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流澄意

“水面以上搜查不到人,只能是在水下了。”深井之下传来回音,荀为霜听见齐叙低声说。

他们正站在花厅外的枯井边,荀为霜记得刚才路过这口井时能看到井中的倒影,此时再看却黝黑见不到底。

“井下是碧水山庄的水牢,里面用机关控制水位,现在看不到水,应是有人下去了。”齐叙站在井边毫无戒备地背对荀为霜。

荀为霜眸光微闪,她轻轻将右手搭在齐叙肩上,问:“下面有谁看守?”

“许久未出井的高手吧,对了,我能知道你的名讳吗?”齐叙没什么反应,退了一步不经意问。

“奚清雪。”

话音未落,白色身影翻身入井,来不及等齐叙反应,那位姑娘已经不见了。

震惊之余,齐叙条件反射一般想拉荀为霜,却听井下传来沉闷的女声:“出去之后,我自会告诉你如何做。”

……

竖井内壁湿滑,坠落中荀为霜摸索到几根藤蔓,拉实后仰头向上看,井口成了一个深蓝的小点,藤蔓磨得虎口处火辣,她闭眼仔细感受,除了下坠带起的风以外,井底似有暖意。

荀为霜认为齐叙的话只有一半真,若此地真是能够让高手只进不出的地方,季鸣不会大费周章地连通湖水设计如此隐秘的水牢,除非……

突然,腐臭的泥土味直冲鼻腔,荀为霜运气蹬住相对干燥的井壁,低头观察,井底有一道发光的缝,那是一道暗门,缝里露出的光慢慢变暗,就像门后有人拿着一盏灯慢慢走远。

双脚轻盈触地,荀为霜看着微弱的光,手腕的银丝反射出极细微的光……

……

嗒,嗒,嗒……

素白的长靴沾了几星泥点子,丑陋鬼面被挂在腰间随步伐晃动,谢不流步子极稳,身后还跟着一位面生的老管事。

“牢不错,味道闻着恶心。”

“是,大人,明日就吩咐人进来清理。”

“咯吱——咯吱——”

谢不流耳尖动了两下,他抽出腰间的折扇,侧头仿佛想问什么,却未开口,敛目片刻又大步流星往前走。

身后的管事迟疑片刻才跟上。

木轮碾压石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谢不流停步与前方暗角的人影拉开距离,阴沉的眼瞳中藏着一丝极深的警戒。

阴暗交界处,火光照出半张满是褶子的脸,来人只有一条腿。

待看清轮椅,谢不流眉宇间隆起才稍有平缓,他轻慢出言:“季鸣真是什么人都敢用,老残废,你守水牢有多少年了?”

“许是有……八年了,”他咳嗽两声,飞沫沾上花白的长胡须,他说话似是十分费劲,但不是被夹杂着喘息的轻言轻语,而是仿佛与地牢长久以来黏腻的黑暗融为一体,令人没由来得觉得恶心,“庄主有交代,来人须查验信物,你可有信物?”

“麻烦。”说着,谢不流朝轮椅掷去一块通体水绿的圆润玉佩,碧水山庄高层用这玉作信物。

那人狼狈地接过玉佩,仔细摩挲辨别后把轮椅推到墙边,缓慢低头道:“大人请。”

四下寂静,隐晦的窥伺让脚下的石板变成竖针的路,谢不流总感觉哪里都不对劲,但无论是逼仄压抑的步道还是寄存在冷寂空气中除了油灯周围无处不在的黑暗都在干扰他。

从轮椅边擦过,步伐随心跳越来越快,没走几步,冰冷的甬道突然再度响起阴湿黏稠的声音:“等等。”

“又有何事?”谢不流眼神骤凝,他全身肌肉绷紧,悄然合上手中折扇,面上不动声色,又隐隐表现出一些可被捕捉的不耐烦。

轮椅声再度响起:“无事,还大人玉佩。”

谢不流脚步一滞,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压迫得身体发颤,脑子里又快速过了一遍方才的种种细节,突然,两个近日多次听到已经让他失去敏锐判断的字出现在脑海里。

不对,这声“大人”不对。

他知道水牢内有常年不出世的高手看守,可他今日来水牢并未提前与季鸣知会,季鸣若无特意叮嘱,这残废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

再则,若是季鸣叮嘱过,那么带着病的季鸣又如何隐形人一般四处走动……

谢不流垂眸敛去眼中种种思绪,他后退半步侧身,看似随口问:“今日被擒的索朗在哪?”

“……不知。”

视线猛然交汇,那残废阴翳的双眼中陡然射出嘲弄的精光,放在轮椅上的独腿向上一抬,烟尘随轮椅“嘭——”一声爆炸,谢不流面色突变,他忙抬扇去挡,可这烟怪就怪在气味极大,挥扇后味道反而臭得刺鼻。

“咳咳……大人!”

整个甬道充斥着灰白的烟尘,被丢出去的折扇撞去老残废轮椅的位置,令人心惊的是扇子像撞到了土墙上一般擦了一圈土又弹回谢不流手里,窝在墙边的轮椅和人竟是一起不见了,眨眼的功夫,此处只剩管事压抑的咳嗽声。

真是像京中流行的戏法,大变活人,谢不流想起最近皇宫中的闹剧,心下有了盘算。

“咳咳,玉佩留在地上!”管事拾起地上的玉佩,在衣服上蹭了两下,还未呈上便被折扇勾回去。

“有意思,按原计划分开走。”谢不流错开管事的视线,掩去眼底晦涩。

管事愣了片刻,转头走向黑暗的另一端。

待管事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谢不流将玉佩收进囊中,凝神听了片刻脚步声,转头走向另一边。

袍角纷飞,越走脚下地板越湿滑,远处隐约传来水声。

走过细长幽黑的甬道尽头,一个个木头隔离的简易牢房出现在谢不流眼中,牢中无人,与常见的牢房不同,此地所有能看到的牢房都浸泡在浑浊的水中。

不知是人被他支开还是有人在此看守,被毒蛇紧盯的感觉在此刻尽数消失。

或许……也是因为看守者背影熟悉的缘故?

“喂,你来做什么?”

思绪被女音打断,那人转身露出一张淡得看几遍都留不下什么印象的脸。

谢不流无法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任何人联系起来,饶是皇后身边的暗卫都比对不上,但他莫名笃信,见过。

“如何不答话?”她试探般走近一步,瞧到谢不流并未退后,讶异地掩唇。

上下打量一番女子的身形,谢不流眉间冷峻稍散,他绷住震颤的心神,面色深沉地站在原地。

女子身形微动。

无人窥见的暗处,五指骤然收拢。

呼出的热气触上耳垂,谢不流浑身汗毛倒立,瞬时后撤。

好在来人并未动手,只沉声笑道:“怎么办,八年未见,竟成了个哑巴?”

正向后撤的脚生生顿住,他状似疑惑问:“八年未见?”

修长手指突然顺着脸侧用力扯下皮面,露出女子柔和的美人面,她仿若被谢不流抛弃的女子,语气中不无幽怨:“还记得吗?八年前的奚清雪。”

这张脸说不上来的熟悉,肤若凝玉气质清雅,谢不流无端想到三年前的雨夜,那个女子的眼睛覆了层经年不散的霜,只要她不愿意,无人能细究深沉的冷到底从何而来。

此时,这双眼睛装进了谢不流,她执拗地凑近,半真半假地泣声说:“谢疏,我找了你八年。”

故人的名字叫“谢疏”,可谢不流不是“谢疏”。

所有的,所谓“眼中暗流涌动”,都像是虚影,他眼中波澜不惊,只是敛了常挂在脸上的,喜怒无常的笑,淡淡道:“清雪姑娘认错人了。”

圈着脖颈的手臂放下,女子面上表情微不可察地凝固一瞬,她语气失落中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弄:“是吗?”

话虽这么说,另一只手却探向谢不流腰间。

“啪!”

腰侧囊袋一轻,谢不流长眉陡然压下。

她竟趁他未设防抢了他的玉佩?

陌生的情绪激得他涌上一股怒火,谢不流折扇顷刻出动袭向迅速后撤的身影,他冷声道:“还来。”

“谢大人,你还真是有两张脸。”女子嘴角上扬,绕至谢不流身后,一掌拍向腰间未设防处。

谢不流薄唇紧抿,他此刻还算沉着,旋步躲过掌风,折扇反手攻向对方手腕处。

女子又出掌错开谢不流的折扇,她好奇道:“这玉佩果真如此重要?难不成真是皇后给得?”

“你问,我为何就要答?”淡漠的眼神之下,滔天巨浪翻涌,尽数借折扇上伸出的双刃宣泄出去。

“你不答我也不答。”余光扫到谢不流眼尾阴沉的红,她兴致盎然,抬脚去踹从身侧突刺的刃。

气劲大得刀刃脱手割下一片衣角,谢不流指尖勾回折扇又袭向女子面门,淡色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荀道长,不过萍水相逢,何苦来此为难在下?”

话未说毕,女子脚下动作一滞,下一秒腰间软剑如蛇一般飞出,她旋身一脚踹向谢不流手腕,剑身霎时绞死折扇,利落抖腕,谢不流手中折扇“嗵—”得一声被掷向不远处的水中。

遮不住的复杂情绪渗出双眸,荀为霜五味杂陈,只问道:“你真是谢疏?”

“荀道长在说什么?谢某听不懂。”此时换了谢不流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眉间霜雪在荀为霜剑出鞘时便悄然化了,敏锐捕捉着荀为霜的神色反问。

“谢不流,”软剑霎时圈上谢不流的脖颈,微垂的长睫收敛几分情绪,荀为霜声音沾上细微的波动,“你到底是不是?”

“我不是‘谢疏’。”

谢不流话说得干脆,偏头不知在想什么。

荀为霜没了动作。

潮湿拉扯着呼吸都变得胶着,可常言道过犹不及,诡异的烦躁在暗中滋生。

道不明烦躁从何而来,说到底,就算他真是谢疏,二人已分道扬镳,万幸他活着就好。

想着,荀为霜唇中溢出一声短促的笑,她眼皮微阖片刻,再睁眼,凤眸换了副神采。

她收了软剑,问谢不流:“我哪里露了破绽?”

“……”闻言,谢不流神色有些古怪。

“道长旧毒发作,是在下寻了屋舍安置道长。”

他未正面回答,视线移向荀为霜,含义颇深地从下到上扫了一遍。

谢:我的眼睛就是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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