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洲说罢,从马靴边沿抽出两条绳子,猫一样闪身到了角落的三角帐篷里,远远得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待荀为霜再看见李玄洲时,他拖着被五花大绑揍得像死狗的张拐子和孙民走来,轻抬下巴示意荀为霜来问话。
荀为霜掀开盖在木车上的粗布,两个女子被两个畜牲交叠着捆在一起昏死过去,她拿起一块石子掷向看起来尚有喘息的张拐子。
“我先问你,钱多多是谁?”
张拐子吃痛,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向这个戴着黑面巾的女子,眼睛一闭做出不愿回答的样子,被李玄洲掰开蜷缩的手指折断一根,他疼得大叫:“我说我说!钱多多是醉仙楼管事。”
“那钱多多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我们会把人先送到醉仙楼给钱多多挑选当瘦马养着,剩下的……”
孙民其实一直醒着,他暗中踹了一脚张拐子,张拐子心虚得看了一眼孙民,两眼一闭倒豆子一样把秘密抖落出来:“剩下的这几个要被送进锦城衙门大牢里充当死囚!我都说了你们放我走!”
荀为霜听毕,心知这事可能不是一件小事,迟疑间,李玄洲一脚踩断拐子的瘸腿,威胁似地问话:“若这两个女子没有被送至大牢会如何?”
“你们是不是没想放我?!”张拐子歇斯底里得喊起来,李玄洲点了他的穴,似笑非笑得对上孙民打量的目光。
孙民家中妻女是锦阳信徒,他偶尔随妻儿上锦阳观纳福,此时认出李玄洲身份,心知此时他们便是案板上的鱼,张拐子已经透露的消息足够上面处死他们十次,左右都是死,他眼一闭心一横道:“多半上面会从醉仙楼的女子中再抽两个送去天牢。”
“为何一定要两个?”越问李玄洲面色越沉,他索性抽出软剑搭在孙民脖子上,“上面是指谁?”
“皇帝,他要找一百五十个男囚和一百五十个女囚生祭,我说完了,真人,杀了我!”
人祭,荀为霜听得明明白白,她想起李玄洲说得“南夷祭祀不是什么该看的事”。
荀为霜抬头看了眼李玄洲,他眼中似有无形杀意滚动。
四下寂寥无声,早上下了一场雨,李玄洲手中的剑未动,声音震得蛰伏在水坑里的冷月颤抖几下:“你万死也不能解脱。”
“我死也不能解脱?哈,哈哈哈,好一个不能解脱!好啊——”孙民闻言好似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他癫狂大笑道。
他怒不可遏地挣扎:“我出生便是只配讨饭的贱民!官家老爷谋财害命,一路顺风顺水,而我只是搏命勉强糊口!我有何错?!如今,我终能以死解脱,真人却说死不能解脱?你的道,就是这样的慈悲吗?!”
孙民挣得绳子割断半个喉管,头无力地动了两下,血液从喉咙间涌出,他泄了气般低声哭噎:“真人啊……你高坐神台,何时能将蝼蚁的痛苦告知苍天……”
剑光划过脖颈,孙民躺在地上没了动静,张拐子遥望城内,闭不上的眼睛竟淌出几滴泪。
李玄洲悄然后退半步,握剑的手抖得吓人,。
“他们是有罪,可……”泥坑里的明月被孙民和张拐子的血染得发红,夜风呼啸,撞得青年神色怔然,“算了。”
荀为霜自以为随祖父走南闯北见不少此类世面,再见大概不会多感慨,她伸手去扯李玄洲的袖子,故作轻松地开口,声音却还是沾了几分沉郁:“我们先去醉仙楼救人吧?”
“我去,你不要去。”李玄洲眉心紧簇,醉仙楼牵连甚广,他不能拿荀为霜的命去赌。
谁知荀为霜扯出一抹笑:“我想帮她们。”
……
醉仙楼在城北一个冷清的街道,两层大楼外饰繁复的黄铜浮雕,销金窟门外与其他酒楼相比没有揽客的姑娘,门口镶金嵌玉的紫檀木屏风遮住楼内光景,整栋楼只有两扇窗户透光,时不时有女子倩影掠过,微弱烛光闪烁,楼内隐约传出些女子暧昧的呢喃。
荀为霜换了身少年装束和李玄洲站在硕大的牌匾之下,二人有些不知所措。
“哟,今儿是来了什么神仙公子?”一清雅女子从屏风后踱步到李玄洲面前,团扇遮脸声音羞怯。
“探亲路过宝地,想进楼歇脚。”李玄洲往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荀为霜前面。
清雪瞟了一眼荀为霜,手轻轻搭上荀为霜的肩,对李玄洲得笑道:“这是公子的弟弟吧,瞧着年纪不大,生的真是玉雪可爱,”她放下遮脸的团扇,弯下腰,一双冷眸对上荀为霜懵懂的眼睛有了一点温度:“醉仙楼可不欢迎漂亮的人,你们快走吧。”
荀为霜抬头看李玄洲,学着哑巴说话的样子乱打手语,李玄洲明白她的意思:“舍弟不会说话,我们二人行路疲惫,姑娘能否放我们进去用些餐食?”
清雪犹豫片刻,看到门口走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商贾,抬手召来堂内刚传菜完路过的少年耳语几句,少年点点头好奇得看着他们。
“请随我来。”
荀为霜与李玄洲对视一眼,走入酒楼。
走入醉仙楼才知道,方才在外面看到的只是大堂一角,楼内除考究精致的桌椅茶台外,还用各色干花做四季造景,中间一条曲水贯穿大堂,可惜,水上画蛇添足地摆了几张造型夸张鎏金水玉桌,一些女子卧于桌上,供客人挑选品尝。
“二位,醉仙楼今晚客人不多,但希望公子看好弟弟,吃完饭请离开吧。”清雪将二人引入用屏风做隔断的半封闭包间,留下少年服侍便转身告退。
“清雪姑娘有事吗,怎么走得这么急?”
“不……我不知,客人快请点菜吧。”少年身高与荀为霜相仿,穿着不合身的翠竹纹考究衣裳,不知李玄洲哪个字惊到他了,他突然跪趴在地上露出手臂上大片狰狞的鞭痕。
“管事经常打你们吗?”
“客人请别问了……请看菜谱。”少年收回暗中打量的余光,弯腰为李玄洲递上菜谱。
荀为霜想开口问话,一只大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不解的看了一眼李玄洲,他嘴角含笑却看不出情绪,对少年道:“十个招牌菜,去传菜吧。”
少年木偶一般给荀为霜和李玄洲二人添上茶水鞠了一躬便退出包厢。
“等一会儿我去探醉仙楼,你借他的身份待在楼里,”李玄洲放下茶盏,不知从袖中掏出什么,荀为霜见到那几个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来了精神,凑上去看是什么。
“这是夷族的迷踪蛊,我这瓶子里是母蛊,你带着两个子蛊,一个用来告诉我位置,一个按死它表示遇到了危险,你应……肯定没问题吧?”李玄洲其实心里没有底,醉仙楼困了不少女子,明面上没见到有管事,甚至没人看守,暗处的风险必定只多不少。
荀为霜狐疑得看着李玄洲手里这几个小玩意儿:“你从哪弄来得?”
“夷族郡主给我的。”
荀为霜见他眼中是不作假的认真,张嘴要问什么,李玄洲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靠上李玄洲的胳膊打哈欠装困。
“前菜八宝鸭珍酥皮糕、仙鹿青油茸,客人请用。”刚才接待他们的小童绕过屏风走来,摇摇晃晃地端着两个硕大的高脚盘。
“你们醉仙楼上菜这么快,想必后厨就在不远处吧?”李玄洲走上前俯身问少年。
少年放下盘子,低垂的头稍稍抬起,黑沉的眼睛里满是疑虑,他垂下头,沉默片刻后答:“后厨在大堂东侧,从此处出去向东走便是。”
“好,你出去吧。”
少年轻呼一口气,垂着头正要转身,后脖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
已是戌时,醉仙楼内灯火通明,堂中坐了不少客人,不同着装的小童端着酒水在大堂穿行,水玉桌前一蒙面女子垂眸拨弄琵琶,周围鎏光溢彩衬得她一袭紫衣不染尘埃。
大堂门口的屏风分成了两半,亮出楼内的富丽靡艳,围了几个风流书生向楼内水玉桌张望。
“辰山姑娘今日弹得曲子与往日不同,今日此曲有如阵前凤啼,杀伐之气四溢啊!”
“你懂什么,辰山姑娘本就艺高傲气,曲风多变是她的特点。”
“嗤,凭她技艺多高心气多傲,为了生计还不是自愿进了这吃人的醉仙楼,我看她再别想仰着头出去咯……”
……
李玄洲走后,荀为霜顺藤摸瓜找到了后厨,她怕无人做事被发现端倪,于是顶替少年出去传了两道菜,顺道绕大厅走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上二楼的楼梯,脸上薄薄一层人皮膜边缘有些翘起,见迎面走来一紫衣女子她头埋更低了。
“庆童?”
女子站定叫住她,荀为霜额前出了一层薄汗,李玄洲虽为她改装,可样貌并未完全贴合,声线也与少年声线差距实在是大,她索性转向这女子躬身行礼。
“时间不多了,随我来。”
这女子似是找“庆童”有急事,她也没看“庆童”有没有跟上,转身抱着琵琶快步上了走廊。荀为霜心脏狂跳,边小声呼吸平复心跳边跟上紫衣女子。
醉仙楼将二楼入口藏得极深,走廊七拐八绕,尽头是一扇屏风装成的暗门,荀为霜跟着紫衣女子走上了暗门后的台阶。
荀为霜低着头暗暗打量二楼幽暗的环境,走廊两侧是大小不一的房间,除门和封闭的窗外,墙上只有隔几米才出现一盏的灯,拐了两个弯,紫衣女子在一间亮灯房间前停下,她听不到门内动静,敲了四下门,三下急促一下较轻。
“辰山,我这边准备好了,庆童呢?”
开门涌出一股浓烈异香,熏得荀为霜有些眩晕,熟悉的声音响起,荀为霜蓦然想到不久前匆忙离开的清雪,她从辰山身后移到侧面,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清雪此时鬓发凌乱,香粉半褪大口喘气。
“庆童我带来了,你把丹药和汪大人手书给他。”荀为霜认出清雪,缓慢移步到侧面阴影位置,她见紫衣女子抬手替清雪拂了一下耳边的冷汗,冷厉目光扫过屋内隆起的锦被,“挑得是谁?”
“常来找钱妈妈的崔大人。”
清雪不在意自己此时形容,她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正要往荀为霜手中塞,手却在距离荀为霜半尺时倏然顿住。
“抬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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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翁中窥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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