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洋洋地侧卧在自己的卧房内,闭眸假寐。
我虽说从小在宫里长大,先由太后抚养,再转由郑皇后抚养,可以没有一个人真的把我放在眼里。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纱帐之外,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外边。
“福吉。”我开口唤。“哎,姐姐。”福吉躬身跪行进来,“好姐姐,你有什么吩咐?”“站了一日,给我捏捏腿。”我复又合上眼道。“是,姐姐。”福吉恭恭敬敬地道,伸手轻轻地揉着我的小腿。
福吉便是那个卷帘小太监,我才十六岁,很小,他比我更小,只有十一岁。
是我捡回了他的命,给了他福吉的名,此后这孩子便跟了我了。
“福吉,你记不记得你还没遇见我前,过的什么日子?”我问。福吉低头:“记得……是姐姐从冷宫把我救出来的,福吉永生永世都记得姐姐的恩情。”
我冷笑一声:“呵,你当然得记得,你敢忘记敢背叛……”我撑起身子倾向他,抬手捏住福吉的下巴,“我会让你死的比陈国公还惨……”
福吉打了个哆嗦,对我连连磕头:“福吉不敢!姐姐,福吉绝对不敢,福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姐姐的人。”
“你害怕什么?”我看着浑身发抖的福吉问,“我打你骂你了吗?怎么就这么容易害怕?胆子太小了,我就胆子很大,从小就很大。”福吉泪汪汪地抬头看我:“姐姐……”
“我的手白吗?这指甲染的可好?”我伸出手看着我自己的手问。
“好看,好看,姐姐每日浸手的花露都是福吉亲自一滴一滴取的。”福吉连忙道。
“福吉,姐姐今日教你个道理,越好看的东西啊,往往就越毒。毒药一样,人……也一样。”我收回手,懒洋洋地道,“我啊,一出生就在这宫里了,我是宗室女,却只能和下人们挤在一起,受他们的嘲弄,一个还不到六岁的孩子,要自己洗衣服,自己抢吃的,要被打被骂,哭都不敢哭,因为没人会疼惜你,被你的哭声吵着了就会打你打的更厉害,直接打到你哭不出来,清静了为止。”
福吉微微颤抖着跪在我床下。
“所以你也别哭了,姐姐不会去哄你,去给你擦眼泪。眼泪流出来,要么自己痛痛快快地抹了,要么就别让那东西在你脸上放肆。听懂了吗?”
福吉一把抹去眼里渗出的泪:“是、是姐姐。”
“明日早起两个钟,当差前先去趟紫宸殿找到蔡太师,把他给你的东西带回来。”我翻了个身道,“灯熄了吧,我累了。”
“是,姐姐。”福吉起身帮我拢好了被子,放下了纱帐,烛火灭去,我听见福吉轻轻地说了句,“姐姐,好梦。”
我嗤笑一声,想我这种人,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会有好梦呢?
今日朝退,官家又召见了大臣,召见的人还有蔡京和方应看。
“卑职拜见二位大人。”一样的拜见,蔡京一样的假笑客套,方应看一样意气风发,甚至有几分稚气未脱。
“还是有劳女尚书了。”方应看笑着将折扇递来。
我伸手接过:“侯爷放心。”
“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了。”方应看眯眼看了看射入殿内的艳阳,“女尚书若是热了可以用本侯的扇子扇扇风凉快凉快。”方应看一边说着一边朝我贴近一步,“若是女尚书中暑了,本侯可是会心疼的。”
“是吗?”我握了握折扇,在接过折扇的那一刻,我就察觉到手感不对劲,明显里面夹了东西,“可是侯爷,卑职很懒,懒到自己的事情也得让别人求着我做,就说这扇风吧,要是没人花点银子请卑职动手,卑职,宁愿被热死。”
“噗哈哈。”方应看爽朗地笑出了声,一只手扶上了我的肩,“见过懒的,没见过像女尚书这么懒的。唉,谁叫本侯怜香惜玉,舍不得美人受苦呢?那今日本侯便出十金,请女尚书照顾好自己可行?”
我微微一笑,侧身躲过方应看的触碰:“侯爷阔气,感激不尽。”
“女尚书,本侯欣赏你。”方应看笑着对我道,然后走入后殿去。
待方应看走入后殿,我立刻收了脸上的笑,这个方应看果然是实打实的权臣甲胄。
我于深宫跌爬滚打这么多年,没有我看不透的人,明明武功深不可测,年少老成,却要给人一副纨绔公子,率真无邪的模样,令人防不胜防。
这种人最是危险,利用得好那是前程万里,若是利用不好,那可是连自己都有赔进去了。
我将折扇如昨日一般收入袖中,指尖划了几下取出夹在其中的纸条。
“眼睛转快一点。”我对身后的福吉道。
“是,姐姐。”福吉一声应下。
我低下头,小幅度地打开字条扫视过去。字条上的字让我不自觉地抽了抽唇角,并且想翻一个白眼。
“何时休沐?本侯接你游玩。”
我真的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转念一想,不愧是他方应看,做事循序渐进。
建立在钱财之上的买卖是最不可靠的,特别是对于我这种无信无义只看重钱财的人。上一秒收了你银子,下一秒若你的对手给了我更多银子,我可是不管什么江湖道义的。
自我十二岁升了正六品司记后就有很多人来求我办事,每个有求于我的人都是倾家荡产地给我塞钱,因为他们知道买的不是必胜,而是赌局,想要多一些胜算就要多加钱。
方应看比很多人都要聪明,知道不可靠的事尝试都不尝试一下。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是赌局,赌局赌局十赌九输,于此花了钱还不心安,倒不如多花点时间,等到一个心安。
我笑着摇了摇头,将字条抛给福吉:“吃了。”
福吉毫无怨言地就将那张字条塞进了嘴里,咽了好几下才吞咽下去。
今日官家没有生气,我甚至还听见了官家的笑声。一个时辰后,官家摆驾回后宫去了。
我送走官家,抬手让福吉卷帘准备恭送诸位臣子。
蔡京最先走了出来,在我面前停下喜不自禁地道:“女尚书,你可真是冰雪聪明,天资聪颖,你可是帮了本官大忙!”
“蔡太师谬赞,卑职愧不敢当,是太师你为大宋劳心劳力,呕心沥血,官家都看在眼里,卑职不过是沾了太师的光罢了。”我立刻挂上微笑对蔡京道。
“女尚书不必自谦,你我同为大宋官员,哪有什么谁沾谁的光的道理。官家说昨日委屈了本官,赐本官钱十千,绫罗十匹。女尚书在空中周旋,用得到,一会儿本官派人给女尚书送过去。”蔡京说道,“一份心意,不足为道。”
“那卑职就谢过太师了,太师慢走。”我赔笑着道,心中则是不屑。
白银一千,绫罗十匹,真的是不足为道。
“呵,女尚书官从三品职,月俸五十五千,这不过十千之数,女尚书怎么会放在眼里是吧?”方应看嗤笑着走出来。
“确实是入不了卑职的眼,辛辛苦苦帮他哄了官家开心,就得了这么点寒酸的好处,着实心寒。侯爷是不是要可怜可怜卑职,把你的赏钱也一并送来?”我轻叹一声,故作伤心地看向方应看。
“瞧把我们女尚书给委屈的,本侯可是心疼死了。”方应看走上前与我搭腔,“那本侯的那份赏也一并送了你,本侯还再让人打上十只玉石步摇送给女尚书可好?”
我素来喜欢步摇,闻言倒也不与方应看客气:“卑职想要千足金的。”
方应看低笑一声:“好,十只玉石的,十只千足金的如何?可够买女尚书一笑?”
“侯爷阔气,自然是可以。”我展颜笑道。
方应看取回扇子问:“日子,时辰?”
我知道他是在问我休沐的日子和出宫的时辰。我拢了拢发髻转身走入垂拱殿:“步摇是买卑职一笑的,卑职已经对你笑过很多次了。至于侯爷问的……”我回眸冲方应看更加灿烂的一笑,“银子不够,还得加钱。”
方应看笑着摇头:“女尚书这般会敛财,怕是与女尚书多认识些时日,本侯也要去拜财神爷了。”
“方侯爷,你刚才说你越来越欣赏我了,说实话,卑职也开始欣赏侯爷了。两面之缘,送侯爷一个人情,白银两万。能答应的话,二十日,卑职在宫门口等你。”我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里走,走了几步停下回身提醒,“不过,钱,得比你先到。”
方应看似是苦笑了一声,然后回答我:“不见不散。”
监督着洗扫宫女打扫完垂拱殿,我便要往官家身边伺候了。“姐姐,官家去了延福宫。”福吉过来与我说道。
我停了脚步:“哦?今日这么早?”
“是,刚才米公公派人来说今日的折子就有劳姐姐了。”
我微微一笑颔首:“明白了,那就去文德殿吧。”
朝堂上下,人人虚伪,不论是兴风作浪的蔡京,或是看上去保持中立的方应看,更兼高风亮节的诸葛神侯……
没有一个人不是带着假面见人,全大宋最不虚伪的估计就是官家了。
我握着笔,坐在文德殿后的小案上帮官家批着折子。
这张小案是官家专门为我摆上的,从我六岁起。
我六岁被官家接到了身边,他开始教我识字读书。官家教我的第一个字是“恨”。
犹记那时,官家将我抱着坐在小案前,握着我的手带我写下第一个字——恨。
“章台,这个字读恨。”官家指着这个字对我说,“什么叫恨?你母妃可是恨惨了十一叔,她一直觉得十一叔抢走了你父王的皇位,抢走了她唯一的女儿,你。”
“章台,你恨不恨十一叔?”我记得官家当时抱着我哭了,一个大人哭得那么无助,“没有人知道十一叔也恨,十一叔根本不想当这个皇帝,是他们赢把十一叔推上来的,然后又怨十一叔不是个好皇帝,章台你说,一个不愿意当皇帝的人,怎么成为一个好皇帝?”
不愿意当皇帝的人成不了好皇帝,那就早早地退位让贤吧。
我想着轻蔑地勾唇嘲讽一笑,我会做到的,把本该属于我们家的东西,拿回来。成全这个,不想当皇帝的昏庸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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