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妃告诉我，我本来是有机会成为帝姬的，雍容华贵的大帝姬，而不是如今卑躬屈膝地伺候着别人的女官。

我的皇伯伯驾崩时无子，父王是他最年长的弟弟，皇位本该是属于我父王的，但我那嫡祖母却以父王有眼疾拒立，不顾朝臣的反对迎立了我的皇叔。

母妃很怨恨嫡祖母，怨恨到拒绝了嫡祖母的召见。

“那个位子本来应该是申王的！”那时我还在母妃的腹中尚未出世，却似乎将母妃的仇恨寸寸感知，并且深深埋藏于心了。

母妃憎恨太后，太后也憎恶着母妃。但是母妃拿她没办法，她却能轻易地拿捏母妃。

皇叔登基的那一日，母妃气得动了胎气，早产下我后力竭睡去，等母妃醒来，我已经被太后命人抱入了宫中。

据说母妃当时竭斯底里，哀嚎痛哭了足足三日，砸了无数珍宝，甚至连父王都被母妃抓花了脸。

母妃再不甘也无法挽回什么，我便如此生长在了宫中，不知道父王长什么样，不知道母妃长什么样。

一年之后，向太后去世了，母妃本以为能接回我了，而向太后却是硬要叫我们一家都不好受。

“养着这孩子，让她在宫里伺候一辈子。”这是向太后给我安排的命运，叫我一生无法摆脱。

向太后去世后，我便被交给了向太后宫中押班出身的郑贵妃抚养。

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父母是在我父王去世的时候，皇叔突然想起我父王还有个从未谋面的女儿在宫中，开恩放我出去送葬。

那一年，我六岁，父王辞世，皇叔给足了父王面子。辍朝七日，赠尚书令、兼中书令、徐州牧，追封燕王。及葬，四临其丧，皇叔更是御书御制挽词二首。一年后，加赠侍中，追封吴王，谥号荣穆。

我被允许留在家中半月，那半个月，母妃抱着我一直哭，哭着告诉我一切，告诉我：“章台，你的父王没了，但你还有兄弟，把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

回宫后，皇叔把我从郑贵妃身边接到了他身边，后来他又下了一道旨，告诉我，我是正七品的典闱了。

以后我不用被他们用“奴儿”这个贱名呼来喝去，我这六年来第一次用上了父王帮我写进玉牒里的名字。

荣穆吴王嫡长女，赵章台。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立于珠帘外，等着官家今日传召的臣子来见。

“女尚书，三日不见，女尚书越发光彩照人了啊。”官家今日召见的臣子有五个，新旧面孔都有，走在最前面向我打招呼的就是本朝最受官家宠幸的权臣，太师蔡京。

“卑职见过诸位大人。”我微微一笑，俯身向他们行礼。

“女尚书不愧是官家亲自教出来的，这礼数周全，没的话说啊。只是女尚书太过有礼了，女尚书有品级在身，官拜三品，我们这走着几个人可不都受得起三品女官的礼，方侯爷，你说呢？”蔡京一边说着看向一位锦衣男子。

看服饰的样式，他的服饰是从三品的品制，倒是刚刚好与我持平了。

此人棕发黑瞳，身着锦衣，手执折扇，俊俏非凡，听到蔡京的话，唇边噙了三分笑意抬眸看来：“哦？那本侯说要还女尚书一礼了？”

比起稳重沉敏的朝中重臣，方应看给我的第一印象更像一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

我连忙又是一作揖：“卑职一介宫婢，万万不敢当侯爷大礼，官家已等候多时，诸位大人请。”

我侧身让了一下，朝身后的宫人递了个眼色，两个小内侍一左一右掀开了珠帘。

“诸位大人请。”我弓着身道。

蔡京低笑了一声从我身边走过，然后是几位大学士，本来紧跟着蔡京的那位侯爷却突然不走了，等几位大学士都走入两三步了。这位锦衣侯爷突然往我身边凑了一步，折扇轻挑地勾了勾我发誓上垂下的流苏，低声道：“你是刚升上来的？以前的女尚书可不是你。”

“回侯爷，卑职五日前才从司记升为女尚书之职。我微微倾头避开他的折扇道，“宫里有规矩，面见圣上时侯爷恐怕不适合扇扇子。”

“哦？呵。”小侯爷轻笑一声然后将折扇递过来。我伸出双手捧住折扇，虽然只是把折扇，但是我看得出，这把扇子从扇骨到扇面都是上品中的上品。

“侯爷放心，卑职会让人好生保管折扇，等侯爷出来……”我接了折扇才要递给身边的内侍却被这位小侯爷一把握住了手腕。

“本侯不喜欢别人碰本侯的东西。”小侯爷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握了我的手将我的手合拢，“有劳女尚书，亲自替本侯保管。”

我低下头抽手后退了一步：“是，侯爷，请。”

小侯爷这才踏步走入了后殿。

“好姐姐，这位是神通侯方应看方侯爷，十五岁年纪轻轻就封了神通侯，如今已有十年了，在朝堂是可是呼风唤雨，不比蔡太师不威风呢。”见方应看已经走入了内殿，卷帘的内侍放下珠帘，立到我身后小声与我道。

我微微侧眸瞥了眼身后谄媚的小太监没有回应他。小太监见我不语讪讪地低下了头默立于我身后。

方应看，我当然知道他是方应看了。

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京城诸派都想结好的对象，左右逢源。连我的母妃都想拉拢他借力，这个人……

我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被我好好地捧在手中的折扇，我久居深宫都能打探到他的大名鼎鼎，更别提在外面，他会有多威风。

立了约有半个时辰，内殿突然传出一阵碎瓷声，然后是官家的怒骂。

“唉！”身后的小内侍一抖微微一转身就想进去。

“放肆！”我立刻一声低喝，“你第一天当差吗？内殿也是你能随随便便进的，没看见我还在站着吗？不想要脑袋了？！”

“姐姐，对、对不起。”小内侍挪回我身后怯怯地道。

我蹙着眉挺着腰板，继续站在珠帘外。不过片刻，官家的声音就传出来：“章台，你进来。”

我拢了拢袖，将折扇藏在了袖中，微微垂下头小步步入内殿。

“臣婢拜见官家。”步入殿里，只见刚才进来的那几位大臣齐刷刷地跪拜在了地上。

蔡京他身形硕大要这么趴俯在地上着实不易，被自己的肚子顶的直喘息。

我看得真巧，在俯首之时勾了勾唇角偷笑，却一眼瞥见跪在我旁边的方应看。

方小侯爷似乎是瞥到了我的笑，借着众人都低俯着，官家看不清还冲我眨了下眼睛。

“章台，你起来。”官家余怒不消地道。

我敛了笑，应言起身：“是，官家。”

“让他们走，马上让他们滚出去！别让朕再看见他们！”官家说着重重一挥袖快步先走了。

“是，官家。”我福身还未起，官家已怒冲冲地不见了身影。

我转身去扶还跪在地上的蔡京：“蔡太师，您请起，诸位大人请起。”

众人都心有余悸地站了起来偷偷喘着气唯有方应看依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我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官员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方应看没有再看我也走了出去。

“女尚书，今日官家盛怒，你伺候官家时好歹劝劝，别叫官家记仇我们做臣子太久。”蔡太师擦了擦额角的汗却是走到我面前，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偷偷地塞进了我手中。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我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将金元宝藏入袖中：“蔡太师过虑，太师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官家怎么会记太师的仇？”说着我倾了倾身压低声音，

“这样，太师回去写封请罪折子，明日官家早朝奴婢会在文德殿等着伺候官家，太师早些入宫，奴婢去接了折子，等官家一到便呈上折子去，就说太师一直惶恐不安，官家走回跪在垂拱殿前写了请罪折才被奴婢劝回去，官家看在太师一片赤诚，定会更加宠幸太师。”

蔡京点了点头，目光深沉地看着我：“女尚书好计谋，本官不甚感谢。”

“只是还有一桩，要说太师长跪于垂拱殿前，那么紫宸殿前的那几个禁军是需要打点打点的，这银子……”我故作为难。

蔡京立刻就从袖中取出了两个五十两的元宝：“本官明白，明白，麻烦女尚书了。”

我笑盈盈地收下了元宝，侧身让行：“太师安心，请。”

蔡京抬步走了出去，我也跟了出去，等蔡京走出垂拱殿，我方招手唤进洗扫宫女：“打扫干净了。”

“是。”洗扫宫女们点头走入垂拱殿。

“姐姐，姐姐若是累了不妨先下去休息，这里有我替你看着呢。”卷帘的小内侍讨好的凑到我身边。

我瞥了他一眼，然后抬步走出：“看好了，别给我出岔子。”“姐姐放心。”

今日是个艳阳天，我走出垂拱殿，明眸的阳光洒在我身上，让我恰意地眯了眯眼。

“呵，女尚书如此姿色，官家怎么就只给你女官之位？”耳旁一声轻笑。

我连忙转身朝着那人要拜：“方……”

“行了别拜了。”方应看慵懒地依靠在垂拱殿前的梁柱上，眯着凤眼向我伸手。

我明了，从袖中取出折扇恭恭敬敬递上前。

方应看接过折扇，信手一挥打开了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女尚书为蔡太师做事？”

“卑职可不只帮蔡太师。”我微笑着回答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听说女尚书是官家和皇后一手带大的，官家是听你的话的。”方应看向我走来，“不知要多少钱，才能让女尚书只为一人办事？”

“侯爷太会说笑，要我只为一人办事，可不只是要钱就够。”我微微摇头道。

方应看弯下腰与我平视：“不知女尚书还要什么？”

我歪了歪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轻轻地告诉他：“我还要……人。”

方好看：这个人能在官家面前说上话，本侯要收了她让她为本侯办事。

章台：这个人在贵圈很混得开，我要收了他，让他为我所用。

方好看：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吧？本侯有的是钱随便花。只要你为本侯办事。

章台：很多人都会给我钱来贿赂我，我有经济来源，我要的是你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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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