
按理来说江家庶出小姐不该如此。
江家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当今家主是她亲爹江正,官拜左相,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而她娘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她四岁的时候她娘得了痨病,没挺过来,走了。
她爹子嗣众多,估计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在。
其实原来日子也还过的下去,帮厨娘打打下手,替人跑跑腿,再说几句嘴甜的话,有吃有喝,还能攒几两银子。
直到四年前的一天,江芷柔约手帕交来府里玩,她着急跑腿送东西,从假山拐出来后不小心撞到她们......
她成了几个兄弟姐妹解闷的人。
老鼠吱吱地从床尾窜过去,江若缩在被子里,盼着夜赶紧过去。
“还是看不见吗少爷?”长风在自家少爷眼前挥了挥,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被他称作少爷的人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他脸上无喜无悲,平和而宁静,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长风别哭了。再说眼瞎了有什么不好。”
最后一句话淡的像风,长风没听见,看着自家少爷如今的样子喉头一酸又要哭,“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少爷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怎么就......”
顾屿行有些无奈地寻声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别哭了。你去看看随风熬药怎么还没回来。”
长风走后,屋内霎地安静下来,顾屿行闭上那双看不见的眼,慢慢陷进黑暗的沼泽。
渐起的虫鸣,柔软的晚风,兰花的香气,他轻翘起嘴角,从未如此自在过。
半月前的一场火灾夺走了顾屿行的一双眼和一双腿,自此他目不能视,腿不能行,只能坐在轮椅上。
顾家长子成了一个瞎子和瘸子。
数不清的药材和名医在顾府进进出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让顾家主终于接受自己倾尽心血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成了一个废物。
那日,顾声铭淡淡地扫了顾屿行一眼,留下一句好好养伤便甩袖而去,自此再没来看过他。
他成了家族的弃子。
“六小姐,六小姐!”一个丫鬟把门拍的咣咣响。
“你找我什么事。”丫鬟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江若。
“赵管家找你。”
江若忽略她不耐的神色,“杏儿姐姐可知道赵管家找我什么事。”
“你知道我名字?”杏儿一脸惊讶,她不过见过江若两次,她主子还记她的名字记了一个月,没想到六小姐竟然记住她了。
“你长得好看,我第一眼就记住了。”江若笑着说。
杏儿脸一红,有些不自在。
江若试探问道:“不知赵管家找我什么事?”
杏儿道:“你别说是我说的,反正你一会就知道了,我这也不算说漏嘴。”
江若比了个缝嘴的手势,“谢谢杏儿姐姐。”
杏儿凑到她耳边极快说道:“您和大小姐的婚事。”
说完,自顾自走到前面带路了。
婚事,江若心莫名慌起来,她爹十七年了没记起来她,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她了,该不会是鸟门宴吧!
厨房的阿照给她讲,说这个鸟门宴故意引人去,实则暗藏杀机,不怀好意。
她心里算着攒的钱,再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亭子里的赵管家。
赵管家笑着迎上来,“给六小姐请安。”
江若不太适应别人给她跪来跪去的,忙道:“快起来。”
赵管家扫了扫袖子站起来,脸上的肉笑得一颤一颤的,“小姐,老爷惦记您,让老奴带您去前院。”
“你带路吧。”
江若只来过一次前院,还是在她娘死的那年。那时候她娘病得很重,手里也没银子,寒冬腊月的,大夫人克扣她们娘俩的炭火,眼看着她娘就快不行了,她不顾她娘劝告,跑到前院来求江正给她娘治病,下人说他在忙着议事,让她等,江若就在雪里站了两个时辰。
期间她眼睁睁看着大夫人带着江芷柔进去,她太冷了,浑身没有知觉,她趁下人不注意,冲过去去敲江正的门,“父亲,求求你救救我娘,我娘她快不行了。”
屋门缓缓打开,热气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她没出息地把手往屋里搁,迎面而来的是上好的绸缎料子做成的斗篷,江若一双冻肿的双手死死拽住斗篷,满怀期待地抬头,结果对上的是一双充满讽刺的眼睛。
大夫人韦有仪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开,江若哭喊着求她,“母亲,求求您救救我娘。”
一个婆子蹲在韦有仪脚边拿着绢帕轻轻地擦拭斗篷上她拽过的地方,韦有仪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好似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什么脏东西也敢往前院放,赵德是吃闲饭的吗!”
赵管家弓着身过来,往院外扯江若,“小姐,快回去吧!”
江若扒住院门,手指已经发紫,她盯着站在屋门口的韦有仪和江芷柔,还有屋内一闪而过的江正,嘴唇紧紧抿着。
四岁的孩童终究敌不过几个大人,他们很轻松地就掰开江若的手,将她撵出前院。
她边走边哭,北风一吹脸上的泪杀得脸疼,沾了泪水的头发隐隐有结冰的迹象。
她该听娘的话,她这个爹不是好人,大夫人也不是好人,江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朝着她们住的院子奔。
屋里的灯被风吹灭了,江若有点怕黑,小声地喊了一声娘,没听到回应,江若以为她娘又睡着了,自己搬了板凳点着烛火,兴奋地喊:“娘!你看我能够到灯了,娘……娘!”
她娘死了,因着不久过年,府里嫌晦气,草草埋了。
江若收回思绪,跟赵管家一块站在屋门口等候江正的传唤。
屋内传来一阵瓷器破裂的声音,江若听得心肝肝疼,这摔了多少银子啊。
江芷柔气冲冲地打开门,冲江正喊:“我不管!明明就是我的婚约,不管他是瞎了聋了残了废了,我就要嫁给顾屿行!”
说罢又气冲冲地离开院子,临走前还撞了她一下,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
江若温吞地像个鸵鸟,头都不敢抬,等江芷柔走远了心才恢复正常跳动。
“进来。”江正的声音不怒自威。
江若小心跨过地上的碎瓷片,站在离江正老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江正看着自己这个没印象的女儿,眼里闪过一丝不快,“见了长辈连礼都不行吗?”
江若哪儿会行礼,想着赵管家给她行的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父亲。”
“起来!江家的孩子连礼都不会,让外面怎么看我们江家,回头我让赵德带人过去教你,好好学!”
江若慢慢站起来,后背上的伤隐隐作痛,听见江正的训斥,只能干巴巴地点头。
“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吗?”江正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遍,捋了捋胡须道。
“不知道。”
“知道顾屿行吗?”
“不知道。”
什么顾与行,骨鱼行,没骨的鱼才行,有骨头的容易卡刺,江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我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你的婚事。”
不行不行,没骨的鱼不就是水蛇了吗!江若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离她屋不远有个湖,湖里就有水蛇,她最怕这玩意,滑溜溜的,还会咬人。
“顾家跟我们家有一桩婚约,顾公子一月前为了救人失明了,我们也不能背信弃义取消婚约,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龄,素来懂事,所以……”
江若猛地回神,心里替他补全未尽之言:你嫁过去吧。
“你与顾屿行成婚,履行婚约,全两姓之好。”
果然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江若呆呆地想。
这件事不容她反抗,这一趟本就是告知,而不是商量,江正就算不同她说,到了成婚那天把她塞进轿子里,她还是得乖乖嫁过去。
江若带着银子跑了一回,结果还没出城就被抓了回来,这次骨头真的断了,床上躺了一个月,一直被关到成婚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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