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四

本次战役中离世的狐人不少,纵使白珩被人为神化号称云上五骁,她的仪式同样要和别人一齐举行,除此之外天舶司还要拜访其他为胜利牺牲的狐人的亲属,因而确切的时间被暂定在三天后,你想,她另外的四个好友可能够呛才能赶上这场仪式。

出于对留守后方日夜担忧的亲友的人道主义考虑,伤残者和丹士们如以往一般来去,因此是率先抵达的一批,随后是赶着回来修补损毁严重的仙舟的匠人们,主力部队以及殿后的神策府亲卫等云骑,景元亦在其中。

在伤者中有内脏破损严重的镜流姐姐,不省人事地躺在丹鼎司另设的疗养所,丹枫也脸色惨白地在其中忙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身边竟无一人敢上前。

脑海中再度出现了那位爱人死去泪流不止的族人。

他们周身强烈的伤感情绪犹如浓雾将整个人包裹,眉目口鼻皆不得见。

但见如今的丹枫相较下更加瘆人一些,带着恨,带着怨,裹着悲,挟着痛。

转身看到你,他只是点点头随后就离开去做事了。

或许是不想见你。

又或许是太过疲惫。

他不说,谁能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毕竟已经在没有人能在气氛凝滞的时候开口调和了。

景元还未回来,他的境况现下如何也尚未可知。

应星回来难忍悲痛地给了你一个拥抱,接着向你说明了修补仙舟的不可缺少后又匆匆赶往工造司。

映华听说同样为了保护同僚死去,挽星则在对面的一次暗袭中受伤,现今同镜流姐姐一样在疗养所休养。

不过短短十年多点的时间,你的世界竟然再度发生转变。

地衡司还是万年不变的忙碌,你们帮人上树找宠物,帮人引路,调解家庭矛盾,追逐类似丰饶民的探子,帮年迈的老人写信,协助刚来罗浮的化外民办理手续……

一如往昔,就像不久前的大战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听执事长说虽然忙碌,但是几天休假还是能为你挪出来的。

可是你不需要休假。

“逝者已矣。”你平静告诉每一个来安慰你的人。

然而不被相信,毕竟面临的是丧亲丧子的惨状,他们认为你这样的表现明显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因此收获了更多的关心与担忧。

你也不能告诉他们,在多年前分割出去的其中一份力量再度回到身体的时候,你就预料到了这次的胜利来之不易。

于是你在接到表姐去世消息的第二天,顺着他人的心意请了假。

行至疗养所,又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沉默、压抑,偶尔传来一声忍不住的痛呼或哀嚎。

先看完女儿的近况,转道再来到镜流姐姐的床边,负责的丹士告诉你她一日里偶尔会苏醒,只是明显情绪低沉,最多再有两天就能完全康复了。

说这话时两人就站在床边,你注意到镜流姐姐的手轻轻颤了颤,随后恢复了平静。

她终究没和你说一句话。

于是你又一路沉默着走回去。

欢笑雀跃的路人,生气对峙的路人,匆匆行走的路人,小吃摊前排队的路人。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神态与动作,仿佛这世间种种,于你而言竟然没有区别。

你像了解到了什么秘密一般,跌跌撞撞,一路向被你撞到的人道歉,这样小跑着回到家,看见坐在椅子上一边休憩,或许是在等着你的应星。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似的,你忍不住认真打量他。

带着油污的衣服,因为很久没睡好而乱糟糟的白发,沾染了灰尘的面庞以及难过却仍旧明亮的眼睛。

这是你喜欢的人。

一位温柔执着,聪慧果敢的人。

到底是因为能力要求你喜欢,还是自己真心喜欢呢?

你分不清了。

你只知道只要他站在那里,你就忍不住要微笑,想要把所能想到最美好的夸赞都用在他身上。

这还不叫喜欢,那什么才是呢?

然后这样千好百好的人站在阴影里,开口便扔下来一个重磅炸弹。

应星说:“丹枫告诉我他有办法复活白珩,但他需要我去帮他,只有身为大工匠的我能提取出来那残余的部分。”

应星说:“白珩是为了保护他和镜流死的,他喜欢白珩,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救人;再者,失去挚友和女儿,我想你的感觉同样不好受,若那法子切实可行,我便能想办法复活映华,同时也全了这些年的兄弟情义。”

应星说:“作为短生种,我的寿数本就不长,能够在这些年与你共度这许多时日已是上苍眷顾,因而假使十王司要抓我入狱,你也尽可能撇清关系,我不会怨你。”

最后他转身离开,再度给你留下背影,话语也随之消散在风里:“若是不得善终,你就权当从未认识过我这人罢,毕竟我们的开始,始终都留给你一人的痛苦与不公。”

理智让你清楚应星的话是为了让你从可能发生的十王司的调查中脱身,可情感上却不能接受。

为何书中记录所言及的,全是让双方都快活幸终的美满故事呢?

难道这一切全然是你的强求?

*

慰灵奠仪的现场到来的人有很多,前来送别白珩的人里,你认识的只有镜流姐姐和白珩的教官,你献上了白珩说的最爱的糕点,镜流送了一块石头。

镜流姐姐向你说起有关石头的故事:“那是别的星球里的石头,是她第一次带我外出寻到的纪念品。”

她语气艰涩地说:“你应……从别处得知白珩死亡的缘由,照理说我已无颜面来见你。”

“护不住战友,护不住朋友,我这剑首做得当真是可笑啊。”

这是她第一次在你面前接连说出好几句话,显然她的情绪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而你向来不靠表情来判断别人的感受,此刻念及仙舟人避之不及的魔阴身,没有贸然回复她的自嘲,唯恐大意再次失去一位朋友。

你们二人一同站在坤舆台上,看着飞远的一艘艘星槎,像一颗颗逆飞的流星,由地面升起,离开了便再无回来的可能。直至最后一艘消失不见,你终究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抱着她呜呜的哭起来,她亦安抚性的轻拍着你的后背。

可惜好景不长,变故就是此时突生的。

只听见一声巨响,接着便有狂风袭来,一头龙形的怪物自鳞渊境那边蹿出,飞沙走石随风扬起,竟带着要将这尚未修补好的洞天再度捅破的架势,一时间天地间都为之变了颜色。在场的人面露惊愕,纷纷扭头看向那边,不知道发生何事。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还不等围观的人们说出饮月君的名讳,另一头青色的龙便缠上它的尾巴,似乎要将它拉向哪里。

在这头龙的衬托下,先前灰紫色的那头,恐怕只能称作是怪物了。

镜流的脸上露出气愤与不解:“丹枫,他这是要作甚?”

他们还能做什么,还不是……

镜流注意到你的表情,开口求证道:“应星也在那里?怪不得……我就说今日怎就只有我二人前来。”

这样强大的风暴,再加上两龙对峙间的相互撕咬与抓挠,战场归来还未养好伤的丹枫自然落了下乘。

——更别提周围手无缚鸡之力的住民了,放任事态继续发展,只会酿成灾难。

你不应该让应星去的!

身边人拉住你的手,强迫你的思绪回归,急切问道:“告诉我,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丹枫说,他要复活白珩。”

镜流听罢更是面色剧变,怒叱道:“愚不可及!”

她若有所思转头看了一眼飞远的星槎,语气悲愤:“令堕长生、贪取不死,他们这是要她死了都不得安宁!”接着提剑就冲向鳞渊境的方向,四周的人见状纷纷为剑首开道。

你跟着赶往那边,可惜哪里跟得上行军之人的步伐,不过两三步,再抬头就已看不到人影了,你不敢放松,依旧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赶去。

直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自心头蔓延,你清晰地感知到联结的另一边变空。

应星,死了……?

犹如叫人当胸一拳捶得闷痛,接着因为喉咙发痒而咳嗽,随之而来的是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你倒在地上时,还能隐约听到周围的路人发出的惊呼声。

*

“后来呢?”红发女子温柔地抚摸着你的耳朵。

你靠在姬子小姐的腿上,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却想不清分毫。

一个身影自脑海中闪过,如同灵光一现,你接着说:“后来、后来我便下狱了。”

*

至少醒来时位于一个暗无天日之地。

随后迎来的是你与景元的重逢、也是最后一次会面。

他告诉你应星的死讯,丹枫的强制蜕生以及镜流堕入魔阴的叛逃。

以及,尽管丹枫的小黑屋被砸的稀碎,负责重犯调查的十王司仍旧通过某种手段察觉出你曾经去过的痕迹。加之使用梦占也无法分辨你的记忆——皆因你吃过的情绪过于驳杂,以至在因果关系显示上包含了无法计数的人。

而这更加说明了你的危险性。

但你在整个仙舟联盟的地界里,都没有做出能被称作犯罪的举动,至少明面上有所记录的,都是你在做善事或者勤恳工作的身影,就连地衡司每位同事回想起来对你都是赞不绝口。

这样的人如何能被定罪收押呢?他们甚至都无法为你判刑。

“所以你们做出的决定是驱逐我。”你冷静地分析现状。

“于你而言,这已是最轻的代价了。”景元轻笑,接着说起:“本是为了送达故人故去的信息,谁知多方打听下,竟有人记起几百年前见过的一家子兔族人。”

你面色一僵,便心知来者不善。

心底更是生出难以言表的悲凉——想不到你们几人之间最后竟然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只听得他继续说:“估摸着那位螟蝗祸祖陨落之时,姐姐还尚未出世吧,那遮天蔽日的混乱场景也就无从得知了。只是既是祸患,又何来得善终呢;即便有,总归是不在仙舟地界。”

他之前从来不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喜欢这样说话的另有其人。

思及此,你再度出声时已经不复之前的冷静,听上去显得沙哑浑浊:“你恨我们吗?”

——憎恨我们留你一人?

景元没有回答,只是告诉你,丹枫蜕生后依旧被押解在十王司,纵使持明一族的龙师多次保证蜕生后的持明族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只是碍于他做过的事,六御无法交付信任。

因此,蜕生后的丹枫——现在自称叫做丹恒,将和你在同一天被驱逐出整个仙舟联盟,再不得踏入境内或与仙舟人有任何来往,否则等待着你们二人的,将是与丰饶民无异的下场。

“走吧,纨桦,不要再回来了。”

厚重的悲伤塞满了他的周身,却同样如同高山强压在你心头。

好友四散,狡黠如景元尚且做不到平心而论,何况是你。

你站起想要拉住他的手从而带走那份悲伤,就当做是自己尽力给出的补偿了。

却不想才刚起身,脖子边就环绕了一圈的利刃,还带着尖锐的白光,刺得你的眼睛生疼。

景元讶异地看着你的动作,仍旧相信你不会伤害他,挥挥手让人放下了针对你的刀剑。

只是在听到你的解释后,他摇摇头离开了。

“长生种寿数几何,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么值得怀念的回忆的。”你只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笑,朝你扬了扬手里那张你拍的,承载他们五人之间最后的画片,“你总归要给我留点念想吧。”

*

“再之后,我带着丹恒流浪在宇宙中,见了联盟的仙舟便远远躲开……丧家之犬无异如是。”

“初生的持明远远不若现今从容,再加上不知缘由的牢狱之灾,哪怕外表看来已经是个可靠的青年,内里却更像茫然无措的小孩子。”

“自知早已被定罪,他却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抑或者有所耳闻,明明都是相仿的外貌,然而被我再三嘱咐不许结交或搭话,每每听到最近的一艘仙舟远行的消息就更加仇视丹枫,因为那确实是导致他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于是我给他说云上五骁,说我认识的丹枫,兴许是没能说清前因后果,他背着我去找了仙舟人。”

“可想而知不会收到好的对待,如果他以丹枫的身份出现在人前的话。”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人捅了个对穿,伤将将养好就离开那颗星球,拉着我再次踏向明天。”

“后来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的时间,我们才熟悉环境就出于各种原因再次启程;景元留下的钱兑换成信用点自然不够用,只是他费尽心思送我们离开已是不易,不能再奢求更多,以至于我们待在星际和平公司所属星球的时间最长,最顺利的一次,在无人引荐的情况下,我甚至做到了p25。”

“听上去相当不可思议是吧。”

“忙碌是肯定的,不过食不果腹的滋味也不好受,离开了偶尔也会怀念当时拼搏的时间,就像景元说的,有些东西体会过就忘不掉——那时我开始明白,我族代代信仰的星神到底是多么罪恶的东西。”

“我们四处寻找办法封印了我身体里的能力,作为代价,我变得嗜睡、记忆模糊,严重时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丹恒从来不抱怨什么,但我知道他要照顾我有多累。”

“直到遇见你们……姬子姐,我很感谢你和杨叔收留了我们。”

姬子耐心听你絮絮叨叨回忆了一大堆过去,说:“所以你不打算去看看?”

显然被应星与丹恒背着你有所交流彻底打击到了,你神色郁郁,说:“我答应过景元不会回去,如有意外,丹恒一人的力量也足够了……星告诉我关于应星、不,已经要称作‘刃’了,想必这么多年他已经知道是谁害他不得解脱,他应当恨我。”

但凡想起当时的场景,一片春心也如繁花争发。

只是你到底褪去了过往的青涩,学会按下悸动,又或者多年前为了延续性命,将契约的另一端经过允许绑在丹恒身上,那随之而来的猛烈情感同样被裹挟着变了寄托。

那个人想见你,就是凭借着星核猎手的身份怎么着都能有个一面之缘。

便是如今十有**,他也该知道你和丹恒之间的关系。

若说你多年前在丹鼎司学来的秘方同族内秘典的用法相冲,倒也能够解释你无法对他有所感应,只是如此说来,他又是如何重生的呢?若说重生后的魔阴身使得他前尘尽忘,怎生又叫他如此确切记得丹恒等人?

不过是你已经不再重要。

你看向应星的虚影,他曾经一双巧手编织成美丽发髻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缺漏的碎发。

你记得他曾经笑着给你解释编发技巧,自己却始终做不到,于是后来你的头发也好、两个女儿的头发也好,多数时间都是他给打理的。

任谁看了都得评价一句,你们的家庭氛围是多么美好。

而现在的你。

头发肆意披散着,显出其中并不固定的四六分或者中分,一旦忘记梳头就显得毛毛躁躁,像是充满生命力的,张牙舞爪的野草。

两个女儿也早已魂归高天,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或是说……

逝者已矣,往事随风。

丹恒不是丹枫,刃当然也不是应星了。

“那你更喜欢谁?”说话的人不知何时笑了起来。

虽然惊讶于稳重如姬子小姐,居然也会开玩笑,她所说的于你而言仍就算是一个困难的问题。

哪怕你的情感早已随着能力被封禁后早已脱离束缚,变成自己也能随心掌握的东西。

最开始的感情可能并不纯粹,但是一件事被念过千百遍,别人可能还会有所怀疑,骗子本身只要还怀揣着想要骗过他人的想法,自己就必然早已信以为真。

但是阿刃。。。尽量不OOC的话真的和女主走不下去了[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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