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的上午，丽晶酒店。

九楼行政层VIP餐吧，乔尼薇全家倾巢出动。一家人隆重出行，舅舅还特意戴了结婚时的那条领带。

走过丽晶酒店的玻璃幕墙，乔尼薇有点认不出自己，觉得晕乎乎的，好像是夹在一个有钱家庭里面的酱油党。

“乔尼薇小姐？绿茶还是黑茶？”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桌边，对着躲在舅舅和三妈中间的乔尼薇发问。

三妈说女孩子还是要喝黑茶对身体好，所以给乔尼薇点了黑茶。

“妈妈，你该让乔尼薇自己做决定。”鲁乔初说。

“我听三妈的。”乔尼薇说。三妈一副“你看，我是受人所托做决定”的表情。

“女孩子要有自己的主见。”鲁乔初指出。乔尼薇扁扁嘴，道：“我的主见就是听三妈的。”老哥半年不见，放了暑假回来之后越发地free，连这点小分歧都要指出来。不过家里的信条还是深刻地镌刻在他心上。

乔尼薇此话祭出，鲁乔初无话可说。

三妈的话就是全对，要服从。这是舅舅家的铁律。

“叮！”的一声，直达电梯开门，露出一个花白头发的魁梧老人，他让了一下，露出身后一个戴细圆框金丝眼镜、脑袋秃得发亮的小老头，二人向着靠窗的桌子大步走来，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握住乔尼薇的手，“你好，乔尼薇！”

乔尼薇在这份洋溢的热情前有些窘迫，讪讪地站起来和他握手。

古德里安教授又分别同舅舅和三妈以及鲁乔初握手。然后是目光略带审视的小老头。

“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入学后的本科导师格尔德·曼施坦因教授。”古德里安教授热情洋溢。“这是你的表哥鲁先生？”他说，十分欣赏的样子，“令兄一表人才。”

曼施坦因教授清了清嗓子，同乔尼薇一家握手，二人坐在桌子对面。

“用餐吧。”古德里安教授左手叉，右手刀，目光始终落在乔尼薇身上。

乔尼薇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比慈祥的老头看自己的孙女，不由得有些拘谨。

倒是那位曼施坦因教授表现得正常的多，作为她的本科导师，从一见面开始就在观察学生，积极作出适应。不过也不需要他做什么适应，他们之前见过一次了，乔尼薇还给他普及了中医艾灸养生。

不知道他看中乔尼薇，是不是因为乔尼薇普及的中医。

价格不菲的西餐包括了鲑鱼和鲜榨柠檬汁。纯银的餐具沉甸甸的，相当气派，这令乔尼薇有些适应不能，缩在鲁乔初的身边，只能不时对迎面而来的目光报以绵羊般的温驯。

古德里安盛赞乔尼薇在面试中表现出色，舅舅也表示贵校气派十分不凡。

他们做了充分准备，把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拿出来给舅舅观赏，又拿出相册来给三妈看，一一介绍说这是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这是学生公寓，这是教学楼，这是运动场馆，这是音乐厅。照片上的学院风格古雅，像是一座全面翻新的古堡。

照片里还有一张是此前乔尼薇见过的面试官叶胜乘着帆板乘风破浪，背后千帆竞逐。古德里安教授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卡塞尔学院已经连续三年压过了芝加哥大学。

三妈审视了一番，说想看看食堂条件和菜谱。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愣，好在学院手册准备充分，他翻到最后一页，给三妈看学校食堂的菜肴。

听说食堂二十四小时营业，并且除了德式菜系还另外开辟了其他国家菜系的窗口，其中包括有早餐供应豆浆和油条的中餐窗口，三妈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乔尼薇鼓了鼓勇气，问教授：“教授……你们学院看中我什么啊？”

“综合素质，很大的潜力！”古德里安教授完全不像开玩笑，“我们太欣赏你了，你是个优秀的孩子。我们不但会录取你，还要给你奖学金。”

“是的，”说到这里，“传说中的本科导师”曼施坦因教授淡淡补充道，“我会从我名下拨出每年36000美金的奖学金，足够你念完四年大学。如果你能够跟着我做一些项目，拿到学校的奖学金，生活费也完全可以自付，不需要再额外勤工俭学。”

舅舅和三妈同时一凛。

“这奖学金是有什么条件的吗？”舅舅率先发问。他身上那种成功人士的气场又隐约重现，“是之后需要重新返还金额的，还是说保存储值卡的？如果还有余额，她离校后可以带走吗？”

“不需要，奖学金就是奖励优秀学生的，”曼施坦因教授回答，“学校会发给她一张美联储的卡，所有奖学金和支付资费都通过这张卡进行周转。”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乔尼薇的父母是我们学校的名誉校友，对学校有突出贡献。同等条件下，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乔尼薇一下子挺直脊梁。

那句“我没有父母！”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是三妈在桌子底下狠狠拧了她大腿一下，她才硬生生忍住。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餐桌对面的两个教授，因为不敢看三妈的目光。

三妈总教育她要体谅父母，说她的父母在外面做很重要的事。可乔尼薇想不出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他们抛下女儿出国，然后杳无音讯。

电影里的主角会因为父母是从事尖端科技研究的人员而遭到绑架和追杀，可乔尼薇的父母呢？他们是特工吗？

哪儿有那么多特工啊！

乔尼薇扭头不说话。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局面，好在三妈总是知道她的情绪。

“我相信我们小薇是很优秀的孩子，即便没有爸爸妈妈也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得到奖学金。”她抱了抱乔尼薇，用手掌摩挲她的胳膊和后背。

三妈总是会夸她，但是从来没吹这么大的牛皮，乔尼薇有点惊讶，醺醺然望向哥哥。

鲁乔初皱起眉头。

“你笑得好傻……”他低声说。

“我可以自己赚奖学金！”乔尼薇呛他。

“我已经领过奖学金了。”鲁乔初气她。

古德里安教授哈哈大笑，“相信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对了，曼施坦因为你准备了一份入学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对不对，曼施坦因？”

乔尼薇有些受宠若惊。这个本科导师看起来就一副严苛的样子，想不到竟然如此细心。

曼施坦因教授“唔”了一声，表示也不是什么隆重的安排，只是张照片而已。

“我在整理学校教职工档案时发现了这两张照片。”他说，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卡片递给她。

卡片上粘着两张近期拍摄的证件照，一男一女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戴着工作证，他们人到中年，脸上有了皱纹，但他们都带着融融的笑意，显然是性格很开朗的人。

三妈看了发表精要评论：“你爸爸有点显老。”

“他嘛。老得快正常。”舅舅说，“不过安妮还是一点样都没变。”

他话音未落，三妈在桌下的手捏了捏乔尼薇的胳膊。“太久没见，我都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乔尼薇说。

三妈微笑。

“到了校园，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到了那边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乔尼薇觉得无所谓，只是看到两个教授对视一眼，觉得事情没有三妈想得这么简单。

或许他们并不愿意见到我呢？她想说。万一他们有了新的孩子呢？

但在三妈眼中，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她没有说出来。

曼施坦因教授又给过来一封信，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她妈妈写给校长的。

大意是跟校长打个招呼，最近的工作有什么什么进展，他们的孩子今年到了学龄，问学校能不能收。

并请校长向女儿转达他们真挚的爱意。

乔尼薇读过那封信，久久没有说话。

她不认识这种语气，她的记忆里爸爸妈妈不是这样说话的，不是这种客客气气的感觉。爸爸妈妈爱你这种话，应该当面说才对，否则写在纸上，怎么都不是那种感觉。

大概爸爸妈妈也怕与她见面，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这样也好。

算了。

她想。

古德里安教授清了清嗓子，忽然看着乔尼薇的眼睛，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乔乔，我的女儿，爸爸妈妈很想你！”

乔尼薇张着嘴，愣在原地。

“校长一定要我把你父母的思念带到，他也很关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说。

如此生硬的转达让鲁乔初一时失笑。舅舅和三妈一脸严肃，乔尼薇感觉哥哥也赶紧绷住了，他伸手摸了摸乔尼薇的头，说，“你看，小姑和姑父也不是不爱你啊。不要难过。”

乔尼薇屏息酝酿，最后叹了口气。

曼施坦因教授也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惨不忍睹。古德里安教授伸出手臂大力地拍了拍乔尼薇的肩膀。

“是哦，谢谢教授。”她低着头，垂着眼睑嘟哝。

古德里安教授表示安慰。

餐桌的气氛融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