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酒楼

周冶半仰躺在船上,看着越来越近的“熹园酒楼”,伸手捞起一朵浮萍,轻轻朝它扔了出去。只一瞬的功夫,湖水已经凉刺骨髓。他看了看湿漉漉的手指,心内不由叹道,能在这样的水里游的,可真不是一般人哪!

侍剑坐在船头,划着桨道:“公子,人小姐凭什么让咱们蹭饭?”

“凭我的救命之恩。”

周冶竖起那没来得及干的手指,“三次!三次救命之恩呢。人都说,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唯有以身相许?”洗墨接过话,嗤笑一声,在船尾有气无力地划着,“人小姐可一次都没说过。”

“嘿——你这......”周冶还没来得及发作,第二个拆台的又来了。

侍剑直眉楞眼地道:“哪来的三回?一回是你坏了人家小姐的事,一回是你被人小姐给算计了,还有一回......那回就算你不来救,我总觉得,人还有招。就算有那么一回吧!可您这挟恩求报……”

大丈夫拔刀相助、行侠仗义、扶助弱小……不都是分所应当吗?侍剑难得地看了看公子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嗫嚅道,“你这挟恩求饭吧,不太……体面。”

“你们这一个个的......”还船头船尾两相唱和上了!周冶气得坐直了,挺起胸道,“就不说这恩,那她还欠我二十多两银子呢。咱们四个人,就是吃上一个月的饭,是不是也够够的了?”

见公子急了,那两人好歹没继续拆了——台也已经拆得差不多了。

周冶气得一时忘了,抬手又往水面的浮萍捞去,下手太重,激起的湖水飞溅了自己一脸,不由“嘶”一声,龇牙咧嘴起来——冷到牙疼。

侍剑扫了一眼这连篷都没一个的小破船,皱眉道:“咱们去就去吧,为何要划船去?还要乔装上这……打渔载客的船家衣服?”

“让全绥陵的人都看着,县令大人天天去蹭饭?”

洗墨笑着看了公子一眼,先肯定了此举的合理性和正当性,“虽说是应当的,但是不太……好看吧。再说了,人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传出去……咱们公子怕不得上门提亲了?”

侍剑不满地瞥了洗墨一眼,早就忍不住了:“你还是别说话了,有那接话的力气,还是省下来划船吧。看看你那桨,练的打水漂,还是水上飞呢?”

“你有劲儿?那你一人划!”洗墨将手中的浆一惯,赌气不动了,“到现在都还没吃上饭,能有劲儿吗?你有本事,叫涤砚划,就会找我的茬!”

这后半句冲着端坐在公子身旁的涤砚去了,隐隐还捎带上了周冶。

涤砚向来是八风不动。周冶斜了他一眼,朝涤砚抬了抬下巴,笑道:“涤砚去划,也不是不可以。那他手里的公文,你来看?”

洗墨被噎了一下,无话可说,只好悻悻地捡起桨来继续。

下人来报,周大人来访的时候,孟珂和卢宽正在园子里闲逛。

“这人怎么又来了?”

卢宽奇怪地看向孟珂,一脸“你们很熟吗”的样子,可见她也一脸疑惑,起身走到水榭边去看。

只见湖边停着一叶扁舟。船头站着个船夫,抬起脸来,却是侍剑。船尾无力地半躺着的,是洗墨。

一个客人打扮的,正是周冶。

连那个不大爱说话、也不爱出门的小厮,叫涤砚的,也来了。

什么事,劳动这主仆四人来齐了?

待他们主仆几人进了园,两相见过礼。周冶自己道:“那对郑氏和刘宝下手的人,已经查明了。我想着,你可能会想知道,赶紧来告诉你一声。”

侍剑听了犯嘀咕道:“我们不是来吃……”

涤砚忙扯他袖子,洗墨上手准备要捂嘴了,却被侍剑那比脑子快得多的手,给制住了。但他好歹没继续说下去。

就这事,有必要带这么多人?孟珂见几个仆从这番动静:“他们闹什么呢?”

“没什么!”周冶笑道,“他们三个……没事就喜欢打打闹闹。”

说着,忙转移话题,“你猜,这人犯是谁?”

他卖起了关子,孟珂却不着急问。周冶只好自己道:“是个狱卒的老父,叫老袁头的。这老袁头也在绥陵县衙当了一辈子狱卒。现如今牢里这些,全都是他小辈。”

狱卒难免不做些投毒下药,替人灭口的事,孟珂并不意外,随口问道:“是个惯手?”

“还真不是!”周冶一副“你说到重点了”的样子,“这袁家父子出了名的老实厚道,在牢里两代人了,从不沾染那些——日子嘛,因此也过得清贫。”

“这绥陵父老都知道,贫苦人家进了大牢,求其他人行什么方便,银子不塞够是不可能的。但求他父子,却还有点希望,但凡情有可原的,不过分的要求,都能通融通融。关键是,还不用花大钱——左不过买些酒肉,让同僚行个方便,他们自己从不居中得利。”

孟珂笑了:“这次的事,能使唤动这个老袁头......有点意思了。”

“你道是为何?这袁家近日出了点事。”

周冶道,“还记得那高升的儿子高仲么。他此前打的人,正是这袁家的孙子。”

孟珂恍然:“那还真是造孽。”

周冶道:“捋到这老袁头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袁家附近盯着。我没打草惊蛇,只在他给儿子送饭的时候,叫去问了话。这老袁头一问就招了,但对背后之人,却是死不开口。”

又补了一句,“问完,仍放他回去了,放长线。”

“大人好谋略。”孟珂顿了顿,才道,“那大人此来,可是......需要我效什么劳?”

周冶原只是随口找个事由,瞎掰扯几句,给她说说进展,倒真没想过要让她做什么。不过,她既然自己提了起来,他也就顺嘴说了下去。

“我想着......小姐一向足智多谋,也许......能想到办法撬开他的口?”他一边想一边编,“毕竟,那老袁头年纪大了,受不住刑,拿儿孙去逼,也非君子所为不是……”

孟珂也不戳破,只笑道:“大人谬赞了。不过,既然承蒙大人看得起,少不得同大人议一议,可能谁会想到什么法子也说不定。”

周冶道:“正是这话。我令他日日去送饭,也算是日日向衙门报到。小姐想见他,饭点去就行。”

“对,这都快到饭点了。”孟珂道,“也不急于这一时。咱们先用过饭,再从长计议?”

周冶笑着向洗墨几人使了个眼色,说道:“对,不急。”

孟珂借口去安排饭食,留了卢宽和周冶说话,自己先离开了,出了那二人视线,就低声吩咐回雪:“去查查袁家的事。”

回雪应声要去,孟珂又拉住了她,“等等,这事还需要一个人……”

吩咐完,又嘱咐道,“做得隐秘点,别让盯着的人发现。”

等用过饭,上过了漱口茶,周冶问:“小姐可有什么想法?今日可有空去见见那老袁头?”

“我倒有空,但此事急不得,咱们还得等一个人。”

周冶道:“什么人?”

有人虽只在曾怀义的葬礼现过一回身,可一直没走呢。孟珂笑道:“后日就是除夕了——底下小的们没得选,可有些人,是不会留在这儿过年的。如今曾怀义的案子已经了结,总归要回去覆命,没有一直逗留下去的道理。”

周冶笑,他没说盯着袁家的人是谁,她也不问,自然便是心知肚明了。既已结了案,老袁头也没事,可不是该走了。人一走,老袁头那边的眼线就松了,说不准就全撤了。

***

此时,长乐坊门口,一个老嬷嬷陪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抱着琵琶进了门。一老一少径直上了楼,到一间客房门前,有节奏地轻敲了两遍,便自行推门而入。

屋内坐着个男人。

女子取下帷帽,却是梁夫人。

她这日一身丫头装扮出了门,一路周转,途中换了马车,又改了身歌女装扮,才到了这乐坊。

男人端起茶盏,抬眼看她,开门见山道:“动手之前,你可没说,对方是卢府小姐!”

梁夫人在一旁坐下,笑道:“弟兄们都是隐匿行迹的高手,不会让人抓到一丝把柄。那对方是什么府的小姐,又有什么要紧?”

男人呷了一口茶,冷声道:“这种事,没有下回了!”

梁夫人笑着应了:“是。不过,今日叫我来,不是为了这事吧?”

男人点点头,放下茶盏:“人已经除了,案子也结了,我是时候该走了。这临走之前,有些话必须说。”

男人转头直视着她,手在桌上轻轻敲着,一桩一桩数道,“曾怀义就这样送了命,罪魁祸首没抓到,还闹上了衙门,闹上衙门也就罢了,还结不了案,反倒让我来收拾烂摊子……”

梁夫人一脸委屈地打断道:“还不都是那樊仲荣!他仗着卢府的势,突然来这么一出,杀了曾大人和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就只慢了半步,好歹擒了那樊仲荣,可惜……还是让他给跑了!”

她早想定了,一推二五六,全赖给樊仲荣和卢府。

樊仲荣的被抓,又被劫走,是确有其事;而他与卢府的关系也不假。赖到卢府头上,既顺理成章,他还轻易查证不了。

朝堂上这些人,背后斗得你死我活,可那些事却不会当面说开,更不会事事求证,即便是说开了,也不会相信对方嘴上说的。

梁夫人继续浇油道:“此人如此胆大包天,还能从我们手中走脱,要说背后没有卢府的支持,怎么办得到?”

说完,她小心看着男人的脸色,心道,他就算不全信,就算对曾怀义的死有所怀疑,到底也没证据,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果然,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回,半晌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味深长地道:“这曾怀义……不是死不得。只是,擅动我们的人,打我们的脸......”

梁夫人咬死了道:“他仗着卢府的势,哪里还把其他人放眼里,谁的脸不敢打?”

男人看着梁夫人,笑道:“真是他所为,也不算什么。不过你吃我一子,我断你一路,有来有往,且有得下呢。只是……”

男人目不转睛地对着梁夫人,不走漏一丝痕迹,“只要别是自己人搞鬼才是。你也要往这条路子上想一想,查一查。要知道,上头最容不得的,是心怀异心的自己人!”

梁夫人粉面含笑,一点波澜也无。

男人继续道,“这舌头和牙齿尚且要打架。上头自然知道,底下人之间,哪能没些恩怨纠葛,利益纷争的。小算盘不是不可以打,只是,要顾全大局。背地里做了什么事,也要做周全。别说私人恩怨,便是办差,只要惹了事,牵扯出有的没的来,让上头难做,那就只有一个字了。”

这个死字。不需说,都知道。

反驳辩解倒惹嫌疑,梁夫人只能连连点头附和,喝茶掩饰。

男人也看着她,各自慢悠悠地喝着茶,打着自己的算盘。

曾怀义突然死了,上头对绥陵这一摊子的打算未定。他此来本就是稳住下头的人,并观察看看,容后再定夺。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也不宜打草惊蛇,于是,他话又放软了些:“到底是谁做的,也不那么要紧。他曾怀义又不是无人可替代,谁能把这摊子事办好,才最紧要。”

听话听音,梁夫人笑着应道:“谁说不是呢。”

正高兴着,听得话音又一转:“对了,曾怀义身边那个高升……”

梁夫人刚刚绽开的笑脸登时一僵。当初是打算连他一起除掉,一并都推给樊仲荣的。谁料,樊仲荣指明了让曾怀义一人赴约,曾怀义还真就一个人去了。走脱了个高升不说,还让他闹上衙门,折腾出好大动静来,闹得她脸上这么不好看。

可气的是,这高升先是天天住在了衙门,如今还把自己搞进了大牢,她一时倒不好下手。

男人道:“这个人,好生留着。”

梁夫人想说什么,又顿住了,应道:“知道了。”

门上响起轻叩,男人问:“谁?”

“茶点备好了。”正是这间房的主人,乐妓茵儿。

“进来。”

茵儿乖觉,放下东西,便道:“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这时,只听一声断喝,“谁?”

三人随即听得窗户响动,一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闪身而出,一路追了出去。几个人都不动声色,只当无事发生。

男人一摆手:“行了,你先去吧。”

茵儿只当同她说话,忙退了下去。男人却转头对梁夫人道:“你先去吧。”

梁夫人怔了怔,起身重戴起帷帽,才抱着琵琶出去了。

待她走过隔壁屋,原就开着的门缝又大了些,一双眼睛看着她的身影款款下楼,消失在门外,才推门出来,转身进了隔壁屋子。

男人抬眼看来人,笑道:“来,坐!”

茵儿一看,此人正是三州商会会长梁云钦,常同曾怀义一起的。

当夜,一辆马车自长乐坊后门出发,一路出城而去。

不多时,熹园内就得了报。孟珂笑道:“明日可以去县衙,见见这个老袁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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