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们走。”
回到马车上,江若什么也顾不上,掂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半壶,瘫坐着好半天感叹了一句:“天呐。”
原来还手这么畅快,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江芷柔吃瘪,最后脸都白了。
顾屿行在一旁静静坐着,正摸索着倒茶。
“别喝!”江若立马按住他。
他手怎么这么凉,江若跟被人下了定身咒一样,目光粘在顾屿行手上,想起方才他拉她手的时候就挺凉。
顾屿行蜷了蜷手,疑惑道:“怎么了?”
她猛地抽回手,别着头,声如蚊蚋,“我方才对着嘴喝的,抱歉。”
“我当是什么,没事。”他笑道,“还好吗?”
马车已经慢慢走起来了。
江若知道他问的是在江府的事。“嗯。今日多谢你出手帮我。”
“你是我娘子,我自然要护着你。”顾屿行眼神虚虚地看着他。
江若心突然揪了一下,凑近他,手放在他眼前,抓了抓。
两人凑得极近,江若甚至能察觉到顾屿行呼吸滞住。
“怎么了?”顾屿行有些茫然,手往前探,抵着江若的身子。
“我……”江若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歪七扭八地靠回去,低声道:“他们对我不好,我挺怕他们的。”
“我是不是挺懦弱的,不敢还手,其实推江芷柔的那一下我没反应过来,我低头看的时候她就躺着了,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谁看见了?”顾屿行慢慢收回手,笼在袖子里,看着她。
“啊?”
顾屿行笑起来,像个狐狸,“当场除了她,全是我们自己人,人是随风打的,话是我说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不不是,是我推的她。”
“是她先不讲礼,我们没去江正要说法,他们反而无理取闹,我不介意去宫中给他家送两个教养嬷嬷。况且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责怪自己。”
顾屿行说得很慢,江若觉得如果自己是个钟,那他的话把她敲得咚咚响。
“是她的错……”江若忽然抬起头,拿起茶壶猛猛喝了一口水,“那我下次是不是能直接……”
顾屿行抬了抬下巴,“叫着随风,让他给你把风。”
随风听见自己的名字,探进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什么事公子。”
“以后跟着夫人,别让夫人被别人欺负了。”顾屿行吩咐道
“是!”
江若瞪大眼看看随风,又看看顾屿行,脑子一热,恨不得现在就撩开轿帘回江府扁他们一顿。
回府后,江若背着人把枕头下压着的剪子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坐床上低着头算银票。
她的加上顾屿行给的,江若一想到那个数就乐得直嘿嘿。
床一沉,顾屿行坐到她旁边。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些水汽,发丝周围笼着一层昏黄的柔光,也许是随意擦了两下头发,发丝不滴水了,但仍是湿漉漉的。
江若爬起来,从外间拿来巾帕,“你怎么没擦头发?”
顾屿行愣了下,捻了一缕握在掌心,“擦了。”
江若用巾帕包住他的发尾,跃跃欲试地道:“没擦干。夜里睡觉会头疼,我给你擦?”
不等顾屿行回应,她已经行动起来,好大一会听见巾帕下传来一个嗯。
“我以为你睡着了。”江若跪在床上,绕到顾屿行身后给他擦。
顾屿行抿着嘴,耳朵尖红红的,“没有。”
江若凑近他耳朵看了看,“我方才是不是揉到你耳朵了,怎么这么红。”
顾屿行低声道:“是吗?可能水冲到了。”
江若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擦干他头发后,盘着腿问正在看书的顾屿行,“你饿吗?”
顾屿行摇摇头,“还好,饿了让厨房去做。”
“我想吃面。”今天江若格外兴奋,眸子亮晶晶的,“不用他们,你吃吗?我去做。”
她在厨房打过下手,看得多再加上饿得睡不着就爱躺床上想怎么吃,于是就会了。
顾屿行一个点头,江若箭一般冲了出去,顾屿行听她脚步声就知道她跑得多快,忙喊道:“慢点!你的腿!”
“哦!”江若生生一个急刹,扶着门框才没摔倒,迈着小步慢慢悠悠晃到厨房。
江若没费多大功夫就做出来两碗,脚下如飞端进屋。
“烫烫烫!”她放下碗狂甩手指,招呼顾屿行,“快来吃。”
顾屿行衣食起居上很少需要人照顾,递给顾屿行筷子后她就没再管,低头专心吸溜面。
顾屿行挑起一筷子,慢慢送进嘴里。
“好吃吗?”江若满脸期待看着他。
“好吃。”顾屿行点点头,有些惊讶。
汤底酸辣,甫一闻到便使人食欲大振,面入口筋道爽滑,油不腻嘴,辣不呛嗓,吃完一口舌齿生津。
“好吃就行。”江若笑眼弯弯,得意劲儿掩都掩不住。
顾屿行也抿着嘴笑起来,想到什么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少吃一些,不然噎食。”
顾屿行听见江若吃饭的动作停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心中猛地一沉,紧攥住手中的筷子。
他是在做什么,明知道江若正高兴,还说这般扫兴的话。
“你说的有道理,不能吃太多。”江若带着笑意的话传进他的耳朵里。
她轻轻掰开他的手,“别攥了,我再去给你拿一双。”
顾屿行如濒死的鱼突然被放回水里,他大口喘着气,庆幸江若出去了,没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顾屿行的头发贴在侧脸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听见江若的回来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江若突然定在了门口,扒紧门框,腿似有千斤重迈不出一步。
顾屿行身上一直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江若从来不知那些东西从哪儿来,方才他自暴自弃的神色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甚至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脚下的月光汇成一小摊水,江若转身靠在门上,远远望着天上的月亮,轻轻吐出一口气。
月亮还在那里。
再转身时江若脸上已经挂上了笑,三两步跑到顾屿行身边,把筷子递给他,“快吃,一会坨了。”
吃罢饭,江若餍足地趴在床上,眯着眼听顾屿行给她讲书。
顾屿行说话不疾不徐,像傍晚沁凉的晚风,江若脑子越听越糊涂,恹恹地问道:“书为何会从东来?”
“是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顾屿行给她掖了掖被角,眉眼间带着笑意,“睡吧。”
吹不吹灯对顾屿行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怕晃到江若,他摸索着熄了灯。
耳边是江若均匀的呼吸声,他躺在床上,任凭千万条手将他的灵魂向下拽。
他今日和他父亲说过的话多么的像啊。
湖水慢慢淹没他的鼻腔,窒息感迅速袭来。
“这本就是你理所应当该取得的,你用这个作为条件跟我讨价还价?”
“这就累了?你肩负家族重任,以后入朝为官更是比这难百倍千倍。你要记住你是顾家长子,顾家在你身上耗费了无尽的心血,你就该担起这份重量。”
“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我让李全给你收起来了,将你的心思用在正道上。别让我们失望。”
“尚可。”
“目光短浅!”
“……”
“……”
他从来没得过父亲的认可,尽管他再努力,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尚可。
为什么要扑灭火,为什么要救他出来,为什么他要没用地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
夜色微凉。
一双手突然搭在他的腰上,毛茸茸的头往他怀里钻行。
顾屿行睁开眼,徒然地望着房顶,叹了口气,将江若的手塞回她自己的被子里。
江若睡觉不太老实,她火旺体热,顾屿行身子寒凉,于是一睡着就寻着凉气滚过去了,偏偏她睡觉又死,顾屿行一晚上叹气摆弄她,她愣是不醒。
顾屿行往床边挪了挪,江若追过来,死死搂住他的腰,腿压在他的腿上,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不动了。
顾屿行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滞住,背僵挺着,仅有心脏砰砰跳动,如击鸣天鼓,鼓点密集,一声大过一声。
他身子一半在床外,一半在床上,怕吵醒江若,屏着气慢慢往床上挪。
好不容易躺好,他寻到江若的手,刚捉起来听见江若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
没醒,顾屿行继续推她的手。
突然,江若翻了个身,手从顾屿行手中挣出去,滚了两圈,翘起的腿砰一声砸在床上,顾屿行吓了一跳,因着看不见,手茫然地往旁边摸。
江若裹在被子里,他触到她的头发,听见她呼吸没变,彻底放下心来。
第二日顾屿行醒的时候江若已经起了。
“你醒啦!”江若蹲在床边,眼睛亮晶晶的,看见顾屿行睁开眼,“快起来,我做了饭,你来尝尝!”
顾屿行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昨日得了顾屿行说的那一声好吃,江若沉浸在洋洋得意中,今日一早,特兴奋地爬起来,在厨房鼓捣了好久,做了满满一桌子饭,势必要给他露一手。
“你快起快起。”江若拿来他的衣裳,塞进他怀里,“快快快,一会儿凉了。”
顾屿行哭笑不得,完完全全醒过来神,笑着道:“知道了,马上。”
“等你等你,快快快。”江若小跑着出去,没等顾屿行提醒,赶忙放慢脚步,招呼外头地随风和长风,“快来快来。”
几人围着一大桌早饭,随风眼滴溜溜地在几个菜上转了好几圈,嘴巴半张,“夫人你自己做的?!”
长风拿着筷子绕桌子转了一圈,咽了咽口水,“太厉害了,是不是公子?”
顾屿行点了点头,他虽看不见,但稍一吸鼻,香味便缠绕着追上来。
江若端了一碗小馄饨放到他面前,用手轻轻将香味往他这儿扇,“香不香?香不香?”
“香。”顾屿行靠在轮椅上笑起来,那双眸子此刻成了一道弯月。
唇边忽地抵上一处温热,鲜香的味道从唇缝溜进口腔,他本能地将馄饨抿进嘴里,下一瞬勺子被塞进手中,江若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趁热吃。”
几人大快朵颐,江若吃了个肚皮滚圆,困劲儿一涌一涌的,眼皮要阖上时她突然拍着桌子站起来,“我要读书!”
自此,江若一天掰成两半,一半坐在书房吭哧吭哧学,另一半钻在厨房琢磨菜品。
顾屿行总是会被措不及防投喂,尝试江若新做出来的东西。
好吃的他夸赞,不好吃的他也夸赞。可当江若自己尝时,她都呸呸呸吐了出来,“不难吃吗?”
“还好。”
好吧,江若知道他这是不想打击她的自尊心。
她又拿去给长风随风尝,得到随风一针见血的评价后,顾屿行再没吃过江若的新品。
顾屿行推开窗子,听着外头三个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江若扬着笑推门进来,看见窗边的人后,放轻脚步,将茶糕摆在桌上,抱了一条毯子盖在顾屿行身上。
暗纹蓝袍上散落着几缕长发,江若蹲在轮椅旁边,小心地捻起它们拨到顾屿行身后。
做完一切,江若没走,鬼使神差地往前凑了凑身,仔细观察对方。
高鼻深目,睫毛时不时轻颤一下,明明是一副极有攻击力的长相,却满腹书卷气。
阳光下江若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她半扣住手挡在他眼前,眯着眼笑起来。
掌心下的眸子忽然睁开,与黑眸撞上那一刻,江若的心荡了一下,也才发觉两人的鼻尖几乎将要抵住。
她手忙脚乱地向后退,身体抵上桌子,退无可退。她不敢抬头,眼里一片慌张,甚至连步子都迈不出去,在顾屿行开口前,她撑手跳在桌子上,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蹲在窗下,顺着墙慢慢滑下去。
风卷着顾屿行询问的声音,撞在槐树上,槐花雪一般落在地上,江若衣裙接住不少,她伸出手,一朵槐花稳稳落在她的掌心,她含进嘴里,丝丝缕缕的甜直接沁到了心里。
“我没事!”江若拍拍手站起来。
她趴在窗子上,直勾勾地盯着顾屿行,问:“你想不想吃槐花饭”
顾屿行点了点头,面上一片担心,“方才……”
江若摸了下鼻尖,才不会说是自己跳了出去,仗着顾屿行看不见,装模作样四处瞅了瞅,道:“什么也没发生啊。”
江若第二日搬了梯子,三两下就爬上槐树,她摘,随风撑着袋在树下接,两人忙活的热火朝天。
顾屿行坐在不远处,转着轮椅来到树下,“你慢点,别摔了。”
“知道了。”江若音调拖得老长。
“顾屿行!”
“嗯?”他抬起头,等着后面的话。
江若够了一串最大的,用力向他抛去,“接着!”
怀里一沉,顾屿行将其拢起,沉甸甸的,清香扑鼻。
江若的法子总是很多,这一月来他吃了几十种花,做成糕点,煮成汤,江若说的槐花饭他没吃过,不过……就算做出来也不会让他第一个尝的吧……
毕竟他太扫兴了,连建议都不会给。
江若蹲在树杈上,身形隐在浓密的花后,从花叶间隙眼见顾屿行的表情从惊喜变成低落,怎么又不高兴了,她将叶子往旁边拨了拨,急于看清楚,身子却失了平衡,直直往下栽。
江若瞪大眼睛,牢牢抓住够得着的树枝,将自己吊在半空,“随风!”
随风把袋子一扔,跑过来,“你跳吧夫人,我接着你。”
顾屿行急转轮椅过去,江若喊道:“我没事我没事,顾屿行你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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