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顾屿行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

“哥,对不起吵醒你了,我想解手,我……今晚茶水喝多了。”

他眨了眨眼,意识回神,想起来了,他已经成婚了,说话的是他的妻子江若,她为什么叫他哥。

“没事,你去吧。黑吗?用不用点着灯。”

江若从床尾利索地爬出去,“不用,今晚月亮亮,我看得着。”

“小心点。”

“知道了!”江若踢踏着鞋,顾不上穿,连跑带跳地冲了出去。

江若蹬蹬蹬地回来,上床前拿帕子擦了擦脚,又从床尾爬回去,钻到自己的被窝里,“抱歉啊哥,吵醒你了。”

“没事,为什么叫我哥。”顾屿行看她。

江若小声道:“你大我三岁。”

顾屿行点了点头,“没错。”

江若又道:“你我二人相遇就是缘分,虽做不成夫妻,做义兄义妹也好,你若不愿……我立马改口。”

顾屿行没说话,江若紧张地看着他,抱歉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下一瞬顾屿行笑了,“没有不愿。”

江若见他笑也笑起来。

她躺在枕头上,侧过身看顾屿行,轻声问:“哥你的屿是哪个?”

顾屿行没想到她问这个,但仍解答道:“’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中的。”

江若摸摸鼻子,“听……听不懂,乱什么川。”

顾屿行也躺下,语气里有些惊讶,“江家没让你识字?”

“嗯。”江若应道。

“那从明日起你就跟我学字如何?”顾屿行道。

“不不不,太麻烦你了,而且而且我一瞧见字就头疼,我学不来……”江若说的是真的,她跟书就像天敌,一看见就头疼,虽然她都不认识。

“又不求考状元,只是学着认,别怕。”

“我真的能学会吗?”江若眼里有一丝丝的希望。

“当然,你本就聪明,况且你还信不过我吗?”顾屿行笑着道。

江若看见他嘴角勾起的笑,脑袋一灵光,心砰砰跳起来。

对啊,顾屿行是谁,她信不过谁都不能信不过他。

“那,那麻烦先生了?”

这次没等顾屿行问,她主动解释,“我听他们拜师后,叫老师都叫先生。”

顾屿行又开始笑,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打趣道:“好徒儿。”

江若瞪着眼睡不着,跟顾屿行一样平躺着,“我听他们说哥你是要当状元的,那如今还能考吗?”

顾屿行摇了摇头,语气里还有残存的笑意,“考不了了。”

听见江若叹了口气,他问:“怎么了?”

江若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他的脸,“听说状元郎的衣服极为好看,哥你穿不上有点可惜。”

她躺回去,撑着头,“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一定会让你当状元。”

“那当什么?”

“探花啊!皇帝一般会选最好看的当探花。”

“你从哪儿听来的?”顾屿行笑道,从遇见江若开始他好像一直在笑,心情也极为舒畅。

“阿照给我讲的。”

“阿照?”

“他是厨房的一个小厮,他知道的可多了,他还知道鸟门宴的故事。”

“什么是鸟门宴?”

“就是说把人骗到宴会上,其实是想要他的命。”江若一本正经地给他讲。

顾屿行长久地沉默,说道:“江若,明日你必须开始跟我读书。那是鸿门宴。”

“红门宴?那有蓝门宴吗?”江若眼睛亮了亮。

“没有。又或许以后会有,不过鸿不是红色的红,是江边鸟那个鸿,往后读了书你就知道了。”

江若点头,似乎听懂了,“阿照还嘲笑我不识字,原来他也不识字!”

“还有我的屿是一个山一个与。”他摸到江若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

江若收回手,模仿着自己在手心又画了一遍。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一会儿顾屿行听到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江若睡着了。

他笑了笑,也闭上眼,眼前是熟悉的黑暗。

顾屿行母亲常年卧床,自他记事起就极少见她,二人向她敬了茶后,她就回了屋。

而他父亲许是厌他到了极点,连见他一面也不愿,顾屿行心里最后那一点期许也落了空。

顾屿行自知在他父亲眼里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废人,但这一切不就是他想要的吗。因为是废人,不用再担着所谓家族大任,不用再为了家族荣誉做事。

可……

他伸出手,阳光绕上指尖,仅仅带来一丝暖意,收回手时一切又变得阴冷,好似从未见过太阳。如今这所谓的自由更是如同假想,一戳就破……

他是谁?该做什么?又该去往哪里?

他又回到了那个白茫茫的天地。

那日酒楼起火,他将那孩子救出后鬼使神差地又回去了,人们都以为是他回去救人。火势蔓延得极快,他一步步地走进中央,任由它们燎着他的袍子。

那火最终被扑灭,他再睁开眼时是黑暗的。

大夫小心翼翼地说他可能再也看不见,且走不了路,他躺在床上失望之余竟觉得如释重负。

父亲扇了他一巴掌,恨他怎么就成了废物。

顾屿行想着废物也挺好。

他知道自己与江家有婚约,便要求父亲将此作废,可他没想到两家合计让江若嫁了进来。

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只知是江家的六小姐,昨日见到后,猜测她大概在家中境地艰难。

他没让长风去查到底如何,摸底细不是用在一个无辜女子身上的。

她到底是被他牵扯进来的。今日也让她受了委屈。

顾屿行从各种想法中抽身出来,满怀歉意地对推着他轮椅的江若说了句抱歉。

江若愣了愣,笑着道:“没事。夫人给我包了好大一个红封。”

很快他手里被塞进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还存着些余温,他捏了捏,听见江若问:“是不是?”

“是。”

“不要不开心了。”江若温声道。

她慢慢推着他。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在这一刻异常得小,他哭笑不得,“没有不开心。”

“好吧。”江若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并不相信,“其实是我不开心,你笑一笑哄哄我?”

顾屿行还给她红封的动作一顿,“什么?”

红封突然被抽走,手心蓦地一凉,又被塞进一个东西。

顾屿行蜷住手,掌心一片柔软的触感,是花。

江若的声音随着风一起飘进他的耳朵里,“算了,不开心为什么要笑,笑要等到真正开心的时候,就像花只能开在这个季节。”

花中的露水沾到他的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攥紧手,却又害怕弄伤脆弱的花瓣。

他低着头,突然想起什么,“这也是阿照给你说的吗?”

“啊?”

“就是你说的那个阿照。”

“自然不是。”江若又摘了一朵花,放到了他的耳边。

顾屿行摸了摸,却没拿下来,低下头捻住手中的花瓣,又是一阵风,风里携着暖意,他忽然发觉自己的侧脸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

进了院,每日来看诊的大夫已经候着了,江若扔下他之后,就不知道去哪了。

还是这样一套说辞,顾屿行摸着手中的两朵花,耳边是大夫絮絮叨叨的话。

“公子,您的腿……真的就不看了吗……”老大夫边收拾药箱边叹息。

屋外蹬蹬蹬跑过去个人,顾屿行听脚步声是江若。

“那是夫人?”老大夫问。

提起江若,他轻轻笑了笑,“是。”

“夫人的腿受过伤吗?”

顾屿行皱起眉头,刚想说没,但若在江府受过呢,思及此,他提声喊:“江若!”

江若还未走远,退到窗子边,似乎是在扒着头问他,“怎么了?”

顾屿行冲她招了招手,“你进来,让大夫看看你的腿。”

“断过,痊愈了大半,尽量卧床,不要乱走动。”老大夫看着一个不听话的瘸子,一个活蹦乱跳的半瘸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留了药挎着箱子走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江若动了动腿,没觉出来疼,撑着床要起来继续去收拾自己的小金库。

刚走一步,就被顾屿行叫住,“你去做什么?”

江若原地转了个圈,指着门口,磕磕巴巴地道:“我还有东西没收拾完,马上就回来,我慢慢走过去。”

她把红封和江府陪送过来的嫁妆放在一起,盘算着什么时候都换成银票,这样还好带上路。她是偷偷收拾的,总不能让别人觉得她着急想跑。

夜里,江若半靠在床头看顾屿行给她的书。

顾屿行洗漱完后,撑着身子挪到床上,递给了她一把钥匙,“这是我院中私库的钥匙,你收着用。”

江若放下书,瞪着眼看看顾屿行再看看他的手,“不不不用,我用不着,你自己收着吧。”

她坚持不要,顾屿行也没法,从枕边拿出一个小匣子,塞进她怀里,“私库的钥匙我替你保管,这里面是房契田产和银票,这个你拿好,日后也得有银子傍身。”

她还想摆手,顾屿行道:“这些东西本就是给你的,你今日不要也是你的。”

江若哑声,摸了摸鼻尖,接了过去,小声道:“多谢。”

顾屿行缓声道:“你我是夫妻,不必言谢。”

新婚第三日归宁。

江若从起床的那一刻就坐立难安,顾屿行以为他是因为回江府紧张,但江若坐上马车时他觉出她是在害怕。

江若时不时掀开的轿帘漏进一阵微风,他放下手中刻了盲文的书,缓声问道:“怎么了?”

江若本是垂着的头,攸地抬了起来,咬着嘴唇,道:“我……”

“为什么害怕?”顾屿行倒了一盏茶推到江若面前,“你可以同我说说。”

江若的目光从他的手转到茶杯上,指尖捏住茶杯,身体前倾,升腾的热气熏蒸着她的眼,“我们能不能……待一会就回来。”

“行。”顾屿行道,没问她原因。

江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突觉出茶壁发烫,赶快把杯子放在马车中央的案几上,搓着指尖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顾屿行摇了摇头,“你想说我便听,不想说我自不多问。”

江若没想到他这样说,抿住嘴,最终也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难道要揭开一切,对顾屿行说:对,没错,遇到他之前她在江府过得像狗一样,所有人都能欺负一脚,她就是这么胆小这么懦弱这么没用,她大字不识,礼仪不懂?

还是说那个地方有多恶心,那些人有多恶心。

说她很害怕,她一点也不想去。

说她的过去有多么的不堪?

他们本就是泛然之交,甚至彼此之间还并不熟悉,也终有一天会分开。

顾屿行没强迫她做任何事,甚至还让她好吃好喝地活着,她就已经很感激涕零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不是这场婚姻他们两个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顾屿行是他夫君,也已经做好了分内之事,对她来说,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她又何必把这些糟糕至极的事讲给他。

况且他再怎么样也是顾屿行,那个天之骄子。而她能好好活着,摆脱江家,日后拿着和离书离开这里就好。

他们两人终究是天差地别。

到了江府,江若看见他们心就憋闷地难受,推着顾屿行的轮椅不离手,走到哪儿也把顾屿行带到哪儿。

午宴到尾声的时候,江若趁没人注意在桌下拽了拽顾屿行的袖子。

顾屿行冲她这边偏了偏头,微张口型,没发声。

江若知道他是说:坚持一下。

顾屿行这么说了,她心里就有了底,老老实实坐着。

江正安排两人去客房歇息,顾屿行以自己眼疾缠身要回府服药为由推辞了。

江若在旁边站着,听他们来回客套,心里觉得好笑。

顾屿行哪里喝过药,甚至长风端过来后顾屿行直接放凉了央她去偷偷倒了,还不能被他人发现。

她偷偷扫了一眼顾屿行的腿。

她曾无意中瞧见过顾屿行换衣,那双腿笔直修长,因着瘫痪时间不久还没有萎缩太多,如今被掩在毯子下,如死物一般。其实他的腿能好的吧,只是他不愿治。

“走吧,夫人。”

听到顾屿行喊他,江若回过神,迅速推着他往外走。

马上到江府大门时,一声“妹妹”让她身子一僵,江若头也不回,脚步越来越快。

“跑什么啊,妹妹?”江芷柔抓住她的肩,嫣笑着从她身旁绕到顾屿行前,福了福身子,“顾公子。”

顾屿行微点了点头,但也不知她是谁。

江芷柔扯着帕子,眼神在江若身上扫了一圈,见她竟有些和原来不同,噗嗤笑了一声,“妹妹还是这么不懂礼,姐姐叫你都不停下,以后冲撞了顾府的人怎么办?”

今日江若一直没见到江芷柔,听闻江正给她定了一门亲事,是和成安侯世子的,江芷柔安生不少,她本以为不会碰上她。

“我们要走了。”江若低着头,要往前推轮椅。

“诶,咱们姐妹俩还没好好叙叙旧呢,走什么啊。”江芷柔往前一挡,慢慢走到她身边,瞥了一眼轮椅上的顾屿行,小声说道:“妹妹,你记着你只能要我不要的东西。他知道你原来的样子吗,嗯?匍匐在我的脚底下像……”

“江芷柔你够了!”江若突然用力地推开她,攥着拳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她,身子微微颤抖,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芷柔狼狈地摔在地上,看见这样的江若竟然心里发怵,但她此刻完全被愤怒蒙蔽,也不顾在场的人,扑上来就要扇江若的巴掌,“江若你个贱人敢打我,反了你了!”

然而她还没挨到江若,就被一人揪着领子重新甩回地上,江芷柔疯婆子一般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盯着护在江若前面的人。

随风拍拍手,活动了下肩膀,站到江若身后。

江若还未张嘴,右手一沉,是顾屿行握住了她的手,接着他带着些寒意的声音响起,“我顾府有顾府的规矩,不劳外人操心,倒是江府不妨去宫中请两个嬷嬷好好教教江小姐什么是规矩,什么是教养。江若是顾某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顾家长媳,你是在打顾府的脸,还是在打顾某的脸?”

江芷柔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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