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知道,这个年轻人面孔新,故事也新,不知这样精妙的故事是耗费了多少心力编出来的,这样不休息地讲了十日,肯定是累坏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让他保重身体,三日后再出来也不迟。李衔霜拱手谢过大家。
有位江湖郎中也来听书,给他把了脉,还开了张药方。
李衔霜谢过那位郎中后,宋开就把药方拿到手里,去给他抓药。
李衔霜今日一定要出摊,倒也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他不能停。说书不像其他卖东西的营生,谁来买都成,说书是有固定面向的群体的。
听客们一章接一章地听,情节是连贯的。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他们定时来捧场,而李衔霜就一定要定时出场。李衔霜不可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率先失约。
只是现在得知有了一个三日的休息时间,一口气散掉,他才觉得自己手软脚软,实在不想动弹,躺进椅子里闭目休息,等宋开回来。
宋青青看着他的脸色,现在不聒噪也不气他了,闭着嘴巴默默烧水,然后乖巧地摆了杯茶水放他面前桌上。
茶杯碰到桌面的声音让李衔霜睁开眼,说了句“谢谢。”
宋青青托腮看着他喝水,说:“今天所有的吃食都卖完了,你新做的那什么和那什么,也都卖完了。”
“那是坚果面包和司康。”
宋青青重复了两遍,说:“等你病好了,能不能再做一点,我在小炭炉上旁边闻着都要馋死了。”
李衔霜不由得笑:“好的。可你昨天晚上不是吃过了吗?”
宋青青:“就是因为吃过了才觉得馋啊,我要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怎么会馋呢?”
李衔霜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宋青青:“要不你不要说书了,就在城里开一间小铺子,卖你的……嗯,面包什么的,我看今天大家都很喜欢吃呢。我听方才的大夫说,说话说多了容易伤气,说书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宋青青脸色很严肃,李衔霜就笑:“你不是喜欢赚钱吗?”
“可是我哥喜欢你,你最好不要短命。”
.
李衔霜病了一场。
在现代,李衔霜不是没病过,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大费周章地病过。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表现得太过于担心,导致李衔霜心理上受到了影响,还是李衔霜现在真的年龄上去,身体不太好,这次居然真的病得蛮重。
当天回去下午还跟人有说有笑呢,晚上就不出来吃饭了,叫也叫不起来,裹着被子睡不醒。
到了半夜的时候,李衔霜哆哆嗦嗦地冷醒,睁眼看到有人正在床尾给他搭被子。
他努力让视线聚焦,辨认身形。
“……宋开?”声音出口才发现干哑得很,喉头在灼烧。
宋开利落地把被子给他掖好,“嗯”了一声。
李衔霜撑着肿起来的眼皮往窗外望,一片黑沉,应该已经是半夜了。
“谢谢你,我不冷了。”
“不冷了就继续睡。”
可能是怕影响李衔霜休息,屋子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昏暗。宋开给他盖好被子之后,又坐回了桌前。
他头发解了下来,只用一根墨绿色的头绳很简单地束着,在灯影里李衔霜看不清他的面色。
“宋开,你回去休息吧。”李衔霜在一片寂静中忽然说道,“我没事了。”
宋开叹了口气:“你还是摸摸自己的额头再说这话吧。”
“只是发烧而已,发烧死不了人,睡一觉出出汗就好了。”
“发风寒死人的不少。”宋开说,“你还是安静点。听话。”
他最后两个字很轻,听起来还有些疲惫,李衔霜安静了半晌,说道:“放心,我身体好得很,你不要熬夜了。”
如果宋开能听得懂,他真的很想吹嘘自己当年拎着输液瓶半夜在医院的椅子上跟导师开会的往事。
但是他想,如果是现在,他还能做到吗?
思考了一会儿,他得出了一个有些意外的结论。
好像不太能。
窗外的夜风缓缓,万籁俱寂,宋开不是他的导师,导师关心着第二天的学术会议,但宋开只想让他休息。
宋开对他,是完全无所求的。
在这个烧得眼睛都在疼的夜晚,他忽然像是被观音柳条抽了后脖颈,猛地清醒了。
宋开不止一次地表达过类似的话语,但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他一直想着还钱,回报他,不拖不欠,要让宋开和他的弟弟妹妹生活得更好一点。
可宋开本人并未如此期许。
他就像个懦夫,避重就轻,狡猾地绕开了宋开的心意,不予回应。
李衔霜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心软地叫出了宋开的名字。
宋开走过来,拿他很没有办法的样子:“你怎么还不睡?”
李衔霜专注地看着他:“宋开,我忽然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
看宋开的神情,他似乎非常不解,有什么问题非得要在烧得五迷三道的半夜问。但李衔霜顾不上这个,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在砰砰地跳,血液加速。
“你为什么把我救下来,带到你家?”
宋开在听清楚的一瞬间,神色忽然变得很复杂,就在李衔霜以为他又要含混过去的时候,宋开垂下眼睛,不知下定什么决心,又抬眼直视他:“为了报恩。”
他说出这话,五官分明没动,但李衔霜感觉他的神情似乎变得冷了一点。
“为了报恩,你不用想太多。”
看得出宋开想要直起身子,是个要远离的姿势,李衔霜怕他走,伸手拉住他的外袍衣襟,又把他拉下来,目光灼灼:“所以你其实并不喜欢我了?”
宋开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李衔霜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
他的心冷下来,有些疲惫,像是没办法继续待在万丈高空的云层里,直直地落下来,带着呼啸的风声。宋开移开视线“嗯”了一声,“不喜欢。”
“太好了!”
这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李衔霜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情况下笑,可是他忍不住,于是真的笑了起来。
李衔霜是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的,眼睛弯弯,眼角的那颗小小的红痣生动,但宋开只觉得羞愧和伤人,起身就要走。
“哎,别走。”李衔霜一把拉住他,动作太急,被子都掉下床去,“最重要的还没说呢。”
宋开站在原地,身体一开始是僵硬的,是防备的意思,可是李衔霜抓着他的手臂,手心发烫的热度传上来,他又转回身,面向李衔霜,说道:“你想说什么?”
“你坐下,我跟你说。”
还未待宋开反应,李衔霜已经坐了起来,起来得太快,一阵头晕目眩,捂着额头歇了一会儿,才往旁边让了让,拉着宋开让他坐在床头。
宋开有些疑惑了。不是手起刀落么,屠户在杀牛前,也会让牛吃饱么?
李衔霜:“如果你说你喜欢我,我还挺困扰的。”
宋开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李衔霜为什么忽然残忍起来,把话得那么透,只是“嗯”了一声。
“因为我没有办法再变成之前那个样子了,如果你喜欢,恐怕会落空。”
宋开反应了一瞬,耳朵敏感地一动。
“所以我巴不得你讨厌我、厌恶我、怨恨我……反正我之前做了那么多混账事,你产生这样的情绪应该很容易,对吧?”
对话的走向始料未及,宋开预感到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回应,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可李衔霜不满足于此,他好像对答案非常在意,声音轻得近乎哄骗:“是不是?”
宋开心如擂鼓,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李衔霜。
李衔霜面色苍白,或许是烧得狠了,在昏暗的烛光下,那双眼睛里似乎湿漉漉的,目光显得很温柔。
“如果我换一个面貌在你身边,你能不能完全忘记之前的我,你只看现在的我,好不好?”李衔霜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宋开不能不去看他。
他喉头动了动:“我本来就一直在看你啊。”
李衔霜还是不满足:“不要看之前的,只看现在的。”
宋开不由自主地点头:“好。看现在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这样的李衔霜,宋开想要顺着他的心意。
李衔霜眼睛又弯起来,说:“宋开,我想要追你。”
宋开:“……?”
从李衔霜的语气来听,这应该是一句拥有美好含义的话,但他没听懂。
为什么要追他?他不是就在这儿呢么?
宋开疑惑:“什么?”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搬开,李衔霜只觉得浑身轻松,“就是说,你看我的表现,如果我表现好的话,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让我做你的……终身伴侣。”
一些关系的代称在舌尖滚过,而他只觉得这四个字恰如其分。
宋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如果说李衔霜大胆,可他又自愿后退几步,低下身子,让他选择;可是如果说他保守,他又能把这种话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宋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可是从心底里,他又有些雀跃。
宋开偏开头:“好吧。”
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嘴角似乎微微提起了一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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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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