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单纯是站在一个普通观众的角度,你如何评价乐团今天的这场演出?”两个人一同用餐时蒋轻欢凝神听罢一曲柔美舒缓的钢琴演奏过后张口问陆小满。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1】,凭我这点儿可怜巴巴的音乐鉴赏水平哪里可以开口评价陆城交响乐团。”陆小满听到蒋轻欢颇为郑重的提问连连极其抗拒地摇头,随后换了种轻松的语气又道:“今天轻欢姐姐穿着白色坠地长裙在台上演奏的样子真可谓是如梦似幻,即使没饮酒我依然感觉如痴如醉,你手上挥动的琴弦一会儿载我到山峦,一会儿又伴我入云端,那一刻姐姐就是音乐,音乐就是姐姐,姐姐的眼里只有音乐,我的眼里只有姐姐。”
“你今天这样的穿着很有少年感,我很喜欢。”蒋轻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前少年人如此火热炽烈的表白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
“少年感,可少年不是用来形容男孩子的吗?”陆小满低头扫一眼白衬衫下略微隆起的胸前满面不解地挠挠脑袋。
“傻瓜,少年是个中性词啦,亏你念那么多年的书,不过如果细品的话,我的形容也有纰漏,你本身就是少年嘛,我还在这里谈什么少年感,只不过你从前给我的感觉更偏向孩童一点。”蒋轻欢言毕放下手中的透明玻璃酒杯抿抿嘴唇自嘲似的垂眸一笑。
路德餐厅技艺纯熟的钢琴师稍作休息便开始弹奏曲调婉转柔长的另外一曲,那是蒋轻欢幼时每晚在家中练习小提琴时的必备曲目,每一段跃动的音符都已深深刻印在蒋轻欢记忆里。
陆小满似忽然痴傻了一般眼神直勾勾地扭头望向餐桌另一旁,久久未做回应,蒋轻欢沿着陆小满百味掺杂的目光一路追寻到相隔不远的那张餐桌,原来是陆小满的妈妈正在跟现任丈夫和孩子们其乐融融地共用晚餐。
那头一家五口,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另一头的陆小满似个突兀的编外人员,又似个置身于温馨和睦画卷之外的看客。
“小满,你要过去打声招呼吗?”蒋轻欢试探着问如同雕像一般静止在那里的陆小满。
“嗯?”陆小满蓦地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既而思虑周全地感慨:“算了,那个男人不喜欢我,我上前打招呼恐怕会招他不快,回头再找我妈妈的麻烦就不好了。”
“巧了,小满。”蒋轻欢一如既往地将餐盘中的食物分给陆小满大半。
“怎么巧了,轻欢姐姐?”陆小满双手托着下巴困惑地把头歪向一侧。
“现在你回头看向餐厅左侧倒数第二张餐桌,那里有位穿着一身白西装的中年男士,你看见了吗?”蒋轻欢放下手中的餐具微笑着冲陆小满左前方努了努嘴。
“嗯,我看到了,那人星眉剑目,高大魁梧,生得如同画报中的模特一般,如此被老天厚待,定是个幸福而又幸运的人。”陆小满听话地回过头目光短暂停留在左前方白衣男士身上几秒。
“那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蒋一伟,蒋先生以前是一名常年漂泊在外的海员,后来在一次航行中因为某起知名的海洋事故引发严重的身心障碍,最后不得不放弃对理想的执念跟朋友学起了做生意。
初做生意时蒋先生和许多立志创业的年轻人一样抱着征服星辰大海的雄心,无奈从头至尾始终困于自身局限,生意场上屡战屡败,蒋先生既放不下架子踏踏实实经营小生意,又没有财力和能力撑起大生意,唯有日日出入饭局幻想结交名流巨商空手套白狼。
母亲见他整日捧着酒瓶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早已心如死灰,两个愈发互相不待见彼此的年轻男女就此默契地离了婚,母亲远走他乡追寻理想,蒋先生则继续努力跻身于一众名流巨商之间,最终娶得一位漂亮的富家小姐为妻,如愿以偿地做起了上门女婿。”蒋轻欢仅用寥寥三百余字便精准概括了父亲蒋一伟的大半生。
“所以……对面那位年轻女士是你的母后……不……后母?”陆小满听罢蒋轻欢一番叙述快速回头望了一眼左前方磕磕巴巴地猜度。
“那个女人并不是我的后母,应该是蒋先生众多女友之一。”蒋轻欢若无其事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淡然一笑,言语间好似在谈论一个与自己生活完全不相关的陌生人。
“那你要不要去和蒋先生打声招呼?”陆小满将蒋轻欢先前目睹陆母一家五口在餐厅欢聚时抛出的提问原样奉还。
“当然不要,那个男人现在可是在偷腥,算了吧,我们之间不过是空有血缘。”蒋轻欢若有所思地低头呡一小口酒随即无比厌弃地摇了摇头。
“敬人间冷暖。”陆小满高高举起手中插着彩色吸管的汽水杯去碰触蒋轻欢杯沿。
“敬人间冷暖。”蒋轻欢配合地举起手中的玻璃酒杯将目光从蒋一伟身上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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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流泻,夜凉如水,街道上亮起长长一排昏黄的路灯,一阵冷冷的风迎面扑来,蒋轻欢停下脚步操纵不灵光的手指耐心地替陆小满系上一整排衣扣。
“阿欢,上车,我送你们回去吧。”蒋一伟炫目的车灯霎时照亮陆小满稚气的面庞,蒋轻欢立即抬起衣袖替陆小满遮住了双眼。
“我老婆这一段时间人没在陆城,我们偶尔见一面也不打紧。”蒋一伟满脸堆笑地把头探出车窗,语气小心翼翼,眼里尽是卑微。
“谢谢您,不必了,今晚我想和小满散一会儿步,特地没开车。”蒋轻欢下意识后退一步礼貌地婉拒了蒋一伟的好意。
“那好吧。”蒋一伟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尴尬地把头缩回车窗。
蒋轻欢在夜色中望着蒋一伟若隐若现的车灯心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一家几口各奔东西,父母子女各自坚持自己的追寻,或许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没有人规定父母必须为子女牺牲,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吧,我们都是自由的个体,谁也不是谁的牵绊。
铜源路公交站台后的长方广告牌上印着年轻偶像的大幅庆生海报,海报中相貌俊秀的主人公与陆小满差不多是同样的年纪,孩子们青春洋溢的面容如同春日里肆意盛放的樱花一般绚烂美好。
“小满,等你满十八岁的候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蒋轻欢触景生情地回忆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年少时光。
“等我满十八岁那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驾校报名,这样你每次喝醉的时候我都可以开车载你回家。”陆小满的成年愿望像一只透明玻璃球一般纯粹而简单。
“乖,小满……我的小满,最乖。”蒋轻欢爱怜地伸出手焐了焐陆小满被晚风吹凉的面颊。
……
“音乐会总算是圆满结束啦,我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等下回家的时候小满你接着为我朗读《断鳍》的第四章节好不好?”蒋轻欢在回家的路途中借着微醺开口请求陆小满。
“好的,姐姐大人,等下到家就立马为你读。”陆小满在月色下亲昵地挽起蒋轻欢的臂弯,两个人迎着微凉的晚风前往家的方向。
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皎白的月,月光将两只亲密相依的影子拉长,马路上一片空荡,陆小满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自己胡乱编凑的小曲,两个人悠然漫步在布满万千星辰的苍穹之下,如同要奔赴月亮。
【1】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出自孔子《论语·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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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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