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去找掌柜,找来人悄摸摸处理后事,熬了一夜头都白了,因着没及时发现店里进贼,他被狠狠批了一顿,还得点头哈腰值班。
这事儿看来在这地方发生并不稀奇,店小二觉得要死是怎么就挑了他值班的时候?他骂咧道倒霉又啐了几口,就没了后续。不过也是,城内治安本身就乱糟糟的,想一夜暴富也得要有这个命。
何元生有些苦恼,听华月所说,那些贩人会途径此处,但其余一概不知了。他们一行马车里面装的是人,进来都会搜查,是如何瞒过去的?又会在此停留多久?还是说这里就是最终据点?
他尚且搞不清楚。
晨起,何元生独自去客栈四周转悠了几圈,并未有何异常,去买了早食,回来路上就发现一家看上去就洋气富硕的酒楼门栏下,挤满了推推嚷嚷的人。
多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家,有娇羞的、有胆大的,有高挑的,也有丰腴的,各色各样齐聚一堂,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他从最外层小心翼翼过路时还听到好些家原来是父母陪着来的。
壮观的有如科考之日,全家老小齐齐送考。
人挤人地回到客栈,他看店小二得空,就去道了声谢,昨夜慌忙之余还重新给他安排了房间,他开口,反倒店小二愣了愣,打哈哈:“嘿嘿,应该的应该的。”
何元生点头,刚要抬脚上楼,突而又停下,扭头问了嘴:“你可知道今日外头由何这样热闹?金喜楼那儿,可是有什么大事?”
店小二停下手上动作,诧异从上到下看他一眼,递了个“我懂我懂”的眼神,随即奉承道:“公子带来的姑娘两个都水灵,被选上的机会大着呢,不过我劝你啊还是早早去排队,挤在前排,这样岂不是叫人看得更清楚些?”
何元生微微皱眉:“什么机会?”
店小二错愕,小声嘀咕了句不会是看走眼了吧,他咽咽口水,疑惑问:“那两位小姐是……”
“家里妹妹,贪玩跟着我出来的。”何元生感觉他方才所言算不上好话,于是将原先的说辞说与他听。
店小二脸上讪几秒,“噢”了声,“倒是我误会了。”
他说:“你知道黑水城的城主曹家吧?曹家有一子曹邦,独苗苗,简直是个宝贝疙瘩,要啥有啥,老当家爱孙子心疼,高调办了个酒楼选亲,各家争着抢着想要当少夫人呢,甚至那些个外地的提前个把月早早来候着。”
“这不,”店小二头朝外伸,道:“就在金喜楼,算日子也就这几天的事,可不就热闹啊!”
“……选亲?”何元生的确没想到这茬儿。
“选亲?选亲好啊!”贺兰兰藏在人群堆,她身无分文,想给自己换套行头都不行,只得将泥巴弄脏自己,但这样仍旧显眼,也许是心里作用。
天知道,她这些天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哭着跑出去撒气,气还没撒完就被人当头一棒砸晕了过去,醒来人就已经在极其颠簸的马车里,手脚被绑住,嘴也塞得严严实实。
她在的车里有四个和她同样境况的女子,那些人看上去都要被折磨麻木,有个身上伤痕累累,后来才知道是跑出去又被抓了回来,狠狠打了顿。
听声音,前后大抵有三四架车辆。
贺兰兰当即眼睛一黑,她这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连续几天她都不敢吭声,绑匪各个凶狠,但凡有任何动作,都会被鞭子抽,打到你听话为止,路上几天贺兰兰不敢造次,终于不知道到了哪处犄角旮旯地方,让她们下了车。
在一处荒落的院子,地方挺偏的。贺兰兰借着每日上厕所、吃饭之际,四处打量,看他们轮班值守,两人一组守着门,两人一组在院里来回转,身上都带着利器。
贺兰兰是趁着吃饭,看守她的几人酒劲上头,翻墙跑的。大概他们也没想到吧,十几米的高墙,徒手说翻就翻,这还是从小她娘不允许她出去瞎跑练出来的。
刚一落地,里面就传来响动。
贺兰兰拼命地跑,往死里跑,这强健的身体真是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一直跑到人多地方,她才敢停歇。
选亲好啊选亲够热闹,人越多越好,她苟着腰往人群堆里钻,稍稍抬头想偷撇一眼,看到三两黑衣人在外围正四处张望,她吓得一激灵。
贺兰兰整颗心怦怦地跳,来的太快了。千万不能被他们看到,要是这一次没跑脱,她就真完了。
她有些想哭,早知道不吵架了,不气娘了,爹娘估计要担心坏了,他们发现她不见了吗?是不是正着急地寻她?
何大哥会来救她的吧。
贺兰兰不想死,也不想被卖,她还没活够,她舍不得爹娘,她曾经朝小虎子夸下的当大侠的海口都还没实现!
她擦干脸颊上的眼泪,憋住声音,不敢让旁人察觉到她的异常,贺兰兰微蹲下身子,一直往里边挤。
金喜楼台上突然出现声乍响,好似是媒婆跑上去敲响了锣,接连几声,涌动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台上人的声音听上去高兴又喜庆:“各位姑娘们各位姑娘们,先安静一下呀,今日在场的各位呢我知道,有我们黑水城的,也有父母陪着远地而来的,我家少爷说了,来着皆是客,不管选没选上都不能伤了姑娘的心,一定都好好招待!”
“想来诸位慕名而来,不是我这婆娘夸啊,我家少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到了年纪,我们老当家疼孙子广下帖,就想寻个合眼缘的,什么家世钱财都算不上什么……”老婆子嗓门高,她口中的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一群小姑娘窃窃私语,有的害羞躲进当娘的怀里。
“曹家独子,要能嫁进去那可是当家少夫人,都说黑水城交易多,这一城之主家中钱财都不是我们能想的,怕是几辈子都不愁吃穿了啊!”
“谁说不是,简直让人嫉妒红了眼!”
……
“废话不多说,来来来,姑娘们排个队,一一过来登记,拿着号牌后领着家人进去吃宴,好休息休息,干站着岂不苦了姑娘们!”
这曹家人真是不差钱,金喜楼的宴席寻常百姓家逢年过节都舍不得来一回,他们倒好,今日这些人少说不下五六十人,说招待就招待了,典型的钱多了没处花。
贺兰兰隐在人群里听了一耳朵,膛目咂舌。这不是酒楼招亲,皇帝娶妃子都没这位曹家少爷找媳妇热闹,得有多金贵啊?!心里暗暗吐槽几句,还未表于色,下一秒她脸色大变。
原本围成圈圈的人群忽然规整起来,井然有序地排着队,而在一众如花似玉姑娘们的对比下,她做贼似的身影格外突兀。
果然,她头一偏对上黑眸紧缩盯着自己的黑衣人,手腕压着刀和旁侧人交头接耳几句,手压着刀目光紧盯着朝她走来。
贺兰兰顿时:“……”天要亡她。
她咬着唇,大脑飞速运转,拖着坚硬麻掉的腿用了吃奶的劲,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个□□似的,两手一扒脚一蹬爬上了高台,她余光瞥见那黑衣人加快了动作。
贺兰兰一哆嗦,冲进了有护卫把守的金喜楼。
“哎,这人怎么插队啊!”
“懂不懂礼貌,太不懂规矩了!”
正登记的老婆子转头喊道:“姑娘你没登记,没记名可不做数的,快回来!”没听见回响,她吩咐了几个护卫去查看,这才平息众怒。
贺兰兰有苦难言,谁要嫁给那个宝贝金疙瘩,还真当那大少爷谁都稀罕?她也很贵的好吗?当四处瞅看到黑衣人不罢休地绕到楼两侧,贺兰兰苦哈哈地想,她小命即将垂危。
她一直朝里走,悄没声息地避开下人,找了间屋子将门开了个缝,吸溜一下侧身闪进去,差点闪瞎她的眼。
这屋子是她见过最败家的,金碧辉煌都不为过,拔步床边上坠着缕缕金丝,屋子里的各个摆件、花瓶、金丝楠木桌椅,无一不让贺兰兰睁圆眼睛。
金丝床幔下被子隆起,贺兰兰蹑手蹑脚步步靠近,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即瞅了瞅根本无法藏身的屋内,她缩着肩膀呲溜地竖躺在脚塌,然后翻身滚啊滚,滚到最里边。
这人非富即贵,希望能助她躲会儿别被发现,只要熬到夜幕降临,天黑了,她才能再做打算。
不一会儿,门果然传来响动,鬼鬼祟祟的,几道黑影从窗前闪来闪去,动作小心,然而曹家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谁在那?!”
声一出,忽而两排训练齐整,统一着装的护卫迅速而至,展开搜查,两个黑衣人暗骂几声只得逃路。
这响动吵醒了床上的人,从锦被中伸出一只手,随即踢开被子,大大赖赖地抻懒腰,眉宇间还有被吵醒的烦躁,方要发作,门从外被推开,老管家一笑:“少爷,这是醒了?”
“外面什么动静?”他嘟囔:“吵死了。”
老管家取下衣物,抖几下上前,“好像进了贼,已经派人去查了。”
曹邦嗤一声,“就这还黑水城第一酒楼?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要是他曹大当家能腾出时间治治,至于这样么。”
老管家憨笑,不知道别人家父子是如何相处的,他看着曹邦长大,辅佐大当家的,真真见惯了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嘴硬,他帮着解释道:“年关一过,各方下来拜帖,老爷子还在为此头疼呢。”
他们黑水城中立,不参与任何帮派不搅入皇家争斗,天高皇帝远乐得自在,可奈不住别人眼红想拉入水啊。
曹邦伸出胳膊,觉得他爹办事畏畏缩缩的,要他来,干脆把这群人都邀到黑水城来一起聚,谁都说不了嘴。
老管家要是知道这话,铁定得和他好好说说,这黑水城虽说不参与党派之争,可到底是个亮眼的存在,若真如此那还不得招个结党营私的锅,这是把把柄送到人家嘴边了。
老管家摇了摇头,给他整理好衣裳,门外丫鬟传有人找,他匆匆出去,又不放心交代几句:“少爷安心待在这,过会画师画完像,我叫人呈上来,你瞧瞧有没有合眼的,这次可不准胡闹了。”
曹邦“哎呀”两声,“知道了知道了,你自个去忙吧。”
这事不是老管家不放心,实在是被自家少爷折磨出了心里阴影,老当家想抱曾孙子,早早在从前跟着他的老将里挑了几个合适人家,谁知到相看的时候,小少爷要不是腿瘸了就是眼瞎成了独角龙,装成个流氓摸样硬生生把人姑娘吓跑。
这可把老当家气了好一阵,说他到底看不上人家什么,相貌、品行、家世样样都一等,怎的就看不上了,小少爷皮得嘴一咧,“各个娇滴滴,说话文绉绉,明明两个字就能说明白的东西非得转几个弯,太让人头疼了,我可惹不起。”
说的老当家当场暴揍他一顿,这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好姑娘!
曹邦不喜欢我见犹怜的姑娘,他害怕说个话就能把人惹哭,家里已经有个让人头疼的,可不能再来一个。
他呼出口气,拾起桌上茶水仰头喝了几口,忽而余光瞥见那床榻边有片衣角,他顿了顿,挑起眉头,步步靠近。
床底那个不知名的物什丝毫未察觉自己已经暴露,躺了大概将近几刻钟,底下的缝隙狭窄,贺兰兰缩着身体,难受死了,她想翻个身都不成,刚吐出口浊气,脚腕被人拽住,一道调侃的腔调:“哪闹来的耗子,出来让小爷瞧瞧?”
话说的不紧不慢,手上动作却是利落,猛地一拽,贺兰兰惊慌失措大叫一声:“啊!”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另一只脚,不管不顾狠狠朝上方踹去,一道更为凄惨的喊叫,紧随其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