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此刻正在阅读这本书的你,是否体验过游泳时突然溺水的感觉,经过一番慌乱挣扎之后无法呼吸,头脑趋近空白,四肢渐渐无力,死神俯身平静注视着你……
年少时候我一次又一次体验过这种溺水的感觉,当然所谓溺水只是一个指代,因为一次又一次企图吞没我的并不是惊涛骇浪,而是同类们如同黑洞一般深不见底的阴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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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那年正在上初三的我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被转到另一间完全陌生的中学,父母抽不出时间送我来新学校,唯有大两岁的姐姐请假充作家长前来护送。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四十多岁的年纪,一米六二左右的个子,两块鼓槌一样隆起的高颧骨,牙齿参差不齐,圆滚滚的肚子向前支棱着,似扣了一口小锅一般。
“你就是时雨?”班主任用一种冷硬而又兼具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如同一个木匠在衡量一方木料的价钱。
“是的,我是时雨。”因为紧张我的双手似冰块一样寒凉。
“安老师好,我是时雨的姐姐,爸爸妈妈今天有事不能过来,只好派我过来送妹妹上学,给您添麻烦了。”姐姐时欢乖巧懂事地俯身给安青华鞠了一躬。
“你是陆城美术学院附中的学生吧,妹妹交给我,你快回去上学。”安青华扫一眼姐姐身上的制服低声叮嘱。
“好的安老师,那妹妹就拜托给您了。”姐姐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怕姐姐担心抿着嘴唇强挤出一丝笑容同姐姐挥手告别。
记忆中父亲母亲每每离开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回头,只有大我两岁的姐姐每次分别的时候会这样依依不舍地回望着。
我自小便贪恋姐姐时常盛满各种复杂情愫的眼神,父母离婚之后姐姐每每望向我时眼中温暖、关怀、纵容、爱怜交融在一起,令她的眼神比年纪还要成熟上几分。
“你跟我走吧。”安青华的嗓音在姐姐离开之后重新恢复了冷淡。
那天教室门口的走廊不知何时变得如同山中隧道一般深远,安青华挺着肚子优哉游哉踱在前头,我似个犯人一般战战兢兢尾随在安青华身后。
两个人走到教室后门安青华蓦地停下脚步,踮起脚尖贴近班级后门的四方玻璃窗子盯了几秒,霎时喧闹的班级宁静得犹如水面。
隔一会安青华如同国王巡视一般心满意足地背着手出现在讲台前,我站在与安青华相隔半米左右的讲台另一面。
“咳。”安青华清了清嗓子,目光庄重地巡视一番,台下因新生到来泛起的一波骚动立马被安青华的气势镇压下来。
“我们班今年转来了一位新同学,时雨,大家掌声欢迎。”安青华压低嗓音故作深沉地向台下的同学们介绍新生。
“时雨,你去坐到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廖俊龙你往左边挪一挪,这几天你们先将就着看一套课本,过几天我领到新课本再通知你。”安青华老佛爷扬起腕指了指教室最后面唯一一个空位,于是我便在众人注视之下穿过课桌之间狭窄的过道来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廖俊龙傻笑着向左挪了挪椅子,我成为后三排唯一一名女生。
第一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一位风趣儒雅的年轻男士,白衬衫西装马甲,三七分头,言语行为皆十分绅士。
绅士很快开始讲课了,廖俊龙的桌子上也没有课本,便嬉皮笑脸冲身旁的许宁借,许宁晃晃手中的课本冲廖俊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一排的男生们见状一起哄笑起来,绅士只是见怪不怪地抬头看了一眼。
遭了,看不大清黑板,绅士写板书的时候我发现前面几排男士似乎太过人高马大,如若想要看清黑板相当吃力。
“看不清黑板就得让家长找老师花钱去买,2000向前调整一排,回头跟你家里说一声就成了。”廖俊龙好心教给我这个班级里的潜规则。
“2000一排?我之前的学校每学期都是按个头大小在走廊排队分配座位。”我压低嗓音告诉廖俊龙。
“你也说了,那是你之前的学校,你看见安青华的肚子了吧,圆滚滚的,像不像貔貅?那可都是我们爸妈的血汗钱灌满的。”廖俊龙一边转笔一边咧着嘴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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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节课是安青华的英文课,安青华简单讲过语法之后便按照座位排序让大家一个接一个朗读课文,每个人一小段,班级里极为安静,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朗读,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不过轮到第三排,我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明天我要考今天我们学习的课文,你们必须一字不落的给我背下来!”安青华如同屠夫一般俯视着讲台下待宰的少男少女们。
“好。下课。”安青华合上课本慢悠悠地踱回办公室。
同学们炸开锅一般一边笑闹着一边飞奔出名为教室的牢笼。
那天不知为何我隐隐觉得安青华一定会抽到自己背诵,尽管自小我便是一个从未拥有过第六感的孩子,可是那天感觉异常强烈。
那天回家之后我便用自己的零花钱去新华书店里买来一整套课本,疯魔一般地站在床上对着墙壁反反复复背诵那篇英语课文,姐姐见我如此用功,时不时地端来果汁给我润喉,第二天早起时床头摆着一盒喉片,姐姐向来如此贴心。
果然如我所料,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班主任安青华眯着眼在一众同学之间找到了我,眼神兴奋得简直犹如一只老鹰寻找心仪的猎物。
“时雨,你来!”安青华叫我的名字。
我只好在众人注视之下走到讲台上叽里呱啦地完整背完了全文,中间因为过度紧张短暂停了两度,不过又很快地接上。
“好,非常好!”待到背诵结束之后安青华冷着脸带头鼓掌,同学们也跟着安青华鼓起掌来,我强撑着发抖的腿一步步走回座位。
“下一名,杨哲。”安青华唱曲儿一般吆喝出另一个候选者的姓名。
杨哲磕磕巴巴地背出了第一段,第二段努力好几次都接不上来。
“杨哲,转过来。”安青华平静地吩咐。
杨哲听话地转身面向安青华。
“啪。”安青华扬手给了杨哲左边脸颊一个极为响亮的耳光,随后在右边又补了同样响亮的一掌。
“滚一边站着去吧,下一个。”安青华如果刚打完一局拳击似的一边晃动着手腕一边开始寻觅下一个接替者。
“钱浩,上来!”钱浩迈着大步摇摇晃晃地跨上讲台。
“啪。”钱浩的脸在一分钟之内挨了两记同样响亮的耳光,我偷偷地打量周遭的同学,发觉他们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如果今天没有背出课文会被如何对待呢?想到这里我不免后背一凉。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个挺着肚子的小个头女子才是这个班级真正的王。
她沉静,她暴虐,她站在食物链顶端高傲俯视着大家。
孩子们就是她脚下渺小卑微的蚂蚁。
孩子们的尊严可以随时被剥夺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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