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果别离

荀为霜长舒一口气,又道:“为了确保我死,你还找辰山来杀我,可惜……辰山把你的安危放在前头。”

“你们把辰山怎么了?”清雪这才看柱子边的辰山,她张嘴呕出一口黑血,坐倒在血泊里。

“我给她说我对你下了蛊,若我死了你也不能活,辰山不敢赌你的命。”

荀为霜说毕,李玄洲耳边传来钱多多的狞笑:“你们锦阳观真是出了个人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看着荀为霜,凑到李玄洲耳边低声道:“李玄洲,你且冷眼看着吧,莫说是锦城的天,恐怕澧朝的天迟早要被她翻了!”

李玄洲抬手银丝收紧勒得钱多多不敢再动,他反问:“你以为你等得到汪大人派人来吗?”

“你……”钱多多气息一滞,她看向悄悄从屏风和门之间爬入醉仙楼的月光,仿若心有不甘:“那又怎样?你以为你们都能活着出去?”

她回头斜睨石斛子:“李玄洲已经在这了,此时不动手,等着锦阳观踏平醉仙楼吗?到时,你的经营,可都毁了啊……”

石斛子的独眼闪过一丝幽光,三根极细的梅花针从手中飞出直射李玄洲命门,李玄洲拉着钱多多堪堪躲过。

“把人交给我们!”荀为霜找时机对李玄洲喊道,李玄洲一手封了钱多多的穴位把她推去荀为霜和谢疏方向,剑势起落不见李玄洲身影,醉仙楼剩下的喽啰尽数扑进战场,剑影登时劈得血肉横飞。

荀为霜和谢疏一前一后看着钱多多,钱多多倒是躺得安逸,双腿还能动,她没什么所谓得翘起二郎腿,对二人道:“去,给我拿个烟斗。”

“石斛子为何现在才动手,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荀为霜始终不信钱多多没有其他后手,她也不直问。

“这还不容易?”钱多多勾脚笑道:“设计他毁了江湖声誉,来钱路子少了,自然会急于投奔黑路子,再把他顾念的人擒住,何愁他不听话。”

“那你为何给汪大人办事?”

钱多多脚尖一顿:“许是因为我不要命吧,”说着,她想到什么似得,突然朝荀为霜露出恶劣的笑,“你呢?你想要命吗?”

瞧荀为霜不答,她看向人堆中间的李玄洲笑道:“瞧他,真把自己当神了,锦阳观其他人也就罢了,你问问他,若无圣旨,他这个观主敢出锦山吗?”

荀为霜脑子里“轰”得一声炸开,她自入观那天起就未见过李玄洲孤身下山,她只当李玄洲不喜欢下山,可钱多多的话给她的想法开了个口子,她虽想到些什么,却仍用细线勒住钱多多的手腕厉声道:“你最好说明白。”

“小妹妹,你想想啊——古来君王最多疑,又怎会容许一把大杀器有自己的意志呢?更何况,锦阳观,那是容得下岑照冰的地方,待李玄洲私自下山的事被捅出去,略一运作,这‘醉仙楼’,便是‘罪仙楼’,妙!妙啊……”钱多多笑得花枝乱颤。

荀为霜越听心越沉,倒不是她对钱多多有十分的信任,而是她明白,老皇帝视岑照冰为眼中钉,他多疑善妒,即便李玄洲出面拔了这个毒瘤,他也会因忌惮他,将此事视作锦阳观重新插手朝堂的证据。

李玄洲他当真不明白吗?还是……他想好要如何收场了。

“——我杀了你!”

荀为霜正想着,清雪突然拿着剑从荀为霜身后扑向钱多多。

好在谢疏反应够快,手中匕首瞬间出鞘,鲜血喷溅到四人脸上,清雪目呲欲裂,她断了一只手,身体失去平衡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地看着谢疏。

钱多多也颇感意外,她扭头对谢疏说:“原来埋伏在醉仙楼的探子是你,宋老狗也真不是东西,竟让十五六岁的少年做这些事。”

“宋老狗?”

若荀为霜没记错,钱多多说得是巡按宋齐云,宋齐云在京时她见过,为人谨小慎微,他若能遣谢疏入楼查探必定是发觉了醉仙楼的猫腻。

荀为霜心念一动,她看向谢疏,若他真是宋齐云的人,借宋齐云的势,她便有法子摘出李玄洲。

谢疏似没听到荀为霜的询问,紧皱眉头没有答话,突然大厅一角的窗外火光亮起,他心下一沉,慌乱间牵上了荀为霜的手转身往外跑:“出去告诉你,快走!”

荀为霜闻言蓦然松了一口气。

纷乱中有倒水声,醉仙楼堂内三处腾起一丈高的火龙,荀为霜见李玄洲还在尸体和人中间走不开,边跟着谢疏走边大喊:“别打了!走水了!”

“逃不掉的,谁都逃不掉。”看着四处点火的火星,钱多多面上再没了神采,颓然坐在地上呢喃道。

良久,她反手划开身上的绳索,站起身,抬手一把按下了柱子上金雕的眼睛,在大厅门口屏风移动的巨大轰鸣声中冷眼看着厅内众人,轻声说:“即便是弃子,我也要你们陪……呃!”

未说完的话被清雪手中的刀锋堵住,钱多多像脱了线了木偶一般瞪大双眼跪在清雪面前。

清雪像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魇住了,她猛得拔刀带起鲜红的血珠溅了满脸,又疯魔一样朝钱多多各大要害捅了进去,恨不能把她捅成一滩肉泥。

断手处血流不止,伏在地上的火舌烧过柱子慢慢与血交融,清雪隔着火海看到了辰山的影子,她一只手扯着钱多多的头发,急切得拉着钱多多的尸体蹒跚跑向泪流满面的辰山,直至她与钱多多一起被火舌吞没……

灼热的空气在肆意入侵肺腑,酒楼此时好似熔炉,行尸走肉在烈焰焚烧下蜕变成冤魂恶鬼。

不知是木材表面的漆烧焦了,还是流淌到大厅四处的血被烧焦了,荀为霜被刺激的几欲作呕,谢疏捂住她的眼睛,挡住了厅中的一切,他拖着荀为霜向二楼暗门走去。

“都是梦……都是梦,出去了就醒了。”

“是梦吗……”荀为霜从谢疏手指漏出的光中看着众人,李玄洲已然脱力,执剑跪在尸体间,辰山疯了一般蠕动着爬向烧成火人的清雪,楼里的女子有些被杀人灭口有些在火海中惨叫……若他们从未下山卷入这事,事情的结局还会如此吗?

事情演变成这样,李玄洲的生门又在哪。

……

“荀为霜……别睡过去,李玄洲还活着!”有人在拍自己的脸,眼前一片模糊,周围好像有火焰往这里扑腾。

荀为霜被人踉跄架起,她睁眼,醉仙楼被火焰吞得只剩几根随时会塌下的柱子与房梁,原本漆黑的一角被重锤砸出一个大洞,谢疏正带着她奔向楼外火早已被扑灭的角落。

“你看,李玄洲就在边上。”

荀为霜放了心,下一刻,思及谢疏乔装改扮潜入醉仙楼,还未做什么便放了那支穿云箭,她控制不住地问他:“谢疏,宋大人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别多想。”谢疏仍在跑,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没看荀为霜的眼睛,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出口,脚步慢了些。

待出口近在眼前,谢疏停步回头看着她,淡色眼睛里少了些冷意,他松了手,温和道:“能自己跑吗?”

“能。”荀为霜虽总觉得哪里怪异,却还是站稳自己迈步,两步之后她侧头却没看见谢疏的袍角。

她停下想要拉上谢疏,身后的人却突然推了她一把。

心脏闪过瞬间坠痛,千种思绪若潮水般席卷了荀为霜的脑海。

忘了是何处细节成了一闪的灵光,荀为霜怔愣片刻,木然回头,熊熊燃烧的火海早已吞了谢疏的影子……

意识陷入一片虚无,胸口沉闷,恍惚间,有人扣住她的肩膀,沉声说:“好好活着。”

……

“为霜,醒醒。”李玄洲轻声叫醒荀为霜,南夷祭典恐怕又是一场恶战,他得安置好荀为霜。

荀为霜睁眼见到了活着的李玄洲,可她笑不出来。他换了一身黑衣,荀为霜想起那把被血泡得黑红的长剑,大致猜到了李玄洲要干什么。

荀为霜起身环顾四周,这是城北的一个院子,房子里未亮灯,主人怕是去祭坛附近了,四周围墙低矮,她转头想看看那座吞噬无数人性命的熔炉如今是何模样,低矮的围墙却轻而易举掩去了真相。

回忆起楼中遭遇,万千情感只剩悔。

她若自己没下山就不会死这么多人,又转念想起许久之前她随祖父进宫,号称是“天子”的皇帝眼中充满忌惮和算计,一时间,胃里仿佛有毒蛇在扑腾,她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干呕。

“醉仙楼后来被汪大人带兵围起来了,情况不明,我们不要硬碰硬,沅心在锦城驿站,我会带你去驿站让沅心照看你。”李玄洲声音虽平和,可语气不算轻松。

“李玄洲,后来一直跟着我的少年还活着吗?”

“……”

李玄洲听见荀为霜小心翼翼的确认,他不想说出真相,可现实就是那样残忍,他思量许久,才迂回地问荀为霜:“他叫什么名字?”

“谢疏。”

……

一路无话。

驿站公主别院外,李玄洲叮嘱荀为霜:“沅心会以公主身份参加祭典,你记得,切莫掺合进朝堂中事。”

“我不能掺合进朝堂中的事,你便能参与了吗?”荀为霜见李玄洲转身欲走,沉声问他。

青年脚步顿住,唇角扯出一抹笑:“别担心,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说罢,他潇洒转身,摆摆手就当与荀为霜告别了。

……

荀为霜第一次见秦沅心时,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面色憔悴,几个侍女围着她上妆。

“口脂太艳,擦了。”秦沅心对镜坐在窗边,月光绕过竖栏窗户拢在她身上,照得素白宫装宛若囚服。

几个侍女都没有反应,荀为霜憋得慌,她上前拿过桌上的手帕,帮秦沅心擦拭嘴唇。

侍女见状有些不知所措,秦沅心挥手让她们退下,几个木头一般的人这才挪出这憋闷的房间。

秦沅心应是随了她母妃,长得极美,这样的人,应当是与她母妃一样精才绝艳的。

“我自小在道观长大,没有什么规矩,你叫我沅心就好。”

荀为霜拿起胭脂水粉问秦沅心:“我帮你上妆?”

秦沅心面上愁云渐淡,她勉强露出笑颜:“不必了,我帮你收拾一下吧。”

秦沅心也没直问她发生何事,只叮嘱她皇帝若问话千万不要提醉仙楼,荀为霜伸手摸了摸织锦宫装,状似未走心地问:“为何不能提?”

秦沅心看她一眼,答道:“醉仙楼大火,鸾贵妃的干妹子被烧死了。”

荀为霜淡淡问了一句:“那纵火凶手是谁?”

秦沅心动作停了一瞬,她抬步从妆匣中取出脂粉,凑近荀为霜帮她盖住脖子上的伤,小声道:“东陵府谢氏庶子,谢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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