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会者定离(一)

盛情难却睁开眼。

窗外的天光还很明亮,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太阳却已经西斜。但即使不看天色,白无常也能清楚感知到现在的时间。

“初九了。”她喃喃自语,坐起来抚了抚腹部的伤口,伤口已然愈合,身上那种虚弱的感觉也消失了。凭无常的恢复能力,这种伤势她估计睡一两天就能全好,现在还不算太迟。

“啊……盛姑娘,你醒了!”响起一个有些弱弱的、却又透着惊喜的声音。原本趴在旁边桌子上犯困的青衣少年转过身来。

盛情难却环顾客栈房间,发现门柱和房间四角都贴着黄纸符箓,“贴的这些符是什么?”

“那个黑无常让我照看盛姑娘,说是照看,不过盛姑娘的伤自己就会好,所以只是让我提防杀人鬼而已。但我也不知道盛姑娘过多久才会醒转,如果要不舍昼夜地照看实在做不到。”木明瑟声调一转得意,“所以我就用符把这间房间封起来了。这些都是护宅驱邪的符箓,别说我睡着了,就算我死了,这里也没有妖魔鬼祟能进得来!”

“占了你的床,抱歉。”盛情难却淡淡地说。

“这有什么,我在山上的时候经常找块干净的地方就能躺下,总不能让伤患躺在椅子上吧。”木明瑟连连摆手。

“春生秋杀呢?”

“他把盛姑娘送到这里之后,就拿着寻路纸鹤走了,说要去找那个杀人鬼报仇。”

“报仇?”盛情难却看向地上还在运转的术阵,“那就随他去,这个阵两天之内不要拆掉。”

木明瑟点点头,又好奇道:“那个红衣女鬼真这么厉害?”

“其实她不是鬼,只是鬼上身的人,不过也算厉害了。一般鬼上身是厉鬼附身了人,可是她不一样,是反过来操控了厉鬼。”盛情难却解释道。按她往常的性子是不愿费这么多口舌的,不过现在她流露出非同寻常的耐心。

“这样么?这种情况还真少见……”身为术师,木明瑟对鬼上身也颇有了解,“莫非她的怨气比鬼还要重?”

“人心中要生怨是很简单的。我当无常这些年,见过街边的屠夫为了一次口角动刀杀人,姐姐为了一针一线的纷争毒死亲妹妹,可见一点小怨就抵一条人命。”盛情难却面无表情地从床边站起身。

见她似乎要走,木明瑟急忙道:“盛姑娘,我还有个问题,不知道你是否知道。”

盛情难却预感到这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她站定不动,无声地示意木明瑟继续说。

“因为我没有见过那位李姑娘,她虽然是江州人氏,不过如今还算是么?”

盛情难却心里微微一震。没想到木明瑟跟她注意到了同一个问题。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李绣之了,又在外漂泊多年,应当不算江州本地人。”她答。

“到现在为止,我们见过在城中尚能活动的,都身非常人。而且,都不属于江州这片土地。”木明瑟说,“其中只有一个……不是外来的。”

盛情难却古井无波地夸赞:“你看着呆,实际上还挺聪明的。”

“我看着不聪明么?”木明瑟呆呆地说。

少女微笑起来,“你是想说春生秋杀吧。他自称是隶属管辖江州的无常,却依然行动自如。不过单凭这点怀疑他恐怕并不成立,毕竟无常说到底是从地府来的,而且本身也是‘无生无死’的东西,未必会被江州城的异状困住。”

木明瑟沉思片刻,往桌子上一趴,还是一副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模样,“盛姑娘,你不怀疑他么?”

盛情难却反问:“你很少叫他的名讳,是因为你不相信他的身份么?”

“虽然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不过总是直觉他身上的气息让我不太喜欢。”木明瑟坦言。

“那我呢?”

木明瑟一愣,“我并不怀疑盛姑娘啊。”

很诚恳也很公允的回答,她不是恶人,但也不算什么好人,目前而言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无常而已。

盛情难却用引魂幡轻轻敲了敲他的头,“我有事要出去,别跟来。”

“等——”

话未说完,白无常已经不见了踪影。

盛情难却并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沿着大街走了一阵,便随意地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出来吧,你应该就在旁边。”她语调没有起伏,平板板一句话掷在空气中。

上方很快有人回她的话,“要是吾辈不出来呢?”

盛情难却抬头望去,灰发青年笑眯眯地坐在屋脊上。见他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她便也飘了上去,但并没有坐下,站在一段距离外居高临下地看他,“那我就大喊你的名讳,喊遍整座江州城。”

“这是开玩笑么?”春生秋杀挑眉,“如果是真的,那吾辈就要后悔现身这么快了。”

“是开玩笑。”盛情难却淡然道,“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意义,反正这个名讳也是你编造出来的。”

春生秋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伤已经好了么?”

“全好了,不劳担心。”盛情难却不为所动。

“那就来陪吾辈下盘棋吧!”春生秋杀拍了拍手,仿佛察觉不到盛情难却刻意的疏远,“吾辈很喜欢下棋。”

“我不会下棋。”盛情难却道。

“你会的。”他轻描淡写地说,一挥袖,摆出了棋盘和两盏棋。

盛情难却无言以对,拿这个人的熟稔自如没有办法,走过去坐在棋盘对面。棋盘和棋盏架在狭窄的屋脊上,但是并不摇晃,不过本来就是幻化出来的虚像。

“吾辈的棋艺比你好,盛情你就执黑先走吧。”春生秋杀很是客气地说。

“你怎知我下棋不如你。”盛情难却冷冷地说,捏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一角。

她的确会下棋,应该是生前学会的,不过并不精通,仅仅知道一些基础的技法。

“并非吾辈自夸,在棋盘上能赢过吾辈的人不多,除非盛情你是棋中国手,否则棋力想来是要逊于吾辈的。”春生秋杀也捻起一颗白子,随手置于棋盘上。

“现在不是你下棋的时候吧。”盛情难却并不思索,落下一子。她并未用心在棋局上,反正照春生秋杀所说,自己在棋上总归是赢不过他的。

“嗯?盛情你的意思莫非是找到异状的幕后之人了么?”春生秋杀对答如流,手中落子如飞。

“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拿了纸鹤要去找李绣之报仇么?”盛情难却尝试围杀两颗脱节的白子。

“不着急呀,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白子反过来断了黑子。那两颗子原来是布局下的陷阱。

“可是你既不是君子,也等不了十年。”盛情难却并不在意棋盘上的得失,她捻起一枚黑子,垂眸盯着棋盘,像是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嘴里缓缓地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哦?”春生秋杀配合地发出疑问的声音。

“诸无死的时候我们正在山上,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是初三,初四,还是初五?我猜是诸无是初四死的,而松枝是初七死的,也就是说每三天就要死一个‘人’。而且初四的下午、初七的早上,我都没有见到你。”盛情难却终于落下了那颗棋子,她的声音也随着棋子碰撞的响声落了下来,“是你杀了他们吧。而要到三月十日你才会动手杀下一个人,所以你明日才会去找李绣之‘报仇’。”

春生秋杀蹙起眉毛,露出被冤枉后有点惊讶、又很是委屈的无辜表情,“咦?就凭这些就猜忌吾辈是凶手么?”

两人的对话波涛暗涌,而棋局仍然在静静进行着。春生秋杀手里已经攥了一把吃掉的黑子。

“的确不止如此。”盛情难却平稳地落下一颗棋,吃掉了一枚白子,黑子开始往棋盘中腹行进,“前日你见到我倒下的时候很是慌张,但无常见到搭档受伤甚至濒死的时候都不会如此惊慌失措,遑论是连业绩都已经完成的无常‘前辈’,因为无常根本是不会死的。而你的惊慌——分明是在担心,我、会、死。”

她不容春生秋杀插话,一字一顿地说,“没错,无常在江州的异境里的确会死,我的搭档在初一那天就死了,但我从来没向你提过此事,而你提起你的搭档也只是说她失踪。那么你究竟为什么会知道无常会死一事,又为什么故意隐瞒不提?因为……”

“就是你杀死了我的搭档。”她紧跟在春生秋杀之后又落下一子,声调自始至终都像玉石碰撞一般单调空洞。

“唉,一日不见,盛情你就这么咄咄逼人地质问吾辈,枉吾辈这么牵念挂心你啊。”春生秋杀自嘲似的说。

“你牵念挂心我,怎么我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你?”盛情难却漠然道,“不过想来那个房间你也进不去吧,因为妖魔鬼祟不得入此间。”

她的视线终于从棋盘上移开,漆黑的眼瞳直直盯着春生秋杀,“这回我猜对了么,杀死诸无、松枝,还有天衣无缝的,真正的杀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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