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好在正午的阳光还是暖的,驱逐光下的全部寒气。理应说现在还不是蝴蝶出现的时候,即使阳光和煦,这里往常也见不到一只蝴蝶。偏偏今天有两三只在围着花圃翩翩起舞,像风卷残花,上下飘浮。

睢景歌站在原地失了神,这样好的阳光他却仍然觉得冷,他的脑瓜里像是装着一座笨重的钟,被宿乐亭的话击打得嗡嗡作响。

所有的事情都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他立即想到上次冤枉睢孝肆而惹得对方不快的事,所以这次宿乐亭的话他毫不犹豫地给予否定。事关重大,关系着睢孝肆的名声问题,他不能轻率地下结论,一棒子打死睢孝肆。他眼里的不信任简直不要太过明显,在良久的沉默后他能感受到站在他面前的宿乐亭的心态在土崩瓦解,直至浮现在那张略带沧桑的脸上。

“所以你不信我说的话?”宿乐亭捏他肩膀的手逐渐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就连额头上的皱纹都可以夹死一只蚂蚁,“睢孝肆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让你这样相信他?!”

睢景歌撇头瞄一眼肩膀上的手,那里的疼痛根本抵不过心上的震惊,他回头对视,正颜厉色地对宿乐亭说道:“没有谁会去主动喝**药,我信他是因为他昨天回到军区,我有他在军区的视频,这就是证据。所以你说他是杀人犯,请你拿出合理的证据再去诬陷他。”

他说完心颤了颤,因为他手中没有视频,视频就是证据这件事完全是在撒谎。

“我诬陷他?”宿乐亭还在跟他抠字眼,随后气笑般松开手,掏出自己的手机,“你说你有睢景歌在军区的视频,那我也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再来判断我是否诬陷他。”

睢孝肆消化着刚才两人的对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宿乐亭火急火燎地操作着,那只抖动的右手仿若得了帕金森的老人的手,又像他此时此刻的心跳一样,看起来颤颤巍巍。

紧接着不出一分钟,他看见宿乐亭把手机举起来,屏幕恨不得贴在他的眼睛上,距离离他之近,让他迫不得已地后退几步。但他知道,他后退是因为视觉冲击,不是屏幕,而是屏幕中画面上的内容:高墙之旁,树荫之下,平坦的土地上尽是无数不规则的凸起,如一座座小山丘。画面忽明忽暗,最后稍稍稳定在一处隐蔽的绿叶中。再看去,吸引人的就不仅是画面里清幽宁静的坟茔,而是其中出现的三两米豆大小般的人。

人看不看得见对现在的睢景歌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熟悉的声音却是仿佛贴在耳边说出口得那样清晰。哭音中带着战栗的人乞求着另一个人放过他,睢景歌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可另一个人无动于衷,像是降临在人间的死神,给出的苦苦哀求的人两个选择。

“你是要痛快一点儿呢,还是要在痛苦中多看看这世界呢?”话毕,突然一阵轻响。

画面突然晃动,像一只受惊的鸟似的,敏捷地飞出枝叶,忽下的镜头从众人的面前拂过——濒临死亡的人是曾家云,手执消音枪的人是睢孝肆。

至此,视频播放结束。

睢景歌只觉心口发凉,脚底下踩着的不再是迎接春时的土地,而是一片冰霜。曾家云的哭泣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不再是对睢孝肆的请求,是对他的请求,请求他为他申冤。

天上悬着的阳光突然暗了暗,一片白云从它之前掠过,世间大地突然间笼罩在阴暗之下。达到目的的宿乐亭把手机收回,他哭了,睢景歌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像曾家云。

“你不要跟我说视频是伪造的。你要非这样说,我也可以说睢孝肆给你的视频也是伪造的,他表面上是回到军区,实际上却在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问你,他为什么回军区?”

九重天与朝乾即将作战的消息没有在官方正式发布之前,睢景歌不会告诉宿乐亭,以防引起民众恐慌,但睢孝肆在军区工作的事情,看来有必要跟宿乐亭进行坦白了。

宿乐亭听到睢孝肆如今的工作,冷笑一声,好像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是个官,他在军区就有权力,何况军区的任何设备都比我们这里的强,你的视频的伪造性更高!”

睢景歌大脑一片混乱,他现在无法让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情感上他还想着偏袒睢孝肆,为睢孝肆找理由,但理智上他应该拿证据说话,做到中立不倚。他转动目光,再次盯上宿乐亭手中的手机,艰难地开口发声:“谁给你的视频,你交给警察了吗?”

“一定是恨透睢孝肆的人拍的,可惜只是个匿名。”宿乐亭惋惜,同时他又很在意睢景歌的最后一句话,“怎么,怕我交给警察,把睢孝肆给抓紧去啊?”

宿乐亭的话让睢景歌猛地窜上一股无名火,他的头像是撕裂一样的痛,本应该好好说话的语气也沾染上强烈的质问:“别跟我扯东扯西,我问你到底有没有交给警察!”

“为了他,就这么急是吗,就为了一个杀人犯。”宿乐亭见状,反到心平气和起来。

“现在还没有完全的证据去证明他是一个杀人犯,你能不能不要——”

“有,怎么没有!”宿乐亭打断他,举起手机朝着他吼道,“这不就是吗!”

睢景歌好似被喊懵了一样,缄默不言。

宿乐亭抹去眼泪,仰头对着天,抿紧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看着眼前人的样子,睢景歌于心何忍,Alpha最原始的安慰就是去拥抱另一个Alpha。他知道曾家云的失踪一定给宿乐亭带来莫大的打击,虽然两人之前发生的事情是意外,可宿乐亭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既如此,曾家云就算是他的爱人,一个Alpha试图为自己的爱人讨回公道,这有什么不对?

“……没有,我没有交给警察,”宿乐亭突然说,“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不认。”

如果交给警方,现在势必会闹出一些动静,宿乐亭就是想让他提前有个预备,也好在被人找上门时不至于大吃一惊。重要的是,宿乐亭想让他去问问,看看睢孝肆到底怎样说。

没有一个卖东西的人说自己的物品不好,那一个凶手会说自己是凶手吗?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但宿乐亭坚持的一个点就是,睢景歌与睢孝肆生活多年,自然摸得透,他希望睢景歌可以从睢孝肆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哪怕只是轻微的变动,就足够证明视频的真假。

宿乐亭说他是讨厌乃至恨极了睢孝肆,可他不会去给一个人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他不会去冤枉一个好人,前提是要证明那个人是个好人。起初他在接到匿名的视频的时候,有过不理智的震惊与愤怒,但细细想来怕有蹊跷,他思索了一阵儿,让他下定决心去怀疑睢孝肆就是杀人凶手的是一封信,和视频一起投递到他邮箱里的一份寥寥无几字的书信。

——小心身边的糖果。

单看这几个字,很是莫名其妙,宿乐亭没有理解。就在他准备删除时,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想到了事发那天他们遇见过小允,小允当着他们吃下一颗糖,那个味道很熟悉,玫瑰花的芬芳,Alpha敏锐的嗅觉可以确定那是记忆中睢景歌喜欢的桃花雪的味道。

就在小允离开不久,他与曾家云回到房间谈事的时候,两人突然进入特殊时期,紧接着发生了让彼此都意志不清的事情。事后他没有联想到这个原因,因为他的易感期即将到了,以前提前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曾家云就更不必说,他的状况本就不稳定。

通过这件事,其实很难把矛头对准睢孝肆,但巧的是作为老师的宿乐亭,对于小允的嗜甜曾经劝诫过,小允告诉他这是新交的好朋友给他的礼物,他很喜欢。宿乐亭以玩具为诱饵问过他的好朋友是谁,小允耐不住悄悄地泄露部分秘密:“是和睢景歌在一起的哥哥。”

因为睢景歌曾经让他保密男朋友的事情,所以小孩子没有全部说出。

宿乐亭说这些的时候,睢景歌就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他想到了很多事情,最终停留在曾家云第一次出现意外时,他吃到过小允手中的糖果——曾家云扑他是因为那颗糖的味道。

另外,上一次他的易感期,睢孝肆后颈的腺体,也是浓浓的桃花雪的味儿……

他不敢再多细想,种种迹象无不是在告诉他,睢孝肆确实存在作案嫌疑。

他抬手,低首后退,示意宿乐亭不要再继续说下去。脑子里回荡着各种声音,所有的想法都变成皂丝麻线一样纠缠不清,他试图清醒,找到理智,但越想越糟。翻涌的巨浪不会因为意志的回拒而停滞不前,它们像是找到不堪一击的出口,肆意妄为,击垮那脆弱到一碰就碎的神经,将所有的躲避的巢穴冲刷干净,只余下惊恐的不安与无尽的迷茫。

裤袋里的手机为他形成一道屏障,他骤然冷静下来,拿出一看,不出意外就是睢孝肆的电话。对方买饭回来之后发现他并未在办公室,于是寻来询问他的去向。

睢景歌哑然地看向遏制着愤怒的宿乐亭,沙哑道:“……在厕所,一会儿就回去了。”

“好。那我就先吃啦,哥。”

听到这声称谓,睢景歌闭上眼,颤着声线:“嗯。”

临走前,睢景歌给宿乐亭一个回应,他说会在今天找机会试探睢孝肆。若是有异常,他一定不会包庇任何一个坏人,睢孝肆也一样,一如他当年狠心将其丢去Alpha军区。

睢景歌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办公室,最后止步在门口的墙边。办公室的门开着,隐约能听见里面的交谈,至于是什么内容,听不太真切。他深吸一口气,把情绪隐藏,却发现手机里的自己仍旧是一副愁眉苦相,眉眼上,甚至是嘴角上,都有着深深的、化不开的哀。

“哥?”

听到有人喊他,睢景歌立马放下手机看去,只见透过门缝,睢孝肆就坐在椅子上,偏着身子扭头看来,旁边也有女同事朝这边观望,末了还不忘记打趣儿一句他在门外臭美。

他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工位上,眼神接触睢孝肆目光的刹那,当即错开视线。睢孝肆倒是眼尖,一眼就识出他的心情不好。幸好他在门外早已找到合适的借口,以肚子不舒服为理由,既骗取了睢孝肆的关系,也避免让他产生猜疑之心。

“是不是吃坏肚子了?”睢孝肆着急地问,“要不要我去医师那里取一点儿药?”

“不用了,可能是饿极了。”睢景歌提起笑肌,和之前的模样别无一二。

睢孝肆一听,赶忙把微波炉里的食物端出来:“那哥你快吃吧,刚热的。”

鼻周都是饭菜的香气,热腾腾的,也温不暖人的心。睢景歌拆开筷子,他饥肠辘辘却没有一丁点儿的食欲,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想让他作呕。在肠鸣时,他忍着胃部的不适,就着米饭随意往嘴里塞了几口。直至胃的蠕动提醒他装不下后,他才意外地发现,他自己已经把所有的食物都吃了个干净,身边的同事见状还调侃他是真的饿极了。

他笑笑,转头发现一边的睢孝肆也在观察他。他的心不在焉或许早就被睢孝肆给从头到尾看光了,想到这里的他不由得心一惊,讨好般的对睢孝肆投以微笑。

睢孝肆很吃这一套,回之微笑,走上前去把垃圾收拾进桶内,不顾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走上前,蹲在他的面前,拿手去抚摸他的胃部:“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一揉。”

办公室内的小姑娘暗笑,很赶眼色地结伴离开,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兄弟二人。

睢景歌低头潜入睢孝肆的眼,企图从里面窥探到什么,但那双眼睛很干净,干净到只能看见一个憔悴且心虚的自己。他抓住睢孝肆的手腕,比他的手温热,让人贪恋,情不自禁想多抓一会儿,但内心还是让他抗拒地拿开:“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乖,先拿开。”

“可是你真的没事了吗?”睢孝肆担忧道。

“没事,”睢景歌维持自己尽量和蔼可亲的面部表情,“大病初愈后工作,有些累而已。”

睢孝肆站起身,走到沙发上,把抱枕调整到合适的位置:“那哥快来睡一会儿。”

这次睢景歌没有拒绝,在睢孝肆的注视下躺在屈膝可以盛开自己的沙发上。他假装闭眼些时候,在听见睢孝肆的脚步声时偷偷睁开,看见睢孝肆坐到他的工位上,低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着。正午阳光照耀进充足的光线,抬起地面上的浮尘,从他的角度上可以清晰地看见睢孝肆的侧颜,那是一把可以破开氤氲雾气的锋利刀锋,精准地展露出主人的傲气。

睢孝肆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爱哭的小孩儿。

睢孝肆停止手里的工作,突然转过头来,撑着脸,懒洋洋地看向睢景歌。睢景歌在他看来前立马合上双眼,假装翻身背对着他,随后再次睁开了眼。

如芒在背。除此之外他还感到后背滚烫,那是一道怎样的目光,竟有这样实质的热量。

一下午,他都会在工作闲暇之余去偷窥睢孝肆,对方没有感知到他的目光,和从前一样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书。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班,他放下手里的资料,拔掉电源,准备先去陈院长那里再次安慰几句,然后再开车回家。

路上,他心无旁骛地开着车,等绿灯时,余光瞟见副驾驶上的睢孝肆在看他。他的舌尖抵住上膛,阻止自己现在开口说一句话,就连平时挂在嘴边上的晚饭内容,也忽略了。

回到家,他烧上一壶水,转身就看见睢孝肆像一只鬼似的,没入阴影,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目光接触在一起,时间凝固,周身通了电,房屋全都亮了——睢孝肆打开了灯。

“哥,”睢孝肆几乎是肯定道,“你有心事。”

话音落后,房间里安静得出奇。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窗外没有一丝声响,屋内更甚,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睢景歌紧张地吞下唾液,他不想再表现得怯懦,他勇于直视着睢孝肆的双眼,没说话,而是用眼神审视他。

终于,他打破了宁静的氛围:“小四,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睢孝肆还站在原地,双眼快速眨动一下,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得到回应的睢景歌的心突然沉了沉,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丢掉了审视的特权,现在是睢孝肆在审视着他,他被剥得衣不蔽体。但他又想到,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这一项权利呢?

睢孝肆显然被他的猜疑给搞得疲惫不堪,他叹了一口气,视线缓缓地下移,又重重地跌落在地。光线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人窥不见里面的波澜,只瞧见面色平静而冷峻。

他看起来很失望,但失望得并不彻底。

“我能瞒你什么呢,哥?”他抬眼,两汪水映着闪烁的光,“应该是我问你,瞒我什么。”

睢景歌神经紧绷到巅峰,他一言不敢发。

睢孝肆的脸上顿显疑惑的神态,看那张脸还是静到看不出情绪变化,他的嘴角随着说话一张一合,既没有下垂也没有上扬:“你中午真的是在卫生间吗?我要你说实话,哥。”

他就没有想给睢景歌留下解释的时间,自问自答似的说:“去见谁了吧,宿乐亭?”

一箭正中眉心。睢景歌脚底轻浮,差不住地后退两部,臀部靠近桌子的边缘。

“是不是去见宿乐亭了,然后他给你说了什么我的坏话,是不是?哥,到底是不是?”

在他句句的逼问下,睢景歌几乎是颤着牙关:“是,他说家云被你害死了。”

睢孝肆一步一步地接近他:“有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哥,被人怀疑的滋味你觉得好受吗?”睢景歌没有挪位置,所以他很快停在目标人身边,“哥,上次你因为崔教官的事情怀疑我,我哭了,这次又因为宿乐亭的几句话怀疑我,我不会再哭闹了。”

睢景歌平视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是静默无波的海,望进去就会被包裹,所有的一切,连同他整个人都被牢牢地锁在其中。他及时抽离,身体也欲移开,身前的睢孝肆却长臂一展,把他控制在狭小的空间内——身后是桌子,前身与两旁皆是极力克制情绪的睢孝肆。

“所以,你给我一个实话,人到底去哪儿了,又到底有没有被你害死?”

他其实很渴望,渴望睢孝肆给他一个完美的解释,好摘除头上隐约冠上的嫌犯头衔。

身后,水壶里的水好似已经烧开,叫声由低沉变得高昂。窗外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划破静谧的空气,将空间完全割裂。睢景歌的耳膜被震得发颤,连同他那脆弱的神经。

下一秒,他的梦就全部碎了,是睢孝肆亲口打破的,他堪称是恶劣又残忍。

“是,人是我害死了。”他扬起眉,就差兴奋到手舞足蹈,“哥,你不用再怀疑我了,你可以大胆地怒骂我的罪名。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被你猜测,用哭泣讨你回心转意,那样的做法太幼稚,也很蠢,我直接摊牌好了。我就是一个坏蛋,除了你我谁都瞧不起的坏蛋。”

睢孝肆说出的话像凛冽寒冬刮来的冷风,吹得他心脏被冰封,所有沸腾流淌的血液全都凝结在血管内,涨得疼,想要爆裂,想要让人呐喊。睢景歌忍不住全身颤抖,他看睢孝肆就像看一把带着血的刀子,他的眼睛被寒锐的尖端剜去一般,流出悔恨又凄惨的血泪。

“你……”他起初带着不可置信,随后大悟后又是痛彻心扉,他的声音沙哑又尖锐,字字泣血,“你竟然——真的竟然是你!睢孝肆,你怎么敢承认啊,你又是怎么敢去做的?!”

“我为什么不敢去做?”睢孝肆不理解他说的这句话,“你以为他不该死吗?他该死啊,他就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小三的孩子凭什么存在这个世界上,私生子他不配!”

私……私生子?

睢景歌呆滞一瞬,思绪停止,一切都离他远去。他直愣愣地看着睢孝肆歪身前倾,去把电源拔断,他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掠过他的耳畔,柔软的唇吻过他的脸颊。

“怎么样,哥哥,是不是很惊讶?曾家云一定没给你说过他的身世。他不敢说的,他多么聪明啊,他也知道私生子是一件不那么光荣的事情。”睢孝肆欣赏着他的脸,微微笑道。

睢孝肆意外知道曾家云的身世是在大二那年,也就是在他前往军区没多久前。他是通过一个女人的名字开始关注曾家云的。女人的名字叫曾雁湘,是当时婚后,游妙词与成影争吵时提过最多的一个名字,便被年幼的他给牢记在心。让他确定曾家云身份的是,他在问曾家云父亲的名字时,曾家云拒说男人叫什么,他把成影摆出,曾家云亲眼可见愣了眼。

想到曾家云对睢景歌一次次的表白,想到曾雁湘如何破坏他的家庭,睢孝肆恨怒交加,当即升起了结曾家云的心思。那一次刺伤曾家云,破坏腺体不是他的目的,杀了他才是。

睢景歌听得咬牙切齿:“那你也不应该杀他,这是犯法的!”

随着他嘴唇的翕合,睢孝肆痴迷地盯着他细腻柔软的唇瓣,当他停止后,睢孝肆勾起的唇角微微上扬,又把目光抬向他的眼,直白露骨地侵略着他:“哦,可是我已经干了呀。”

“那你就去坐牢!”睢景歌可谓是毫不客气,丝毫不顾及两人的关系。

他喊完这句话,睢孝肆的眼立即眯起,那深邃的寒潭里是恐怖的阴冷与暴戾,全部都被修长的睫毛隐蔽在不易察觉的角落。他就这样怒视着睢孝肆,等着睢孝肆的下一句话。

无人说话的四周散开一股潮湿的雾霭,混合着淡淡的桃花雪的香冽,闻起来让人头昏目眩。睢景歌咬牙维持着姿势不变,脚跟却是发软,空气中的压抑是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捏住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又从中生拉硬扯出去,血丝黏连,他渐渐变得呼吸困难。

睢孝肆收起阴郁的气息,无奈地想要伸手去触摸他,被他冷漠地闪开。他看见睢孝肆的手就停在半中央,稳得很,丝毫不见颤抖。只一眼,他突然就后悔当初把他丢去军区了。

“我要是去坐牢,九重天就完蛋了。”睢孝肆想了想,又摇摇头,“你或许不会关心这个问题,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换另一种说法。我要是去坐牢,小允就没命了。”

睢景歌愣了愣,他忘记了小允还在睢孝肆的手里!

“你——!”他想骂他,但硬生生地止住了,因为他的心中还是残留着希望,一种对睢孝肆回头是岸和对自己自欺欺人的希望。所以他话中带着哀求,再次像哥哥那样,把手放在睢孝肆的肩膀上,温柔抚摸着他,“小四,小允他是孤儿,无父无母,他能长这么大不容易的。你曾经也是在福利院待过的,我觉得你应该深有所感。你别伤害他,行吗?”

“那我呢,”睢孝肆的手攀附上他的手腕,歪歪头问,“你还要伤害我吗?”

睢景歌坚持自己的原则:“你犯了错,你需要为你犯下的罪孽去还债。”

睢孝肆冷笑一声:“那不就是了。既然这样,哥哥如此贪心,你的条件我答应不了。”

怒火再次燃烧,睢景歌欲要说些什么,被睢孝肆无情地打断。

“小允被我带去军区了,他的人身安全由我保障,我存他存,我亡他亡。不仅如此,哥,你我也要带回军区。你是想主动跟我走呢,还是我打晕你,扛着你去?”

这句话让睢景歌想到视频里,睢孝肆冷漠无情地提问曾家云的那句话,他的愤怒和不满全都聚拢在牙关处,他的眼里也同样在闪烁着悲痛,一字一句道:“你想都不要想。”

说时迟那时快,在睢孝肆还未来得及反应,睢景歌擎拳击风,指骨当即毫不顾念旧情地捣在身前人的下巴上,速度之快、力气之大让睢孝肆猝不及防地仰起头,双手顿时撤离他的身侧,踉跄地后退几步。他重获移动的空间,找到合适的攻位,三两步闯上去,在睢孝肆捂着下巴朝他看来时,他扣住对方的后颈,就要将其压制在地,反剪双臂。

但睢孝肆不是吃素的,他在军区待过十年之久,即便是武力值低于Alpha的Beta,也早就被区内的教官训练到与Alpha同等水平,他与睢景歌势均力敌,甚至高其一等。所以在睢景歌抚上他的后颈时,他错开下巴上的手,反向抓握睢景歌的脖子,一如睢景歌对他的无情,指尖卡住困兽的脖颈两侧,蛮横的力道让睢景歌感到片刻的呼吸困难。

睢景歌松软力道,睢孝肆便趁此机会转身,锁住他无处施展的手,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前倾身子,额头立即撞上他的眉心,致使他眼花缭乱,登时连防守都没得防。

在打架斗殴方面,睢孝肆的经验要比睢景歌多,他在睢景歌目眩时,把晕头转向的猎物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防止遭受双腿再攻便压制在睢景歌的膝盖之上。他专注地紧盯着怒形于色的爱人,逐字逐句地分析着他的目的:“哥,在听到我的话,你来灵感了是吗。你明知道我出身军区,却还要偷袭我,以便在成功时控制我,好把我送去坐牢,是吗?”

睢景歌的手腕全被睢孝肆一只手捏在手里,他完全没有料到睢孝肆的臂力竟是如此的惊人,那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全部紧绷着,青筋暴起,像一条条青色的游龙缠绕着。

力量之战不见得谁能够获胜,但处于劣势的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可能。

既如此,他也不再好言相劝,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倔强:“是啊,我不会跟着你去军区,你也必须因为犯的错去接受法律的惩罚。睢孝肆,十年,你真是不知悔改,让人失望。”

贴近睢孝肆胸膛的手因疼痛而慢慢捏拳,他看见睢孝肆的俊脸逼近,眸子里分明洋溢着幽寒的光芒,似寂静冬夜里诡异的明星:“你之前可是心疼我的,哥,你忘记了吗?”

睢景歌直言道:“我之前心疼的人是我的弟弟,而不是一个虐杀无辜的杀人犯。”

毫不在乎这人怎么称呼自己,睢孝肆冷哼一声:“无论如何,哥,我都感谢你把我送去那当初不见天日的Alpha军区,没让我去蹲牢狱,反而练就一身能够让你心服口服的本领。”

睢景歌厉色要张口怒斥,睢孝肆烦了一般不愿再听下去,一记手刀狠狠地把他劈晕。

“哥,做我的笼中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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