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山见雪

……

“喂,醒醒,不能睡……”

荀为霜紧闭双眼脑子一片混沌,身体仿佛在虚无里下坠,恍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她的嘴不受控制一般问道:“是谢疏吗?”

那人沉默片刻,低声说:“是我。”

荀为霜悬着的心落下,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

身体放松了片刻,荀为霜掀开沉重的眼皮。

天青色身影清晰了一些,这是个极具疏离感的女子,外室的烛光透过屏风照得她鬓边碎发裹了一层柔光。

“你方才受了十几鞭,昏迷过去了,我叫谢疏。”迷朦间眼前天旋地转,耳边的男音却尤为清晰。

可是,张拐子和孙民不是说醉仙楼调了两个女子吗?

荀为霜勉强坐起身,鞭伤疼得她呲牙咧嘴,那“年轻女子”见她醒了从床边起身,坐在八仙桌边上倒了两杯茶。

谢疏看着不过十五六,喉咙处掩盖得天衣无缝。

他长相清逸,气质却若梅香,让人下意识觉得冷。

“傻了?”

荀为霜回神,强撑身体,坐到桌边问:“你为何要假扮商人小姐?”

灯影闪烁,少年淡色眼瞳触上荀为霜的视线,眼中流露些复杂意味,须臾,他敛神淡淡道:“意外。”

荀为霜想,谢疏不肯说实情也不要紧,自己也未将底细和盘托出,当务之急是想法子找到清雪,逃出醉仙楼。

“你在主楼时可有什么发现?”谢疏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掏了个洞,窗外,几个人影从连廊略过直冲主楼,夜色浓郁,那些人身形快得难以看清,不像一般武生护院。

荀为霜趴在桌上没有吱声,谢疏长眉微挑,扶灯过去仔细查看,荀为霜双眼紧闭脸颊通红,他心道不好,手背贴到她脸颊边问:“凉吗?”

“凉。”荀为霜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之际,有人撑起她的头猛灌茶水。

滚烫的额头触到一片冰凉,恍惚听到谢疏说了什么,米粒大小的药被人掰开牙关塞到嘴中:“张嘴,含着。”

荀为霜自小有个毛病,能忍受痛,却沾不得苦。那又苦又臭的药味侵入鼻腔和舌根的瞬间,她胃里翻腾,竟躬身差点把夜里的吃食吐出来。

谢疏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捂住她大半张脸,凉声道:“吐了给我赔一千两。”

“……什么仙药值一千两?”鼻尖浅淡的脂粉香冲淡了药的苦味,半梦半醒间,荀为霜虽唔哝了句,心里却也明白欠了别人一个大人情。

谢疏一手捂紧荀为霜的嘴一手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安分点,虽不值千两,上百两还是有的,只剩下这一颗。”

“再者,”似是要印证谢疏的猜测,屋外传来“咚”得一声,谢疏伏下身子低声道,“外面出事了。”

二人默契的噤声,再仔细听过,周围安静得吓人,可就是如此才有异常,她与谢疏对视一眼。

忽然,一阵冷风顺门缝渗进屋内,来不及护住摇曳的烛光,室内唯一的光就熄灭,黑暗里,挂在屋外檐角惨白的灯笼竟在窗户上照出一个硕大的女人影子。

荀为霜一阵心惊,她不受控地往谢疏身边缩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谢疏手中多了一把短匕首。

谢疏冲她摇了下头,自己悄悄往内室门边挪。

“头还是好痛,我想睡一会儿,钱多多应该不会来,你也休息片刻吧!”荀为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抖,窗前的影子果真往门口移动,她故意把被子掀开发出点声音,又把枕头放在被子下,蹑手蹑脚地躲到背光的柜子边。

“噶吱——”

木门像被风吹开了,瘆人的风在房间里到处扑腾,盖住了来人的脚步声,那人手上,一根细线反出暗淡的光,荀为霜总觉得在哪见过。

那人抬脚入内室瞬间,谢疏匕首刺出,他身量与那女子差不多,力气大了不少。没有光线,荀为霜看不清战况不敢出声,直到确定女子的细绳明显的断了,荀为霜才敢续上蜡烛。

“是你!辰山?”一袭紫衣,不是辰山还能是谁?

辰山并未多言,拿着剩下的弦还想再攻,谢疏钳住她的一个手腕,辰山重心不稳坐在地上,荀为霜趁机拿起被子往她身上扑,一番折腾,辰山四肢被绑动弹不得。

“你怎么还没死?!”辰山挣扎着要去掐荀为霜的脖子。

“我为什么要死?你们越要算计我死,我越要活着!”这股情绪在心里憋了许久,荀为霜推开辰山怒道,“我这人向来记仇,你们算计锦阳观,我必是要让你们还的。”

辰山进屋以来谢疏一直未说话,听荀为霜提到锦阳观,他略显踌躇:“锦阳观还有其他人在楼里?”

“观主也在。”荀为霜回眸打量谢疏,见他没什么异动,神色才稍显平静,她思量片刻,拿起谢疏手边的匕首往辰山眼睛扎去,离眼珠只有半根手指距离时稳稳停下:“既然你从主楼过来,应当知道主楼情况吧?”

“是,李玄洲要死了。”辰山谪仙一般的脸显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荀为霜未信辰山的话,她掏出李玄洲给她的寻踪蛊,蹲在辰山眼前,笑道:“夷族子母连心蛊,你猜,子蛊在谁身上?”

辰山脸上血色尽褪,她挣扎着要去抢“母蛊”。

荀为霜笑得像顽劣的小童,她故意松了绑缚辰山的线,坐在桌上看着辰山忍痛爬起来。

待辰山的手终于快触到蛊虫时,荀为霜却一口吞了蛊。

“你……你竟算计清雪?”辰山气得面貌扭曲,却强忍杀意收了袖中的暗器。

“是,”荀为霜抽空给谢疏递了个眼神,道:“清雪的命,你还敢赌吗?”

谢疏从话里明白了个大概,他接过示意又绑了辰山。

“走吧,去主楼,清雪应该等了许久。”

荀为霜推开门,屋外空寂,夜色沉得吓人,她转身奔向主楼。

暗地里,一直穿云箭带着火光穿破云层,昭示真正的祭祀即将开始。

……

主楼,看官贵客挪了窝,或许,不久之后这里将再无“醉仙楼”。

李玄洲手牵捆住钱多多的银丝,黑色长剑上覆了一层干涸的血,他身上劲装看不出原色,衣摆不停滴着血。

额头之上流下一滴血水顺着发丝从鼻尖滚落,李玄洲抬眸看向对面醉仙楼众人,最后一次问:“被你们掳走的人在哪?”

“我平生最恨你这副嘴脸,”清雪从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身后走出,“我入楼这三年,醉仙楼绑来女子近万,被折磨致死者数千,好一点的,被倒卖去各地当瘦马的也没下千人。”

大厅里一片沉寂,清雪拔出一具尸体身上的剑直指李玄洲:“李玄洲,你和你的锦阳观接受我们的供奉,你为我们做了什么?!你和那些裹金的泥巴铜铁有什么区别!”

“瞧瞧,真人,这就是你练就一身本事要护的人,”钱多多偏头晃开遮住眼睛的凌乱发丝,仇怨似得叹一口气,“偏我来时不逢春,世事大抵就是如此,多不值当。”

“我从未想过值不值当,”李玄洲坦诚对上清雪的眼睛,“也从未想逃避身上的重担。”

清雪听毕抬头看醉仙楼门口屏风露出的小小一片天,她双目赤红,讥笑道:“这话被那群逢场作戏的狗官们说烂了,我也听烦了,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临门一脚,不过是杀几个人,做成了就是咱们锦城的恩人,真人,难道你不愧疚吗?”

“事已至此,若你真想弥补过错,就放手让我做。”女子沉下眸光,闷声道。

李玄洲沉默着没有接话。

荀为霜与谢疏把辰山绑来,在大厅角落听到这,忍不住走到李玄洲身边,扬声对清雪道:“是你错了,你确实苦心经营多年,为杀钱多多不惜搭上自己,”她停顿一瞬看向那个独眼男人,“若没猜错,他就是楼中坐镇的江湖高手,至于他为何一直未出手与李玄洲对上,你可以自己问他。”

“小姑娘说得不错,”独眼男人转头向李玄洲一拜“我在江湖排第五,人称毒医石斛子。”

李玄洲偏头不愿受礼。

石斛子放下清雪手中的剑,对她道:“两年前,李观主剑术大成,连挑数位高手,成了江湖第一,李观主身上倒常有伤,剑却从未见过血,此后不断有人挑战,李观主也从不出剑,在下着实佩服,加之锦阳观众弟子……”

“醉仙楼到底用什么笼络你当走狗?”荀为霜打断石斛子的吹捧。

石斛子面上一白,他避开质问眼神答道:“因为一饭之恩,还有……她。”

“你在楼内享得好处何止这些?不过是贪欲更盛,妄图借机将醉仙楼占为己有,跑这淫窝里立什么牌坊?我呸!”钱多多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鄙夷出声。

石斛子被拆穿后眼神里杀气四溢,不等他袖中毒针散出,李玄洲执剑振出一道剑气,轰得众人退了几步。

荀为霜脑子理了一下思路,又对嗤之以鼻清雪道:“你费尽心思笼络他利用他,却不信他,今日正巧碰到我与李玄洲二人入楼,于是算计到我们身上。你提前困住了李玄洲,让他寻不到我,又叫辰山去找庆童,于是辰山找到了穿着庆童衣服的我,你们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大戏,那句‘庆童被你们藏哪儿了‘就是最好的证据。”

荀为霜往前一步被谢疏拦下,她道:“若我吃了你们的毒药在一个时辰内死了,你们将我的死推到钱多多头上,李玄洲自会杀了钱多多,锦阳观是不是会来踏平醉仙楼也未可知。”

清雪见李玄洲眼中溢出杀意,退后到石斛子身后愤愤道:“是啊,你们的命都贵,只有我的贱!我不过想报仇,有什么错?”

“你错了,”荀为霜这口气憋到现在,想起今晚和李玄洲一路走来的种种情景,声音再难掩盖愤怒:“锦阳观理当救济百姓不假,可它不是复仇的工具,这世道吃人不假,可究其原因,是坐在龙椅上那人的错,又干无辜者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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