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刚看完朋友为我写的一则纪念短篇,彷徨了好久。
其实我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往的人,理由……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一直坚守着“生命只有一次,该吃吃,该喝喝,绝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的人生信条,所以在那人离开前,我一直算个开朗豁达的人。
自从上了年纪,我的精神便一直不太好,现在已经到了需要靠吃药抑制的程度,以至于就连这篇不过十几万字的短文,我都是断断续续看了好几天才看完的。
很难过,尤其朋友在结语处写的那句:“我是平平无奇,他是万里挑一。”让我连续几个晚上辗转难眠。
我知道他是在夸耀我曾经的意气风发,也明白他是在惋惜我后来的苟且偷安。
抱歉,朋友,让你担心了那么久。
只是当初和那人分别得太仓促,哪怕到现在,我所能感知到最强烈的情感也只有痛,本能的,如同被打碎脊骨般的,难以抗拒的痛。
哪怕我都快忘了,那是个怎样的梅雨季……
在窑理,雨总是说下就下,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机会,梅雨季尤甚。连续几周的大雨浇透了我对这座古镇最后的一丝好感。数到店门口被雨打落的第十一片藤萝叶,我疲倦地阖上眼,思考现在重新回北津考研的可行性。
回想前几年,作为家里的独生子,母亲对我的要求极高,他们费尽心血让我在北津上高中,读大学,将一生中为数不多张扬热烈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北津。
但在这期间,我对故乡和他们的情感也被一点、一点地,抹平了。
从前室友不理解我。大概是北方人的通病罢,他好像对南方古镇自带一种完美滤镜,以至于总是选择性无视这片土地的所有缺陷,坚持认为我就是不懂欣赏。
现在,我倒想带他来看看,就是他口中的人间仙境,让我在七天内被迫失去了两件短袖和一条卫裤。
我家在窑理算得上出名,因为家里世代都守着一家陶瓷店做陶瓷,名声蛮好,算得上半个陶艺世家。
陶瓷店有两层,一楼做生意,二楼就是我的私人空间,也可以说是我从父母手里买下的半个家。
窗外,雨悄无声息地停了,屋檐上的积水沿着青瓦淅淅沥沥往下落。
我在躺椅上抻了抻脖子,顺手从前台抽出一把折叠伞,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听说对面“北江南”理发店新来了一位技术很好的托尼,我对着手机打理之前被自己蓄成狗啃样的头发,打算去看看能不能换个新发型,顺便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大晴天。
将“临时有事”的牌子挂上门闩,我晃晃悠悠朝对面走去。
陶瓷店门口的台阶是由几块青石板铺成的,走过会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声音,邻店里探出一颗小脑袋,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扫到我这儿,瞬间双眼放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他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声哀求我:“小季哥你去哪儿啊,能带我一个吗?”
小孩是邻居花叔的外孙,叫陈祁,今年刚上三年级,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爱玩,就昨天晚上,我还听见花叔让他在家里好好学习,不准出门瞎玩呢。
我有些好笑,顺手揉上小孩毛茸茸的发顶:“你不怕你外公骂你啊?”
陈祁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不能够,我们悄悄走,他发现不了的。”
“是吗?”我笑眯眯地指了指他身后,“你看这是谁?”
陈祁一脸迷惑,顺着我指的方向扭过头:“什么啊……哈哈,外公你好啊。”
花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陈祁身后,居高临下地看他。
陈祁缩了缩脖子,扬起标志性的假笑,试图蒙混过关。花叔可不吃他这套,毫不留情揪住他的耳朵往房里拽:“小兔崽子,还想往外跑,作业写完了吗?”
那手劲,看着就疼。
陈祁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哀嚎着:“小季哥救我!”
我看了一眼花叔强忍怒意的脸,缩缩脖子,干笑两声,留下一句:“花叔你手下留情。”便脚底抹油似一溜烟跑了。
开玩笑,这要是把花叔惹毛了,不得连我一起打。
陶瓷店地段好,门口不远处就有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几乎将整个古镇分成了两半。
河倒不算宽,几座饱经风霜的石桥与木桥横在它的上方,连通南北两边,被雨水洗刷个干净,反射出坑坑洼洼的桥面。
走到石桥边栽种的柳树下,我忽的想起前几天惨遭荼毒的新衣服,又低头看一眼身上穿的,装模作样地在心中画十字,祈祷自己千万不要踩上水坑,毕竟在梅雨季,衣服是真的很难晒干。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轻易给自己立flag。
水坑么,确实没踩到,但我的裤子,却被一群跳水坑的小孩子们溅上了污渍。他们是开心了,跑啊,笑啊,只余我顿住脚步,低头看清了裤子上被水渍晕染开的深色。
“……”
刚出门就遭此横祸,让我隐隐觉得不太妙。
潮热覆盖了因大雨过后而短暂感受到的清爽,裤脚湿哒哒贴紧脚踝,黏腻的触感令人浑身不适,我靠着石桥右侧的长椅蹲下,将两边沾水布料平整卷起后打算继续前进。
也许是没吃饭的缘故,刚起身我就感到眼前阵阵发黑,不自觉往前踉跄几步,伸手向前一捞,拽住一条结实的手臂。
就是这么巧,平时健康如我,却在今天只是因为挽个裤子,就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头栽倒在地上玛卡巴卡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手臂的主人猝不及防被我拽了个趔趄,随后一股浓烈的中药味灌入我的鼻腔。
喉间瞬间涌上一股恶心感,使我大脑一片空白,几度无法思考,只能闭眼努力缓解这股不适。
我讨厌除茶以外一切苦涩的事物。
幸好难受的时间不算久,让我不至于像个变态一样扒在陌生人身上。
那人也怪,任凭我抓着他站稳,一句话也不说,我尴尬收回手,低头对他连声道歉。抬头时,却只见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那人走后没多久,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我将从店里带出来的伞撑开,也没什么心情去理发了,扭头朝陶瓷店的方向走去。
因为最近没怎么出过门,在踏过青石板与地面交界的拐角处时,我没注意到那里早已经覆上一层苔藓,猝不及防地摔了个狗啃泥,原本干净的衬衫也溅上了泥点。雨伞脱手飞起,不轻不重砸在地上,磕掉了一小块把柄,整个画面看上去狼狈至极。
我揉着屁股重新站起,看着那片青苔,暗暗骂一句今天真够倒霉的。
到店后,我迅速将门窗关好,反复确认不会让雨水打进来后,才到淋浴间迅速冲完澡,丝滑钻进了被窝。
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只是这次梦里,我却看见了那个人。
大概是所谓的第六感吧。虽然我没见过那个人的正脸,但依旧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人。
他身上缠着乱七八糟的线,红的,白的,黄的,各种颜色都有,呈现出一种荧光的姿态。而他,要负责拽着那些线,将它们一根根打理好。
整个过程枯燥无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得那样津津有味。
我单手支着头蹲在旁边,另一只手想去触摸那些荧光线,却被猛地拽住手腕,他看向我,表情有一瞬的怔愣,像拍慢动作电影一样,缓缓吐出三个字:“不要动。”
清晨,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我用枕头蒙住脸,倔强地在被子窝成一只鸵鸟,赖着不肯起。
不过半刻,窗外开始吵闹起来。我在床上变换了好几个姿势,实在睡不下去,起身烦躁地抓了两把翘上天的头发,只觉这地方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严重的起床气让我在房间磨蹭到十点才勉强把自己哄好洗漱下楼。
店门口已经支起很多小摊,烟火气浓郁。
正对着陶瓷店的是一家小面摊,摊主是一位温柔和蔼的中年妇女,姓罗,在这一块生活的人都叫她罗姨。
“罗姨,来一份拌面!”
我走到面摊前,罗姨正在和隔壁摊摊主聊天,转头看见是我,急急忙忙跑回来,一面将面下进锅里,一面疑惑问我:“哎,小季,今天起这么晚啊。”
我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难得没什么事,就起晚了些。”
罗姨看着我,露出了然的表情,点点头:“那是要好好睡一觉,现在工作都不容易,可不能累坏了!”
说话的间隙,拌面已经打包好。罗姨用手将打包好的拌面托着递过来,叮嘱道,“你提这上面,小心别烫到手。”
我连忙接过来,向罗姨道完谢,回到了陶瓷店。
罗姨做拌面一直是把好手,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一直没什么胃口。
磨磨蹭蹭吃完面,时钟已经走到十二点了,我拎着水壶去给门口的藤萝浇水,余光瞥见昨天走过的那座石桥上,有个高出别人一截的人一动不动站在桥上,我顿了一下,如果没看错,那是我昨天遇见的人。
水壶里的水浇完了,我顺手把水壶搁置在窗台上,斜倚在门框边,双手抱胸,远远观察他。
这人还是和昨天差不多的打扮,唯一不同的就是袍衫从白色变成了黑色。
仅此而已。
“有五分钟了吧?”
我自言自语,侧身不确定地望向店里挂着的电子钟。
好嘛,十分钟过去,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仔细看似乎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这下我是真纳闷了,这人站那干嘛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又尝试观察了有一会儿,发现这人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仅剩一点的耐心也消耗殆尽,撇撇嘴,转身拎起水壶回到店里。
可能是在等人吧。我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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